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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错过的变成故事,没错过的变成未来

文/周宏翔

他想还是应该告诉她真相的。

他拿出手机的时候,屏幕上“电量不足”的提醒让他略感恐慌,这种恐慌和十几年前高考前夕即将与同学好友分别时的恐慌有些相似,即使出门在外好些年,他依旧非常担心失联的情况发生。然而他现在身处的是西北某个小地方的机场,并不像大多数时候一样有供充电的插座,就更别提Wi-Fi这样的东西了。信号连最后一格都无法确保,点开通信工具,基本处于无法连接的状态。他对着落地玻璃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势必让自己沉下心来,但LED屏上显示的“delay”还是让他非常不快。

发给叶熙的信息卡在那里,像是哽在喉咙的鱼刺,他输入好的几个字,不管切换几个角度,依然处于“无法发送”的状态,最终他索性作罢,把手机塞进了口袋里,抽出手时,被裤袋边上的拉链划了一小条红印,他像小孩子一样,用嘴啜了一下手。他回头的时候,起飞的时间到此刻还没有具体通知,他真后悔没买延误险,这么多年,他还是会为了十来块钱计较,他曾深度思考过这个问题,这大概是影响他成为伟大的人的最致命的缺点。

叶熙或许还发了别的信息来,就像记忆中的那个她一样,在联系不到他的时候,猛打三十几通电话,发无数条重复的信息,说决绝的话,胡乱猜疑,最终在接通电话的那一刻号啕大哭。但叶熙应该不会那么矫情,毕竟已经过了那个年龄,叶熙也不可能是她,大脑皮层中两个人的印象也无法重叠在一起。

叶熙当然和大多数女友一样,缱绻在他的怀中问过曾经的情事,他并没有摆出一副讳莫如深的姿态,大都坦然而谈,唯独关于她的事情,变成三言两语的轻描淡写,叶熙或许也听累了,像是听了一千零一夜的夜话,疲惫地瘫在床上,来不及听完他讲的故事。她会一边褪去内衣,一边坐在他的身上说,好了好了,我并没有那么关心她们,只是祈祷她们都能有个好归宿,没有被你这个薄情郎所耽搁。然而,他们做爱并不如想象中那么激荡,反而如同白水的温吞,在他们拥抱的瞬间让彼此感觉安稳。

到了这个年龄,很多事情都变得纯熟而游刃有余,好比做爱,在他看来,这与手艺无异。十几年前,他和她躺在床上,急急忙忙撕扯掉彼此的衣物,在私密的空间里闻嗅着自以为熟悉却有些陌生的气息,包括发丝,皮肤,以及口腔里的味道,然而他们除了接吻,并不敢做更多的事,一举一动都显得笨拙。一方面,他们对“责任”还抱有一丝胆怯,特别是看过许多偷尝禁果而不得善终的新闻之后;另一方面,他们也无法了解到性爱真正的含义,但是他很清楚,她的眼神中充满了渴望,渴望得到进一步的宠爱,但他并没有满足她的想法,他还没有做好准备,也没有像侵略者一样非要侵占对方空间的意思,等到他自我解决之后,倒在床上睡了过去。

后来到了大学宿舍,男生们讨论起这些事情的时候,唯独他没有表现出格外的狂热,甚至在某些场合,有人把女友数量与上床次数作为炫耀的资本,这让他有些反感,他常常是选择逃避话题,或者干脆充耳不闻做别的事情。久而久之,大家开始把他排除在外,甚至谣传起一些事情来。

他想起高中的时候,夜里,她会拨打他家的电话,她知道他父母饭后会出门散步,这是惯例。有时候,他并不是那么想接她的电话,她就会打来十几通,让他不得不接,她会在电话那头发牢骚,可是他只是敷衍地打着哈哈,然后说自己刚才下楼去买酸奶了。她有时候会为打不通电话流泪,在电话那头号啕大哭,他最怕处理这样的事情,也不会说些安慰人的话,他说,好了,以后不会再漏接你的电话了。她才乖乖作罢。

那时候他还与她见面,但是自从高考结束之后,她就按父母要求去了比较远的城市。她自幼是个乖乖女,父母一开始就帮她决定了人生,姑且不说这些,即使毕业前夕,他也没有半点挽留的意思,像“不如我们考同一所学校吧”,或者“我和你一起考到那里去吧”的话,她都没有听到他说过。那天下着大雨,他让她到家里来,正巧父母去乡下看外婆,到晚上都没回来,他们还是像往常一样赤裸相对,他们一边接吻,她一边用手帮他解决,末了,她说,父母已经为她做好打算,他单单一个“哦”字就解决了这场私会。

