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蒙在当天下午来到马洛酒馆,一位粗壮的男子比画了一下,让他坐到酒馆中央的桌子边。雷蒙预料到这次会面也许能让他摆脱目前的困境,因此已经把个人物品都放进包里随身带好了。他从早上起就没吃过什么东西,此时干脆用海莉塞到他口袋里的钱点了一份丰盛的晚餐,大快朵颐起来。
当他吃完东西,已经过了五点。雷蒙环顾酒馆,寻找约他来这里的人。
雷蒙回过头时,托瑞已经坐在他对面了,他吓得差点从椅子上掉下来。海莉利用了雷蒙这一愣神的工夫,又把弹簧刀从他口袋里摸出来,随后也坐了下来:“这把刀我拿走了,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她坚持要我这样做的,为了增加戏剧效果。你要是生气的话,就冲她发火好了。”
雷蒙看看托瑞,又看看海莉。托瑞冷眼旁观,知道他在揣摩自己这边的目的。穿回正装以后,雷蒙显得成熟可靠多了,特别是跟他今天早上的样子相比。自从父亲要求她找个保镖以来,托瑞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今天在酒馆看到雷蒙的时候,她就觉得这是个不错的人选。不过他早上拖着沉重的脚步去卖衣服的举动才真正让她下定了决心,因为她看出雷蒙的处境不允许他拒绝她的要求。在那之前,她可以先回答他几个问题。
一番观察之后,雷蒙判断托瑞才是正主,于是眼光落到了她的身上。他从口袋里掏出早上拿到的第一张纸条伸到她面前:“你写的?”
托瑞点了一下头。
“你怎么懂中文?”雷蒙问。
“我母亲有一半中国血统,”托瑞回答,“我去过中国很多次,时间加起来总共有一年左右。”
雷蒙点头表示明白,坐回座位:“你找我来干什么?”
“我希望你为我工作。”托瑞说。
“不能随便请病假,我先提醒你一声,”海莉插话,“以前还能休长假,现在她连长假都取消了。”
“你到底想要我做什么?”雷蒙再次在她们二人之间扫视。
“做我的保镖。”托瑞回答。
雷蒙挑起一边眉毛看着她,嘴角渐渐弯了:“你不像需要保镖的样子。”
“你去跟我父亲说好了,”托瑞说,“我根本没心情跟他争论,他不接受我的逻辑。”她注意到自己提到“父亲”这两个字时,对方的表情略不自然,于是很快换了话题,“为我工作的话,你有单独的房间,三餐管饱,每个月还有津贴。我承认这份工报酬不高。我们办事需要跑很多地方,你的技能会经常用到,因此这不是一份轻松的工作。不过我可以保证,”她加重了语气,“这绝不会是一份无聊的工作。”
“这我相信。”雷蒙评价,他想起今天早上一连串让他摸不着头脑的事情。
“你决定了吗?”托瑞问。
雷蒙没考虑很长时间,此时此境,只要不是作奸犯科的工作他都肯干,不过这女孩儿身上有他喜欢的特质,让他顿生好感。也许是她的信心、聪明才智,也许是今天早上她把他耍得团团转的小手段。无论如何,雷蒙完全相信为托瑞工作绝不会有片刻无聊。他向对方伸出手,并自我介绍:“雷蒙·简,为您效劳……”
托瑞握住他的手:“维多利亚·麦纳。大家都说维多利亚过于正式,叫我托瑞就可以。”
“我是海莉·摩根,”海莉恶作剧式地敬了个礼,“欢迎你来到这个大家庭。做好心理准备吧,咱们老板的聪明才智会把你的自尊和求生欲望都榨个精光。”
海莉的好脾气十分有感染力,平时严肃的雷蒙也对她微微一笑。他又转向托瑞问:“你是贵族?”
“可以这么说,”托瑞回答,“我父亲和皇室有远房亲缘,所以如果非要追究的话,我也算排在皇位继承顺位中。不过在意这些的人都不知道我的存在,我对这种现状也很满意。说起来,你的贵族血统恐怕还比我浓些。”
雷蒙耸肩:“有可能,不过已经无所谓了。”
托瑞慎重地没有追问,站起身来,示意二人跟她离开酒馆:“既然你已经为我工作了,应该不会介意多置备几套装束。在那之后,我要让你看起来越不正经越好,这样才能保证把我父亲吓个半死。”
“有时候我真的挺同情他的。”海莉评论,“他干了啥,要被折磨成这样?”
