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方丈静默片刻,突然一合掌,道了句“阿弥陀佛”。接着又转过脸来看向我和老板,笑着道:“看来老衲是无福消受赫连施主煮的日铸雪芽了。”
赫连大爷此时也转过身,面色沉着朝老板一低首:“茶刚煮上,至少还须一炷香功夫……”
我连忙接口道:“既然如此,不如我们出去溜一圈吧,哈哈!”
老方丈微一怔愣,老板也若有所思的看着我,片刻之后才问:“七叶想去看?”
我挠了挠后脑勺,笑得很是腼腆:“……这个,如果顺便的话,也不是不可以。”
老板一挑眉峰,道:“七叶可还记得白日允诺?”
我琢磨半天,才试探着道:“……豌豆黄?”
老板微微一笑,面上神情颇像一掷千金快意豪赌的大老板,搁在桌上的食指和中指轻敲了下,怡然道:“多加一份,如何?”
我望着老板流光溢彩的湛蓝眼珠,数回无语几度凝噎,只能点了点头应下来。
一直到我们跟着方丈走出屋,行直一条蜿蜒小径,我才终于找到合适词儿,鼓起勇气拽了拽老板衣袖。
“晏莲,你刚才的意思,是说今晚亲两次吗?”
老板侧过脸,眼梢一吊:“七叶晌午吃了几块?”
我吞了口口水,虽然老板露出的表情堪称秀色可餐,可话中的深意颇有些吃人不吐骨头的况味。我不敢疏忽大意,谨慎答道:“我只吃了一份。”
老板眼梢吊的更高,原本就帅到惨绝人寰的五官更添两分妩媚之色:“几块?”
我抿了抿嘴,格外委屈的掰了掰手指,小声答道:“八块……”
老板欣然点头,一脸赞同神情:“这就是了。”
我顿感不妙,小心翼翼的确认道:“什么就是了?”
老板一副理所应当的表情,字句清晰道:“一块,一次。”
我当即脚下一滑,颤抖着食指不知道该指天指佛还是指老板:“你……你……”
奸商啊!
这绝对是旷古绝今无与伦比天下头一号大奸商,有木有!
老板早在我脚底出溜到那块青苔之前就及时扶住我的腰,就着我半靠在他怀里的姿势,神态悠然道:“七叶想说什么?”
我偏过头瞅了眼越走越快的老方丈和大和尚,强自压抑内心悲痛,努力摆出一副平静面容,抬眼看向老板想进行最终的确认:“所以,晏莲的意思是……”
我自己都不忍心将那个血淋淋的数字诉之于口,一连吸了两口气才颤抖问道:“……十四次?”
老板微笑着拥着我往前,无声对我的问话表示肯定。揽在我腰侧的手掌温暖依旧,但我却觉得如同火炙,烧灼难捱,不由得错着脚步想不着痕迹的挣脱开来。
老板好像笑了一声,手掌略一施力将我往前推了一步,道:“七叶内力是不在了,可轻功不影响。”
我借由那股力道一口气出溜出去足有三米远,把跟在老方丈后头的小年轻吓了一大跳。慌忙合十双掌垂下眼道:“阿弥陀佛!”
我前后摇晃站稳脚跟,一边朝他摆了摆手:“托福,托福。”
青年和尚又施以一礼,快步跟在老方丈后头走起。
老板估计也是用了轻功,说话间就走到我旁边,重新将我揽入怀里,温声问候道:“如何?”
我小心肝吓得“噗通噗通”跳,一想起那句鲜血淋漓的“十四次”就觉得往事不堪回首,连忙抚着额头也拽了句文:“甚好。”
老板翘了翘嘴角,虽然弧度依然很浅,可气韵风度颇有些传说中“一笑嫣然”之感,握住我的手道:“我也觉得。”
我含着两泡泪水无语迈步,膝盖弯都是软的,小腿肚子也是僵的。
十四次,十四次啊!
那得亲到嘴唇破皮了也亲不完啊!
我怎么就这么傻这么欠这么不知深浅!就为了看场还不知道值不值得回票的小热闹,未经思考答应了老板的高利贷,现在怎么办!怎么办!
豌豆黄再好吃,也不能是这么个吃法啊!
更重要的是,东西吃不了可以大度一下,与人分享。可这个,怎么分?怎么分!就是谁想善良一把跟我分担,我也不能给啊!
