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一听到豇豆那声尖叫,我手一哆嗦,下意识的就要将帘子掀的更高,结果被老板从后头一把摁住。
我原本心里就一惊,毫无防备的时候被他抽冷子来了这么一下,更是吓得倒抽一口冷气。老板攥住我的手把我搂进他怀里,迅速将披风上的帽子扣在我脑袋上,又将脖子那里的系带系紧。
我刚想说话,他已经伸指抵在我唇上,又从怀里掏出一只漆木小盒,从中拿起一只白瓷小瓶,拔开塞子,飞快往里面点了两滴。接着伸指捻起一个什么,飞快扣入一侧眼睛。
我目不转睛看他一通忙活,等他弄好两边眼睛,将盒子收好重新揣进怀里,转过脸来看我时,我是真的吓了一跳。
老板原本湛蓝色的眼珠不知道被什么遮住了,变成了与普通中原人没有半分差异的棕黑色。我一方面不觉得这种东西陌生,一方面又隐隐担心这种东西质量太差,对他眼睛不好,因此抬起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压低嗓音焦急的问:“晏莲,你看得见东西么?”
老板一把拽住我的手,浅笑着答:“无妨的,这个只是改变眼瞳颜色。”
我还是不放心,盯着他眼睛里面那两片小东西仔细研究,一边小声问他的感受:“会不会疼?”
老板沉默少顷,淡声道:“不可久戴。”
我正要问他做什么往眼珠上贴这种东西,就听车厢外传来两声敲响,同时响起之前说话那人的嗓音:“咱们也是为了大家伙好,还请二位移步本镇山神庙。”
我一听这人懒洋洋仿佛不可一世的调子就觉得气不打一处来,顿时也明白过来老板用那东西遮挡眼瞳本色的原因。我们一行人中,就数老板外貌最显特殊,之前行走过的地方,但凡需要老板亲自出面的,总有徐梓溪或者金子姐事先帮忙打点,再加上绿纱坊酒肆老板的身份,多数时候接触的都是生意人,对老板的身份也不会太多在意或者猜忌。
可如今到了这偏僻小镇,半个熟人没有,也不晓得当地风土,老板一定怕因为自己的异族身份惹来什么麻烦,才戴了那种东西委屈自己。
我刚张开嘴要骂,就被老板从后头捂住嘴巴,同时贴在我耳边低声道:“七叶莫急,见机行事。”
我不自觉的眼圈微红,顺从的点点头。老板松开手,用正常的声音大小回应道:“拙荆身子不适,不好见风,不知几位官爷一大清早的拦车阻行,所为何事?”
说话间,老板已经起身走到车门边,拉开门板掀开帘子,朝外微一颔首,算是与外头的人打过招呼。
老板只将车帘子拉开巴掌大小的距离,又整个人挡在门边,所以从我的角度,除非整个人站起来,半点也看不到外头是什么情形。想来外头的人往里面看也差不多,顶多能看到个衣裳边角就不错了。
就听先前那人干笑两声,又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既然二位已然成婚,去不去的,也没什么。”
旁边似乎有其他人不满的嘀咕了两句什么,就听那人长叹一声,颇为遗憾的感慨道:“是啊!咱们大人也是为了各家百姓好……”
这时又听到有个男人低声说了句什么,紧接着就是豇豆的尖声咒骂:“老娘成没成婚关你屁事!还敢拦我家主子的车,你们是不是……”
就听旁边赫连大爷断喝一声,紧接着小二哥也嚷了句:“死婆娘你跟人叫什么板!不是昨晚上我收拾你那时候了?”
不知是什么人又叫了句:“方哥,这还有个女的!”