“他亲口答应我可以自己选保镖的,吓唬他一下又无伤大雅。反正雷蒙总是要向他显示真本领的。”托瑞说。
“你觉得我有什么真本领?”雷蒙问,“你之前可让我晕头转向了好一阵啊。”
“一般来说这种话好像不能直接对着雇主说啊。”海莉笑道。
托瑞无视了海莉,直接对雷蒙说:“首先,今晚你要先帮我们演一出好戏。”
“这可不是好兆头,我跟你讲。”海莉说。
托瑞对她微微一笑:“你的冒险精神哪里去了?你每天都在抱怨我不让你找乐子,现在这可是找乐子的好机会。”她向二人大致说了一下今晚的计划,确保他们都明白了,于是出发。
他们的目的地在斯特兰街,夹在两幢高楼之间的一家拥挤的酒吧。到达的时候夜幕已经降临,街灯闪烁下,街上人影憧憧。这个街区在大白天就充斥各色不入流的人物,此时的路人比白天看起来还要可疑。
海莉和雷蒙率先走了进去,观察内部情况。他们向一个卡座走去,海莉为了吸引注意力,故意身子一侧,撞到了一张放着两大杯啤酒的桌子。桌子被她撞得一歪,啤酒杯沿着倾斜的桌面滑了下来。坐在桌边的人急忙伸手去接,还是没有接到。
雷蒙身手矫健,一手接住一个杯子,同时用脚把桌子踢正,把酒杯放回原处。随后他对着震惊的酒客鞠了一躬,跟着海莉向房间的边缘走去。他们刻意没有去理会别人好奇的目光,而是招手叫酒保过来。
托瑞利用二人制造的混乱,避过所有人的耳目溜进酒吧,躲在角落里。这里的地形让她能对整个房间的情况一览无余。酒吧里的人都显得十分粗野,他们的喧哗在二人到来后沉寂下来,显然对两个少年心存疑惑。
过了不久,见雷蒙和海莉没有进一步的出格举动,众人似乎对他们不再在意,酒吧里的声浪又提高到了正常的音量。这时,一个膀大腰圆的汉子站起身来,走到他们所在的卡座坐了下来。这时众人又安静下来,似乎满怀期待,准备看一场好戏。托瑞观察着每个人,对其中坐在角落里、挂着一抹了然微笑的年轻男子特别注意。
当那个彪形大汉向他们走近时,海莉一直用余光观察着他。她抬起眼和雷蒙对视,后者对她微微点头,暗示一切都在自己掌控之下。
“你们两个小鬼是不是该滚蛋了?这可不是未成年人该来的地方。说不定会受伤哦。”说着,他伸出手去,打算推倒海莉的杯子。
海莉虽然早有准备,可雷蒙的动作还是快得让她几乎跟不上。他一把抓住男人的领子拖到自己面前,盯着对方的眼睛瞧,随后一脚踢翻他的下盘。男人的下巴磕在桌子上,两眼翻白,一声不吭地滑到了地上。雷蒙和海莉站起身来,不慌不忙地走出了酒吧。
他们走出酒吧后不久,六个男女尾随而去,后面跟着托瑞先前注意到的年轻男子。酒吧恢复常态之后,托瑞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出酒吧,向这栋楼的背面走去。她和二人组约好了,在那里等她。
托瑞绕到拐角张望,立刻发现了那六个坏人贴着墙走着,微微一笑,悄悄地跟在后面。他们大摇大摆,一副信心十足的样子,显然打定主意要以多欺少,所以根本不会注意身后。这时他们一齐加快脚步冲过拐角,根本没有注意四下情况,证实了托瑞的猜测。