我打落牙齿和血吞,心含冤屈肚里忍,一路跟着老方丈走到一处院落。
院子比我们住的那处简陋多了,看屋檐和门窗应该建的比较早,几乎可以称得上破败。不过院子里的地面却打扫的很干净,四周靠墙的地方还种植着不少矮小的绿叶植株,有一些可以看出来是日常吃的蔬菜,另外一些大概是常用的草药一类。
小院打理的井井有条,初步看来应该是寺庙里的人自己住的。不过刚一进院子,就听到一声与此处风景极其违和的干嚎,吓得我差点绊倒搁在院门边的大扫帚。
多亏老板眼疾手快力气大,扶在我腰侧的手一个巧劲儿,就把我整个人拎起来转个圈放到他另一边。
前头走着的青年和尚闻声转身,大概一看就明白过来状况,忙跑过来将扫帚往墙角处靠了靠,又朝我们施以一礼,温声表达歉意:“师弟们年纪尚轻,东西搁的不是地方,绊着施主了。”
我连忙摆摆手:“没事没事,是我没注意看路。”
青年和尚微一颔首,又快步朝那间不断传出鬼哭狼嚎的房间走去。
我闭了闭眼,在心底无声敬佩这位大婶真真堪比狼嚎的干噎。为啥我知道她是干打雷不下雨,这肯定出自亲身体会啊!虽然动起真格的一样伤嗓子,但我还是比较佩服这种。没有半点泪水滋润上来直接嚎,估计接下来小半个月那嗓子都得跟破锣似的。
犹记得上次在温泉山庄嚎那一嗓子,我接下来三天都觉得嗓子眼发干。那种不上不下跟噎了口窝窝头似的感觉,那真是相当的“不足为外人道”!
这边慨叹着回想着,我和老板已经一脚迈进屋子,就见几个十来岁的小和尚战战兢兢挤在靠门的墙角,个个抿着小嘴瞪着大眼,一副想上前又不敢上前的小模样。
我顺着声源方向一瞅,呦嗬!这不就是早上给我端窝窝头和白米粥的小和尚么!
我记得那会儿我还跟金子姐感慨这孩子长大了铁定有出息来着。其实,直到现在我也这么觉得。
就见小家伙闭目盘腿坐在炕边,神情平静双手合十,仿佛屋子里发生的一切都跟他没有半点关联。旁边站了个约莫三十来岁的男子,身上居然还穿着靛蓝涩的朝服,此刻正一脸纠结双目如炬盯着炕上的小和尚。地上则跪着一个衣着鲜亮的女子,看容貌大概和男子差不多年纪,此刻正扭曲着一张脸双手扒着小和尚的衣裳裤子进行令人惨不忍闻的噪音干扰。
我忍不住小声说了句:“再扒孩子裤子都要掉了。”
那女人大概也是听到屋子里来人了,这会儿一抹脸“腾”一下站起来,几步冲到老方丈面前,拖着老和尚衣裳袖子就往地上出溜,一边红着眼再次开嚎:“方丈啊!求求你放过我家孩子!求求你放过我家孩子吧……”
“我家娃年纪还小我们方家得有人承接香火啊!他才十岁啊你怎么忍心让他一个小娃儿就此常伴青灯过一辈子啊!外头还有大好的前途家业等着他去继承,我和他爹没了这娃儿没法儿活啊……”
我看得目瞪口呆听得唏嘘不已,这个,这话是怎么说的来着?
这孩子当初,应该不是方丈从他家里拐来的吧?怎么一张口就把人家好好的寺庙说的跟拐卖儿童的黑窝似的。
老方丈大概也没想到这位大姐一上来就如此“热情迎接”,愣了好一会儿才在旁边青年和尚的帮助下颇有些狼狈的抢救自己的本就不太结实的僧袍。
一旁青年和尚大概忍无可忍,红着脸颊语气温吞的道:“这位……女施主,请你,请你放开我们方丈……”
大概此情此景太过不雅,女人是咬紧牙关憋红脸蛋死不松手,但男人终究还得要点脸面,几步走到跟前将女人搀扶起来。一边朝老方丈颇显冷淡的一点头,语气干冷道:“方丈。此事乃是方家家事,还望方丈勿要唆使弟子无理取闹。”
老方丈灰白胡子颤了亮颤,双手合十沉声道:“阿弥陀佛!”
方姓男子继续道:“嘉泓乃是我方家嫡传子孙,当年幸得方丈收留,方某感激不尽。如今一切稳妥,还请方丈手下留情,放过嘉泓与我夫妇二人何合家团圆。”
旁边的青年和尚脸涨得通红,眼中也染上怒色,出声斥道:“方施主莫要信口雌黄颠倒黑白。当年静思是被人遗弃在东边山脚下大榆树边,除了包裹婴孩的襁褓以及一只竹篮,其余任何东西都没有留下。连生辰八字和名姓都不曾有!”
老方丈微抬起手,止住自家弟子的忿然出声,看了眼垂目合掌坐在炕边的小和尚,出声唤道:“静思,你且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