终于熬过整晚等到黎明，阿吉松了口气；此时，她觉得担心自己撑不过昨晚的想法挺蠢的。昨天发生的事使人筋疲力尽，玛丽亚的夜访尤其如此。这一切就像希腊喜剧，只有舞台上才有。
房车的窗帘遮得严严实实，车里十分安静。雅尼斯的摩托车仍停在昨天的位置上。这里与其他地方并无差别，无非就是生活奢华了一些。阿吉安静迅速地拔营——她都快成这方面的专家了。她在很短的时间内卷起帐篷和睡袋、收拾好挂袋、把所有财物装上自行车，然后潦草地写了张纸条表明谢意，用胶带贴在了房车门上。
途经妓院时，阿吉发现除了一辆崭新的奔驰外，昨天晚上的车都不见了。如果这辆车属于玛丽亚口中的“恶魔”的话，那看来，经营妓院和当恶人可没让他赔钱。
她用比手机大不了多少的相机拍了几张照片：一张房子，一张汽车。另外还拍下了别墅旁停着的一辆带篷的卡车。
岩礁阻断了海湾，阿吉挑能走的路，循路来到了仍在沉睡中的村庄。店铺都关着门，街上空无一人；老旧咖啡馆大门紧闭，没有一点声音。她现在非常非常想喝杯咖啡，可这里却连个人都没有。
清晨景色壮美，日出带来了希望。蓝天烈日的日子没完没了，又是这样的一天。阿吉气喘吁吁地把自行车推上了近乎垂直的侧路，这条路迂回蜿蜒，和山顶的悬崖主栈道形成丁字型。她完全缺氧了，不过这时的天气还只是温热不是灼热，晚些时候才是最热的。
现在才6点多，她还一个活人都没看见。这也有好处，因为悬崖上的搁板——如果那也能被称作路的话——实在太窄了，通过一辆车都勉强，更不用说两辆了。路上有临时避车道，但是几次所谓的死里逃生经验告诉她，一听见有车辆接近的声音就把自己和车贴在岩壁上是十分明智的。每到这时她就会把自己尽可能平贴在岩石上，祈祷别出事。
雅尼斯说对了一件事——尽管不是他想表达的意思——希腊司机开车确实很粗心。他们沿着栈道全速前进，就像行驶在五车道高速公路上似的。这样的证据，或者说这样的荒唐事随处可见。每隔1英里[1]左右，就能遇见一个由悲伤的寡妇或母亲搭的小神庙，用来纪念康斯坦丁或保罗或任何一个在此意外身亡的人。防撞护栏——如果真有这玩意儿的话——连自行车都拦不住，更何况是汽车。而且这里离下方的岩石相当远。
离露营天堂只有7英里[2]了，应该花不了多少时间。但是像往常一样，阿吉估计得过于乐观了，因为自行车载满了东西，意味着她只能步行。但当她终于达到露营地时，却发现此地确实是个天堂：营地坐落于悬崖顶端的一片空地上，四周橄榄树环绕，悬崖下方的大海在阳光下晶莹闪烁，美不胜收。
荒废的大门上摇摇晃晃地挂着个指示牌，上面锈迹斑斑，几乎无法辨认，也就是说天堂也不都是美好的。阿吉把车停在私人车道上，面前是一群破败的建筑群，这里有一间办公室、一家临时小店铺——随后便发现在这里什么都买不到——和一排用作业主经理住处的低矮房间。
露营指南上用糟糕的英语声情并茂地写着露营天堂的诸多优点：能够欣赏惊人的美景，四周有许多历史古建筑，住宿条件首屈一指，包你来了就不想走！
尽管阿吉已经学会无视这套不靠谱的体制，但这个在出版物上获过四星的营地至少应该有不太恶心的厕所，而淋浴也说不定能供热超过五秒钟。
露营天堂还在崖壁上开凿了人工石梯，游客们可以拾阶而下来到下方美丽的私人还滩[3]，享受迷人风景，这是露营天堂的另一大卖点。阿吉对此十分向往，但是除了这个，天堂实在名不副实。
老板正坐在办公室外的阴凉处，旁边的小桌上放着一杯橙汁，他边看报纸边徒劳地驱赶着橙汁周围一大群嗡嗡作响的苍蝇。这人是个胖子，肥头大耳，胖到了极致，只穿着一条短裤，大肚子松弛地垂在椅子扶手上，毫无魅力可言。但是他的圆脸十分和善，不禁让人想起一轮满月。阿吉走近时他抬起头来，满月般的脸上瞬间点亮一个真诚无比的微笑。