她也小跑着跟了上去,拐个弯之后,发现这些人已经离海莉和雷蒙愈来愈近。她挑了离自己最近的流氓,拍了拍他的肩膀,后者大吃一惊,以为自己马上就要挨一下,立刻向托瑞原先所在的方向扑了过来。这时托瑞早已退后几步,流氓的拳头打中了空气,收不住手,向前踉跄了一步。托瑞则站住不动,冷静地观察他,等他犯错,好让自己有机可乘。
托瑞看到流氓的肌肉坟起,知道他要扑上前来,于是一旋身,让他从身侧通过。流氓再次扑空,急忙怒吼一声,转过身来面对她。这时他肩头的肌肉纠结,托瑞预料到他会假意攻击自己左侧,实际则会拳打自己另一侧的头部。流氓的行动和她的预料一致,托瑞站住不动,直到最后一刻才低头闪避,向前一冲,直击对方的腹腔神经丛,流氓痛得双膝跪地,喘不过气来。托瑞好整以暇地拍拍他的头,顺势打中了他的颈动脉窦,让他昏倒在地。托瑞灵活地向后一退,避免让失去意识的流氓碰到自己。
与此同时,海莉和雷蒙也没闲着。海莉迎上扑向自己的女流氓。她用自己以前在街头谋生的打斗招数,结合托瑞教授的更加细致的手法,丝毫不落下风。托瑞在打斗时冷静分析,精确行动;而海莉的打法则更依赖于经验和直觉,也非常适合她。
女流氓扑上前时,海莉一扭身避开。随后对方拔出一把刀向她挥来,海莉用舞蹈般灵活的步伐向后一退,也拔出了自己的刀。她向前跃去,刀刃直指对方的面颊,女流氓吓得慌慌张张往后一缩,露出了空当,海莉趁机凑上前去一脚把她踢倒在地,她倒地之后海莉立刻扭住她的胳膊坐在她背上,防止对方反抗。
剩下的四个流氓则彻底证明了雷蒙的价值。两个人向雷蒙同时挥拳攻击,他低头闪避,动作如行云流水般流畅,闪过之后,两个流氓一人头上吃了一记,被击倒。第三个流氓拔刀向他刺了过来,雷蒙一个铁板桥,身体和地面平行,恰恰躲过这一刀,接着直起身来,一把扭住对方的手腕,把他推得重重撞到最近的墙上。
这一切发生得极快,最后一个流氓到这时才慌忙地去拔腰带上的枪。雷蒙大踏步向前,一把拍开了对方摸枪的手,接着用手背狠击对方的胸膛,让他向后飞了出去,撞墙之后弹到了地上。
托瑞走到海莉身边,对着被她扭住的女流氓后颈上一击,让她失去知觉。海莉抱怨道:“你这是做什么?我们制服这帮流氓不就是为了跟他们谈谈吗?”
托瑞拔出女流氓腰带上插的手枪,站起身来,扳开保险,瞄着阴影的方向,对海莉说:“有更大的鱼咬钩了。”这时她对旁观了整个过程的年轻男子说道,“你可以出来了。”
男子从阴影中走出,站在楼上窗口透出的昏暗光线下,虽然脸上带着毫不在意的微笑,手还是举得很高。这人看起来不超过20岁,五官立体,显然是欧洲人,不过还带有一点中东血统。他身材瘦削,看起来并不危险,不过眼神中一抹杀气昭示着此人不可小觑。
托瑞当然不可能低估他,不过她还是放下枪口,让他走近。
“你刚才怎么知道我站在那里?”男子走到离她五步左右的距离停了下来,“我很确定你们都看不到我,而我的判断一向很准。”
“我看到你跟着这群流氓出了酒吧,”托瑞回答,“你说对了,我的确没看到你。不过那里是唯一一处能够隐藏行迹并观察整个打斗过程的地点。”
男子对着她微微鞠躬以示敬意:“我承认你这次在智谋上打败了我,作为男子汉,这点心胸我还是有的。曼提沙·哈辛为您效劳。我今天能为您做些什么?这一番做派不是单单为了我吧?”
