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声未绝,忽听一声轻哼,有人冷冷道:“先覆东岛,再破西城,可是你说的?”性海一收笑容,注视叶梵道:“老衲说了又如何?”叶梵呸了一声,说道:“放你娘的秃驴屁,先不说老秃驴你有几多斤两,你这句话本身就有毛病。为何是先覆东岛,再破西城?你若不将这话掉个个儿,改作‘先破西城,再覆东岛’,哼,叶某人今日叫你骨肉成泥。”
众人听了,均是哭笑不得,心想:“先覆后覆,还不是一般?”转眼望去,性海脸色阴沉,俨然十分震怒。他那晚从陆渐那儿骗得“三十二相”的正解,将十多年苦练的“大金刚神力”纳入正轨,数日间武功突飞猛进。虽然被浑和尚戏弄一番,但经过这两日的苦练,又有极大精进,自忖就算前一夜的神秘人再来,也能轻易对付了。
十多年来,因为走火入魔,性海胆怯畏缩,以为永无出头之日,谁想突然间身具神通,有如升斗小民一夜暴富,登时自高自大,以为天下再无抗手,连东岛、西城的大高手也不放在眼里。却不料他狂妄,叶梵更狂妄。性海新登方丈大位,先挨一顿臭骂,大感颜面扫地,两眼翻起,冷笑道:“西城,贫僧还有耳闻,至于东岛,听说早就被万归藏灭了。哼,既然灭了,谅也无须贫僧动手。”
叶梵怒极反笑,大声说:“好个嘴硬和尚。来来来,接你爷爷三百掌再说。”呼的一掌拍了过来。
性海本意先擒姚晴,好叫本寺僧众心服,不意叶梵竟来搅局,心中恼怒,见他掌来,当即挥拳迎出。不料招式未交,叶梵手掌猝翻,“啪”的一声击中他的小臂。性海自负神功,任他拍中。不料叶梵掌劲所至,奇痛彻骨,护体真力竟如虚设。
性海心中大惊:“久闻‘鲸息功’之名,还以为传言虚假,不料当真如此厉害?”想到这里,抖擞精神,全力施展“三十二身相”,一举手,一抬足,无俦巨力磅礴涌出。
叶梵身经百战,内劲奇诡,初时碍于“大金刚神力”的威名,不敢放手出击,斗了几招,但觉性海神力可观,可是直来直去、少有变化,登时放下心来,双掌蛇引电缩,六大奇劲交相变化。斗到十招上下,性海只觉四周巨力奔涌旋转,自己不动手则已,一旦动手,手足劲力便被身周的劲力裹去,反过来挤压自身;自身劲力越大,反转之力也越大。明知如此,他也不敢放松,只因拳脚劲力若不使足,叶梵立时近身,但若使足,又被叶梵反借过去,就如溺水之人,若不挣扎,势必下沉,但若挣扎不得其法,下沉之势只有更快。
一时间,性海陷入两难境地,但觉四周前劲未消、后劲又来,越积越厚,有如城倒山倾,压得他呼吸艰难,眼前影影绰绰,似有几十个叶梵奔走,虚影实形难分难辨。
又斗数合,叶梵一声大喝,掌如雷霆下击,正中性海背心,性海向前蹿了两步,双膝一软,扑通跪倒,嘴角鲜血长流,未及转念,腰脊间又是两痛,忽地真力尽泄,瘫软在地。
叶梵三掌废了性海,意气风发,纵声长啸。三祖寺僧众应声失色,性智见势不妙,便想开溜,不料叶梵啸声一歇,喝道:“谁敢走的?先留下双脚。”
性智以下,众僧人无不止步,盯着叶梵心头惴惴。叶梵冷冷道:“什么大金刚神力,统统都是狗屁。哼,先破西城,再覆东岛,说出来的话,可不能不算。”
性智苦着脸道:“叶尊主,都是性海胡说八道,不关我们的事。”叶梵道:“你们不是认了他做方丈吗?”性智忙道:“那是形势所迫,算不得数的。”