“欢迎来到露营天堂，”老板坐着说，“我叫迪米特里奥斯。”他并不好奇地瞥了一眼自行车，问道：“你有帐篷吗？”阿吉点点头。老板举着苍蝇拍朝空空如也的营地大臂一挥——这只有他们两人。“你的选择多着呐，在哪露营都行。有什么需要只要跟我说就行啦。”
阿吉谢过迪米特里奥斯，仔细地环视着四周。每当来到新的营地，没有比选择正确的扎营地点更重要的事了。首先，离厕所越远越好。即使隔着一段距离，她仍能看到希腊的苍蝇族群把它们的伯罗奔尼撒大本营建在了迪米特里奥斯的厕所里。大群的苍蝇在水泥建筑中飞进飞出，围着满溢的垃圾桶嗡嗡乱窜，那垃圾桶看起来有些时日没人清理了。
在营地的最远端，悬崖边上，有块地方看起来还能接受。那里没有苍蝇，如果把帐篷朝海搭建，就连能让人联想到苍蝇的东西都看不到了。如此一来，她甚至可以幻想自己真的置身天堂。
看到阿吉朝那块地走去，迪米特里奥斯赞同地点点头：“那里风景最美，”他说道，“祝你玩得愉快。”
阿吉把自行车靠在树边，卸下装备，扎好帐篷。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尽量把各种物品摆放得井井有条。帐篷的前方就是开凿在悬崖上的石梯，直通下方的小海湾。海滩被陡峭的悬崖围成了一个半月形，直径约有几百码，上面铺满了卵石。这里虽然荒无人烟，却美丽非凡。在帐篷中换好比基尼后，她小心翼翼地爬下了凿得很粗糙的石阶。
露营指南上只说对了一点，这真是个私人海湾。除了大海，石头阶梯是唯一的入口。只要阿吉还是露营天堂唯一的居民，而且没有游客乘船而来，这地方就完全属于她。不知怎么的，她怀疑迪米特里奥斯不会游泳，也懒得爬那些台阶。
阿吉仿佛置身泳池似的，在水中漂了很长时间，回想着过去的24小时内发生的事，想把得到的信息理出个头绪。
事实一：她在某个乡下小村庄里发现了一个非法卖淫据点，里面的姑娘们被强迫工作。从那幢建筑的规模和风格可以推断出他们的生意做得很大，不是什么当地投机取巧的皮条客拉着几个不情愿的人就能合伙经营的小店。
事实二：小村庄本身相当贫穷。至少从表面看来，这里生意兴隆并不是因为有钱的游客流连忘返。阿吉不认为周围村庄偶尔过来一次的客人们能提供多少收入。从崭新的车子推断，这家妓院的顾客和这档营生本身一样不简单。
可能性一：这里还有别的事。报社的工作教会她一点：犯罪活动变得越来越多样化，时常包含一系列互惠互利的活动。或许是毒品交易？
可能性二：这家妓院太专业、太“高档”了，吸引着远方的、甚至国外的客人。这些客人十分富有，愿意为了这里的一晚一掷千金。用到“专业”这个词时，阿吉的本意是变态，变态到她不忍想象。
问题一：“外国”姑娘们怎么沦落到这里的？她们到底遇到了什么不幸的事才会被困在这个希腊小山村里被迫卖淫？
问题二：幕后主使是谁？这些有组织的罪犯会不会是什么希腊黑手党？如果是，他们的大本营在哪？
阿吉考虑了一下跟进这件事的最佳方式。如果她到处问问题、制造不和谐的声音，那就显得太引人注目了，肯定会有人不高兴。这可能不是最明智的策略，但是把焦点引到自己身上或许是找到知情人的唯一方法。或许有些良心备受谴责的人愿意跟她聊聊，就像乔吉奥斯和玛丽亚。要是能找到这么个人，即使冒着暴露自己的危险也值得。
她决定把目标定在累范托斯，那个小村庄距离这里只有3英里[4]。虽然漂在这个小海湾里看不见，但是如果她游过悬崖就会发现旁边有个比这里大得多的海滩，累范托斯便沿着海岸铺展其上。从地图上得知，累范托斯比埃克索拉更具规模，两者距离也足够接近，任何犯罪活动的风吹草动都能传到那里。