“当然不是,”海莉回答,“别自以为是了。”
“我向你保证这不是自以为是,”曼提沙向海莉微笑,“我做人比较谨慎。”
“你放宽心吧,”托瑞说,“我们要找的人和你比起来要龌龊下流得多。虽然你是杀手,不过你毕竟是个很有原则的杀手。”
曼提沙惊讶地对她眨着眼,随后迅速平复了情绪:“看来蛇窝已经臭名昭著了,不过你不能把那里所有的常客都假想成杀手啊。”
“我可没有胡乱猜测。从你行动的姿态我能看出你是个格斗高手,而你身上各处暗藏的武器也证明了我的推测。去那个酒吧的人当然不都是干你这行的,不过那里的常客对这方面多少了解一些。你这样的人去那里,不是为了寻找潜在客户,又是为了什么?顺便提醒你,最好别轻举妄动,雷蒙的动作一定会比你快。”托瑞说。
年轻人瞥了雷蒙一眼,想起他之前赤手空拳单挑四人的身手,反而放松下来:“我绝不会在这种事情上犯错。好吧,既然你已经看穿了我,我也无话可说。你打算怎样?你还是个小姑娘,不可能是警察,不过你看起来很像那么回事。”
“我不会对你怎么样。”托瑞回答,“我刚才说过了,你毕竟是个很有原则的杀手。”
“这你又怎么知道?”曼提沙好奇。
“对啊,你怎么知道?”海莉追问。
“因为你跟踪那六个流氓的目的是为了帮助雷蒙和海莉打跑他们。肯扶弱锄强的人绝不会是冷血杀手。”托瑞回答。
“你怎么会……”曼提沙简直无言以对。
“我跟你说过了她总是这样。”海莉对雷蒙说。
“我那时候就相信了。”雷蒙回答。
曼提沙终于恢复了冷静,说:“既然你已经知道了这么多,还要我干什么?”
“首先,你可以告诉我蛇窝的工作原理。”托瑞说。
“整个系统非常简单,你自己观察半个小时就什么都知道了,不需要我来告诉你。并不是只有杀手在那里寻觅顾客,吃官家饭的和走黑道的都不少。盗贼、贩子、造假的随处可见。不管是谁,只要想干见不得光的勾当,都知道这个地方,很多警察也心知肚明。所以只要有警方在场,绝不会有人蠢到在蛇窝直接交易,所以官方也不可能在现场找到任何证据来抓小辫子。而且不少大人物都利用蛇窝来暗中行事,所以这个地方到现在还没被查封也是很自然的。”
“大人物才需要优秀人才来背后捅刀子啊。”海莉感叹。
“大人物当然不会用菜鸟。”托瑞同意海莉的看法。她的神色严肃起来,跟曼提沙说了手上的案子,曼提沙当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该问的都问完了,两边各奔前程,这时曼提沙问道:“我还不知道你们的名字呢。”
“我叫托瑞·麦纳。”接着托瑞又向曼提沙介绍了海莉和雷蒙。
“很高兴认识你们,希望再次见面。”曼提沙说。
“一定会再见。”托瑞向他保证。
当晚三人回到家,阿瑟见到托瑞找的保镖如此年轻之后果然大为不满,听他们说了当晚的经历之后更加大惊失色。不过他已经和托瑞有约在先,不能食言,而且听说了雷蒙今晚的英勇事迹之后,也不再抱怨。这以后,他会对雷蒙的身手大为惊喜,也会在将来承认托瑞不可能找到比他更好的保镖。
不久,托瑞顺利破了父亲交给她的第一个案子,也举重若轻地解决了局里档案室积压的很多陈年旧案,秘诀自然是结合推理、不循陈规的调查手法,以及海莉和雷蒙的大力协助。
托瑞是以私家侦探的身份协助办案,而作为回报,每破一个案子警方都会付给她报酬。很快她的收入几乎就和父亲作为警司的收入持平了。因为托瑞能力出色,警局试图雇她做正式工,不过她没有接受,而是和警方协商,作为编外人员办案,拿正式工的薪水,有警官的权力,却脱离了繁文缛节的束缚,也不用没日没夜地写报告。警局对此当然没有意见,因为托瑞破案太快,计件付酬的费用远高于按月结账。而托瑞的工作范围不再限于陈年旧案,也接起了新案子。
很快,警方对托瑞卓越的办案能力有了充分的认识,把她当作最出色的警探来对待,托瑞接的大案要案是局里最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