我听到这儿虽然不明白他们到底想干什么,但也明白这些人是在查过往行人中是否有女人,女人是不是结过婚的。心念一闪,我伸手到帽子里一把扯开系头发的细绳,用手指抓着潦草梳了几梳,走到车旁边轻推老板手臂。
老板一见我过来就不乐意了,皱起眉朝车厢紧里头一侧脸,示意我回去。
我摇了摇头,扶住他的手臂轻声说:“没事儿的。再这样闹下去,咱们都走不成。”
老板犹豫片刻,便将布帘拉开,率先跳下车辕,又伸手过来扶我。
我一手轻扶着帽子,手搭在他的手心,故意装成病怏怏的样子,笨手笨脚的下了车。
就见小灰站在马车边上,面前还站了个留着小撮胡子的中年男人,徐梓溪、赫连大爷和小二哥站在另一辆马车前,豇豆和巫大娘各自坐在一辆马车里,车帘子都被人从外头掀起在一边,还有三个同样穿衙役衣裳的男人也站在那边。
很明显,打头的是我们面前这人。打从我一下了马车,他的目光就盯着我的头部不放。我知道他想一门心思想看的是什么,但就半靠在老板怀里微垂着眼,一副小鸟依人弱不禁风的样子,学那些我从前看过的嫁做人妇的女子做派。
平常要是让我学做这些个,估计老板还没被我吓怎么着,我自己就得先被恶心的不行。可眼下情况明显对我们不妙,没摸清楚对方脉门之前,我还是按照老板的剧本来最为稳妥。
老板顺着我靠过去的姿势将我搂在怀里,一只手还轻搭在着我额头,好像非常怕我见风着凉似的。同时微沉着脸色略显不悦的道:“我们人已经下了车,几位有什么话尽快问就是了。”
那男人眯起眼打量我片刻,突然笑了笑,朝老板拱了拱手道:“事关重大,还请这位公子把手拿开。”
我靠在老板胸膛,手还搭在他心口位置,自然感觉得到他听到这句话时身体瞬间紧绷起来的僵硬,也知道依照他的性格,是不可能听人一半句话就照做的。
说真的,要是我们现在直接动手,撂倒这几个人肯定不在话下。估计只要小灰一个人就全部搞掂了。可这样做的后果却不是我们愿意见到的,尤其老板的身份特殊,一不小心暴露了行踪,事情可大可小,能闹多大,根本不是我们感想的。
或许老板不在乎这些,可我们所有人都是知道轻重的。即便我现在什么都不记得了,但这些东西在我醒来的第一天就有人在我耳边反复重申。老板的身份,我们的责任,什么时候该说什么话,什么情况决不能有什么举动,或许是金子姐他们教得好,又或许过去三年里我每天都浸淫在这些事情中,总而言之,即便我什么都不记得,可这些东西却早已融入我的骨血,比我已经丢失的记忆更深刻的烙印在我的心头。
所以不过一个闪念间,我便轻揉了下老板心口,因为有披风遮着,外人是看不到,但老板很清晰的感觉到我的动作。我在他低头的同时抬起眼,略弯起嘴角笑着道:“既然官爷有这个要求,咱们还是照办吧。”
我伸手轻轻搭上老板覆在我额头的手,示意他松开。两厢僵持少顷,老板还是顺着我的意思松懈开来,而几乎就在同一时刻,面前那人两步窜到跟前,一把掀开了我的帽子。
远处天际灰蒙蒙一片,一阵微凉的风拂过,披散开来的头发顺着风势朝一个方向吹拂过我的面颊,还有几绺儿直接贴在老板的手臂和胸口。
迎视着那人呆愣的面容,我动作缓慢的将帽子重新戴了回去,故作羞涩难当的睨了那人一眼,轻呼了声,一头扎进老板怀里,半天都没抬头。
或许那人会以为我是吓的或者羞的,其实我是实在演不下去了。作为一个合格的演员,关键时刻不笑场那是专业素质问题。可关键时刻之后不笑场那是个人笑点高低的问题。显然对于我这样一个笑点比一般人低不是一半点的,这个时候要是能忍住不笑,我都不知道该什么时候笑了。
老板抬起手,在我微微抖动的肩膀上轻抚了抚,像是在安慰我不要怕。再开口说话时,也拿捏起了分寸,口吻冷峻的道:“这位官爷,我早说了我妻子身子不好,尤其头部向来不好见风。若是今日着了寒……”
徐梓溪此时也走到跟前,故意挡在老板和那男子中间,像是劝老板勿要动怒,一边掀开布帘就要扶着我回车里,同时轻声道:“夫人当心。”
我与老板飞快交换过眼色,转过身就要顺着徐梓溪的意思上马车,就听那人又唤了一声。
转过脸,就见他脸上已重拾笑容,朝我们身后使个眼色,道:“二位的婚书我们是看过了,方才对夫人多有得罪,也是情非得已。不过,公子这两个下人,应该还未成婚的吧?”
官府中人要查看我们的身份证明是正常的,至于老板什么时候弄虚作假伪造了份“婚书”,我就不知道了。可眼下也不是跟他倒旧账的时候,听到他提及豇豆和巫大娘,我我心里既纳闷又来气,人家是否结了婚,那是各人自己的私事,怎么算也轮不到这几个今天才头会见面的人过问啊!
就听老板已经直接问出了声:“我家里下人是否已经婚配,与贵地官府有甚关联?”
那人原本都有些沉不住气了,一听这话却笑出了声,另外那三个挡在另两辆马车前的衙役也差不多反应。就听他边笑着边道:“这个正是我们拦住几位的主因,也是我们县太爷的一片好意啊!”
豇豆原本就是个暴脾气的,平常有事儿没事儿都能跟小二哥俩人吵个天昏地暗,哪能受得了这个。耳听着这边话音刚落,那边豇豆就再次嚷出了声:“不用你劳什子好意!赶紧放我们走,我家公子还赶着要去南边谈生意的!耽误了行程亏了银子,你们赔得起么!”
面前男子不怒反笑,好声好气的道:“这位姑娘,话不是这么说的,姻缘嫁娶可是一辈子的大事,少挣几个银子也值得啊!”说着又朝我们这边看了眼,陪着笑道:“您二位说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