阿吉回到帐篷时发现迪米特里奥斯还待在最开始的地方一动没动。他似乎本来就懒得动，而且还不怎么八卦。八卦太消耗精力，而精力正是迪米特里奥斯乐于保存的。
“我的小海滩怎么样？”阿吉闲逛过来聊天时他问道。
“非常美丽。我现在想骑车去累范托斯。那有网咖吗？”
他点点头。
“我昨晚在埃克索拉过的夜，那可没网咖，什么都没有。太奇怪了，你觉得呢？”
迪米特里奥斯放下报纸，面无表情的看着她。他耸耸肩：“不知道，我还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你了解埃克索拉吗？”她并不打算就此打住。
“挺了解的，”他回答时仍旧面无表情。
“也许你认识乔吉奥斯，他儿子雅尼斯和妻子住在一个房车里。我昨晚就是在那过夜的，在他们的橄榄园里露营来着。”
提到乔吉奥斯和雅尼斯时，迪米特里奥斯的脸色变了，变成那种人们不想继续某个话题时会出现的表情。这可不是阿吉凭空想象出来的。
“我不太熟悉他们。”他又耸了耸肩，“他们时不时来累范托斯一回，我在市场见过他们，我们可不是能坐下来喝咖啡的关系。”
“那么他们不是你的朋友……雅尼斯是干什么的？他倒是跟我说过，不过我没听懂……”
迪米特里奥斯第三次耸了耸肩：“和这里大部分人一样，打鱼，干些杂活什么的。”
“作为一个以打鱼和做杂活为生的人，他看起来过得不错啊。气派的房车，正在新建的房子，还有那些闪闪亮的东西……”
“闪闪亮？”迪米特里奥斯问道。这是他第一次表现出了对这次谈话的一点兴趣，“那是什么意思？”
“一个俚语，指闪闪发光的东西——你懂的，项链、手镯、戒指什么的。”
“闪闪亮，”迪米特里奥斯重复道，试着说这个词，“我以前没听说过闪闪亮这个词。我喜欢学新的英文单词。闪闪亮，闪闪亮。”
“你的英语说得非常好。”阿吉说。
这称赞取悦了他。“我一直在努力，”他说，“我跟我的英语客人们学习。这儿学一个，那儿学一个。”阿吉不禁感到抱歉，因为她教的这个词挺傻的。
“有机会的话，我特别想去英国旅游，”迪米特里奥斯继续说道，“你从英国哪里来？”
“伦敦，”阿吉答道，他能如此熟练地把话题从雅尼斯岔到自己身上的本事让阿吉刮目相看。她放弃了，或许迪米特里奥斯知道什么，但是方圆20英里[5]的大部分人可能都知道一点，即使他们对事实细节缺乏了解。秘密交易一般都会在村里流传小道消息，她可不认为希腊村庄在这方面是个例外。
她倒不是怀疑迪米特里奥斯和此有什么牵连，因为无论怀疑还是信任，她都没有任何证据。只是直觉而已，她在这方面有几次经验，并且学会了相信自己的直觉。大多数情况下——尽管也不总是——直觉是可靠的。另外，从破烂的营地、比他本人还老的旧车、荒废的住处和缺这少那的状况看来，迪米特里奥斯可不像从非法交易中大赚一笔的人。他身上没有闪闪亮的东西，苍蝇倒是有不少。
“待会儿见。”阿吉边准备出发边说，希望在累范托斯能有收获。
迪米特里奥斯看起来松了口气，他终于能清净清净了。“玩的愉快，”他说，“累范托斯是个好地方。你会喜欢那的。”阿吉骑车上路时还能听见他小声念叨着“闪闪亮，闪闪亮”。
注释：
[1]约1.6公里。
[2]约11.3公里。
[3]写指示牌的人英语糟糕，写了错字。
[4]约4.8千米。
[5]约32.2公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