叶梵大声道:“认了方丈,就是方丈,岂能说了不算?好啊,你们三祖寺要灭东岛,叶某先让你们灭一灭。来来来,在场的秃驴和尚,一人接我一掌,接得下就走,接不下的,是死是活,各安天命。”
众僧面无人色,忽有两个和尚,一个向东,一个向西,分头便跑,两人脚力不弱,顷刻奔出十丈。
叶梵冷笑一声,一晃身,赶到东边僧人背后,伸手拿住他的后心,风车般一抡,忽地掷了出去。那僧人有如流星赶月,直往西边僧人撞去,还未撞上,西边那僧人便觉巨力压来,躲避不及,不由得失声狂叫。
场中众人不料叶梵言出法随,真下杀手,心下均是骇然。谷神通却唔了一声,目光一转,投向远处的一棵大树。二僧尚未撞上,就听“嗖”的一声,大树的浓荫中射出一根枯枝,正中飞来僧人的肩头。僧人身子一顿,轻飘飘倒飞数尺,仰天跌落在地,想来余悸未消,嘴里兀自大声哀号。
枯枝轻飘飘的,不过数两轻重,僧人一撞却有千斤,不料以小击大,以轻击重,竟将僧人击落。叶梵心神一动,方要喝问,忽见远处草丛里飒的一动,又射出一根枯枝,正中大树,轰隆一声,火光迸射,大树枝断叶碎,声势十分惊人。
叶梵吃了一惊,转念醒悟过来:“这是火部神通‘木霹雳’?”
“木霹雳”失传已久,叶梵也是闻名,忍不住定眼望去,随那一声巨响,大树上纵下一名老僧,衣衫破烂,神态老朽,他若无其事,掸去身上碎屑。三祖寺众僧见了老僧,各各惊讶,有人叫道:“聋哑和尚?”
叫声方落,草丛中也徐徐站起一个白衣汉子,双目深陷,阴森森冲老僧说道:“你逃得掉么?”语声怨毒,似有莫大仇恨。
老僧注视那人,神色仿佛悲悯。白衣人面肌一颤,嘶声叫道:“凝儿呢?你把她藏哪儿去了?狗和尚,把我女儿还来。”叫喊中面容扭曲,神色已有几分癫狂。
这白衣人正是宁不空,这老僧,自然就是浑和尚了。
谷神通察觉宁、浑二人藏在左近,分心别顾,气机浮动。三名对手原本苦苦支撑。外人看来,谷神通意态超然,心意似乎不在打斗,对面三人身处局中,却感到谷神通的神意千变万化,时如水银泻地、无孔不入;时如崇山峻岭、重叠压来;有时更如汪洋巨海,无所不至。与之对峙,心力体力消耗极快,不过半晌工夫,三人就似与人激斗千招,汗下如雨,意倦神疲。
这时谷神通气机一动,破绽顿生,三人不约而同一起出手。刹那间,白影破空,电龙怒吼,北落师门一双瞳子,发出幽幽厉芒。
谷神通却如未觉,目光凝在和尚身上,对手神通行将及身,才将身子一侧。三人心头陡沉,均是生出怪异感受。左飞卿的“驭风诀”、虞照的“雷音电龙”,仙碧的“乱神”,三大绝学,无论虚实,全都撞上了一堵软墙,随着谷神通逍遥一转,均被轻轻弹开。
这古怪念头还没消灭,忽听谷神通一声长笑,襟袖飞扬,拳掌挥洒而出。他的招式全无定规,有如行云流水,又似拈花斗草,看似漫不经心,其实无不妙合天理。三人攻他,全无一隙可入,他攻三人,却如天坠山崩。三人的阵势合而复开,开而复合,几度行将崩溃,所幸风雷相薄,往往能于绝境中生出潜力,屡屡扭转败势,勉力支持。
谷神通潇洒破敌,谷萍儿在一旁瞧得舒服,忍不住笑道:“赢爷爷,我知道你见识最多,且说一说,爹爹这神通怎么练成的?我知道了,也好照着修炼。”
赢万城冷笑一声,说道:“小丫头不知天高地厚。东岛传了三百多年,高手也出了不少,‘镜天’花镜圆号称无敌,可是年代太远,老夫也没亲眼见过。但你老爹的神通,老夫敢打赌,三百年来,东岛之内,几乎无人可及。”
“这话我爱听。”谷萍儿先使一喜,继而噘嘴,“难道这三百年中,东岛的高手都是吃干饭的吗?”
