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开门的是个脸色有点差的大哥,看着三四十岁的样子,虽然眼角额头都见了褶皱,模样却委实生的不错。不过看人时那种浑然天成的贵不可侵,以及举手投足间难以遮掩的优雅自持,证明了这个人身份可不太简单,至少是曾经。
他的目光只在我身上短暂停留了几秒,在看到我身旁的李临恪之后很快就换了种神情,原本明显是有些不悦的,此时却惊诧、迷惑、喜悦之情交相掩映,显然对大叔的到来很是欢迎。
就这样,我们被领了进去。
他引着我们进了院,一路频频回首看李大叔,眼中的笑意掩也掩不住,待走到院子中央的时候突然提气高喊了句:“亲亲,死竹子,快看看谁来了!”
我们随着他进了一间很大的屋子,看陈设应该是用来接客的。他请我们坐下,突然有些局促的攥了攥拳,略显尴尬的笑道:“那个……李兄,实在是……家里没别人,你们稍等啊,我这就给你们煮茶去!”
李临恪倒不跟他客气,也不阻拦,就笑眯眯在我旁边坐下来,手一指我怀里的小狼崽:“有吃剩的米汤么,给这畜生弄些。今儿傍晚在山上捡的,我侄媳妇儿对这崽子护的紧,生怕给饿死了。”
那男人只朝我怀里瞟了一眼,就很痛快的点了点头:“这个不难,几位稍候。”
我原本觉着这男人气度不凡,无论说话用词还是走路姿势,都贵气的很,心里就琢磨着这人大概总是个皇亲贵族一类的。没想到一进了院子吼的那声,以及接下来说的种种,都大大出乎我意料之外,看眼下这个贤惠样子,倒像是个极称职的家庭煮夫了!
那男人说着话就往外走,正与一个穿月白袍子的男子走了个擦肩,他低声交待几句,也没回头,又一径往外走了。
穿月白袍子的男子走近了,我和徐梓溪都匆忙站起来,跟他打过招呼。这个人显然也与李临恪熟稔的很,对他的态度却不比先那位热络,但也是极客气的。看年纪与那个男子差不多大,气度却是另一番风貌,要仔细描述一番,却跟我身旁的徐梓溪有几分相像。一样都是很斯文的,一样都一副白面书生样儿,只是眼前这位更多了几分让人如沐春风的和煦之感,不像徐梓溪那样,对待不相熟的人总不乏眼色凉薄咄咄逼人。
我们还没来得及坐下,屋外又跑来一人,是个穿着耦合宽袍的女子,头发挽做一个极简单的髻子,肤色白皙细眉圆眼,嘴角弯起的时候还有两个小小梨涡,一看就是极好相处的那种女人。
她一走过来,就先朝李临恪行了个大礼,几句寒暄过后,很快就将目光投向我和徐梓溪。
李临恪是半点都不错过编排我的机会,谎话那是张口就来:“哦,这个,我侄子媳妇儿,旁边那个,我侄子的账房先生。这丫头说想出来逛逛,又不着急去城里,我琢磨着这附近风光不错,又离你们住的地方不远,这不,就带着过来蹭一晚,顺便让丫头尝尝你的手艺。”
徐梓溪面色明显不太好看,但对待生人的礼数总还在的,就朝那夫人做了个揖:“见过先生和夫人。”
我手里抱着小狼崽不方便行礼,就朝他俩人微一颔首,膝盖微屈:“打扰三位了,我姓沈。”
那夫人很快将注意力放在我怀里的小崽子身上,有些惊讶的睁圆了眼,伸出手到半截,又仿佛有点不好意思再往前:“这是……”
“是大叔从山上捡的小狼羔,大概还没断奶呢。”
女子眼睛几乎都黏在小狼崽身上,连连点头道:“好小啊……不过长得真挺漂亮,这毛色还是雪白的,真挺少见的……是不是啊,君亭?”
那男子倒比先那个男人对狼崽子多了几分关注,看了一会儿才道:“看样子饿了有几天了,不过倒挺能扛……”
因为小狼崽,几个人之间的话也多了起来。聊了一会儿那位夫人突然惊叫一声,又有点不好意思的看向我们道:“尽顾着聊天,都忘记问几位用过晚膳没有……”
我们忙说用过了,这时先离开那位男子也走了进来,手里端着茶壶和几只杯子。
为我们依次倒上热茶,那男子挨着女子坐下,笑嘻嘻的道:“亲亲,李兄拿了半只狍子过来,还是今晚打的,我已经搁窖里冻上了。咱们明日中午就吃狍子肉好不,还有一整只兔子。”
那女子笑着答应:“你倒是好一阵子没央求要荤的吃了。”
在女子左手边坐着的斯文男子微笑着道:“他再多吃几顿,离胖子已不远矣。”
那形容冷贵的男子斜目而视:“不懂便少说,这半文半白的,也得亏你讲得出!”
“半文半白,对你文不成武不就,不刚好。”
“说得好像你多本事,倒去考个状元给本王和亲亲看啊!”
“也不知是谁说,有生之年但能进此门,大宋朝便无六王爷!”
“呵!我便不是大宋朝的六王爷,也永远是亲亲心里的王,对不对亲亲?”
“整天亲亲、亲亲的,你恶心不恶心!”
“我称呼的是甄娘,又不是你,你恼个甚?”
我一整碗热茶喝完,眼前这两位还吵个不停,有意思的是中间那模样温婉的女子也不劝停,只笑着坐在那儿,小口啜着那半碗白水。
我瞟了眼徐梓溪,这位看得目瞪口呆听得面红耳赤,整个人的状态纠结的不行,显然被眼前这三人行的生活方式震撼到了。
再看李临恪,笑么孜儿的看着这俩人打嘴仗,显然对眼下这出戏很是满意,听得别提多过瘾了。
我喂着小狼崽喝完小半碗浓稠的米汤,又帮他揉了好一会儿肚子,心里什么也不想,耳边听着那两人讲话,却又好像什么都没听进去。这要放在过去,我是最爱看热闹也最喜欢八卦的。这会儿肯定能跟李临恪玩到一块去。可现在么,却浑然没这个心思了。
又坐了会儿,那位女子先一步离开,说要给我们三个安排客房,那两位大概也吵累了,也可能没了主心骨,他俩吵着也没啥劲,就各捧了一碗茶,各朝一边坐着,两不相见两不厌。
屋子收拾好了,我抱着小狼崽进屋,甄娘很细致的为我准备了个铺着缎面料子的小竹篮,就搁在床里侧,显然是给小狼崽用的。
我跟她道了谢,又讨了半盆热水,兑了些凉水,洗过脸擦了全身,就熄了灯上床。
阖上眼的时候,眼球微微有些酸胀,大概是上午那时哭得狠了。
不愿意再琢磨那些糟心事儿,我翻了个身,拍了拍竹篮里跟我一样侧卧着的小狼崽,手心里软乎乎的温热触感让我渐渐安下心来,迷迷糊糊的,不一会儿就有了睡意。
又翻了个身,转向朝外,隔着纱帐,蒙蒙胧胧间,好像看见个黑影,又好像是某个经常出现在梦里的身影。我稀里糊涂的扯出一个有点讽刺的笑,现在是大夏天啊,真要是那个人找来了,又怎么可能穿着冬日才有的裘衣呢?
果然,是又做梦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