“不是这样说。”赢万城轻轻摇头,“别的神通,天资足够,勤奋刻苦,总有练成之日。这个‘天子望气术’,勤奋天资固不可少,但要当真练成,却需有极大的运气。”
“运气?”谷萍儿微感诧异,“什么运气?”赢万城将手杖一顿,徐徐说道:“萍丫头,你知道屠龙术的故事么?”
“知道!”谷萍儿笑嘻嘻说道,“朱漫平为了学屠龙之术,倾家荡产,花了整整三年,结果练成之后,发觉世间竟然无龙可屠,这门手艺算是白学了。”
“不错。”赢万城点了点头,“屠龙之术所以无用,只因为无龙可屠,但若有龙可屠,这一门本事岂不可以大放异彩?‘天子望气术’之所以能够练成,全是因为这天地间出现了一条惊天动地的真龙。”
“真龙?”谷萍儿一转念,忽地脸色发白,“你说万归藏?”赢万城默不做声,望天半晌,叹道:“萍丫头,你爹爹这一身本领,实在是万归藏逼出来的,若无当年的万归藏,便无今日的谷神通。”
忽听“轰隆”一声,二人同时一惊,转眼望去,浑和尚木然而立,宁不空却手握一把枯枝,侧耳凝听,忽一扬手,一根枯枝如电射出。浑和尚头也不回,反袖一拂,火光迸闪。
宁不空大喝一声,双手齐施,接二连三发出枯枝,浑和尚却是随意挥洒,拳挥袖舞,将“木霹雳”一一扫开,他的身周火雨缤纷,飘洒不尽。众人看得骇然,三祖寺众僧更是惊奇,心想这浑和尚终日聋哑愚钝,在寺内劈柴为生,寺中任何沙弥杂役均可恣意欺辱。万不料这孱弱老僧身怀如此神通,当真不可思议。在场的僧人中,十有八九轻贱过浑和尚,念起往事,无不追悔莫及,要不是碍于叶梵的神威,早就撒开两腿,各自逃命去了。
赢万城瞧得白眉连耸,沉吟道:“奇怪了,这和尚的‘大金刚神力’是个真的。”谷萍儿奇道:“难道他也是金刚传人?”赢万城不答,苦思半晌,一拍额头,高叫道:“我想起来了,老夫年少之时,金刚门的大苦尊者曾来东岛拜访,身旁随了一个中年僧人,又聋又哑,对他十分恭谨。当时岛王问起,大苦尊者说道,这聋哑僧本是六安县的镖师,被仇家陷害,割舌穿耳,垂危之际,大苦尊者凑巧路过,将他救了下来。聋哑汉子事后看破世情,又想报答冲大师的恩惠,执意遁入空门,屈身为仆。想起来,眼下这位就是那聋哑僧了。”
说到这儿,他盯着浑和尚,心中十分疑惑:“如今已过六十余年,大苦尊者以后,金刚一派已传两代。算起来,老和尚的年纪当在百岁开外。”
“赢爷爷!“谷萍儿好奇发问,“人说大金刚神力一脉单传,今天怎么冒出这么多传人?谁是真的,谁又是假的?”赢万城冷冷一笑:“学了‘大金刚神力’就是金刚传人么?不见得吧!”谷萍儿道:“怎么不见得?难道金刚一派还有别的神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