但他们确实还会见面,放假回家,他还是会和她打电话,邀请她到家里来玩,她也没有拒绝,但是并不如当初那样主动地与他缠绵。唯独一次,他突然看了什么片子,寂寞难耐,打电话让她过来,她轻轻敲响他家的门,他父母已经睡着了,他拉她进房间,帮她脱掉衣服,她趴在他肩上,他感觉到有液体落在肩上,有些烫,他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大脑像是突然清醒过来,她坐在床沿,漆黑之中,沉默在彼此脸上划了条口子,之后匆匆离开,她便没有再接过他的电话。

大二的时候,他有过一个孩子,虽然事后他再回想起来,那或许不一定是他的孩子,但他确实在某个瞬间有了一丝做父亲的喜悦。

那个怀孕的姑娘叫阿静,并不是与他同一学校的学生,但他还是非常单纯地认为阿静是一个专一的姑娘。他们之间谈不上交往,他很清楚,阿静的存在,完全是为了替补他内心某些缺失的部分。第一次相遇,他便不顾一切地进入她体内,第二次第三次也是,甚至从一开始,他们就省略掉了前戏的部分,直接进入正餐。阿静的嘴里总是有一种类似咖啡的味道,他不知道她是不是总在见他之前喝咖啡,还是那仅仅是一种巧合,她的声音很好听,他觉得在床上那是一种享受,但是回到平常,又觉得过于甜腻。大概半年之后,阿静告诉他,月经已经停了好些日子,她不敢去买验孕棒,那种少女的生涩让他有些痛惜。他像是看透了她腹中的骨肉,一种血浓于水的冲动让他握着她的手说:“如果真的怀了,就生下来吧。”这种话怎么看来都应该让女孩感动,可是阿静却没有,她给了他一耳光,然后说:“我可没有决定要和你过一辈子,你有什么资格擅作主张。”他觉得好笑,任凭脸颊泛红,阿静问他要了一笔钱,想要打掉孩子,他东拼西凑弄到一些,给了她一张卡,说要是打掉了,再买点补品好好养养。阿静接过那张卡的时候,眼睛微微泛红,她说:“你能不能陪我,我有点怕……”

这件事他没有告诉过任何人,一旦脱口,必将成为众人口中的笑话;宿舍的男生最爱说的话就是“那个婊子”,这个称呼也会很容易地戴在阿静的头上。他忍住了,倒不是真的担心别人取笑他,而是觉得自己大概伤害了一个姑娘。

他陪她从医院出来的时候,她的嘴唇有些泛白。他在医院附近找了一家廉价酒店,让她休息。他去楼下买水,上来的时候,她已经走了。她走得很彻底,没有留下任何痕迹,连床铺都格外规整,像是她根本没有躺过的样子。从那之后,他再也没有见过阿静。

后来,他也曾与叶熙简单交代过这件事,大概时过境迁,这些事也变得云淡风轻,他唇齿之间少了几分年少时的亏欠,像是在叙述别人的故事。叶熙没有表现出什么异样,反倒问:“如果那时候真的生下来,你会与她结婚吗?或者说,真的会去养大那个孩子?”他哽了一下,念及大学时自己的想法,确实没有欺骗阿静的意思,但经叶熙问起,他倒没有那份肯定的勇气了:“大概是吧,至少……当时是。”

大学快要毕业的那年,父母突然问到他的私事,关于恋爱与否,他摇头否认,说来倒是事实。父母探测的语气中带着一些遗憾,说到同龄的谁谁谁已经把女友带回家了,后来母亲突然提到她,说:“陈沐呢,就是以前常来我们家玩的那个丫头。”他嚼着脆肠,嘟哝着说:“不知道,大概也有男朋友了吧。”随即又端起碗,盖过半张脸,避开父母的眼,扒拉了几口饭。

可他在撒谎。

当时社交网络已经逐日兴起,很容易就可以查到旧友的信息,他与她在网上互加关注,虽然并没有真正聊过天,但是通过她的平日状态,他了解到很多。好比她一直在准备英语考试,也在犹豫出国还是考研,应该恋爱过,但是分手了,而且恋爱的时间很短,她并没有旅游的爱好,去的地方也不多,偶尔看看书,也是其他人不怎么会看的,最爱的是博尔赫斯,她有过三篇日志专门写过读后感。他不会去留言,也没有任何谄媚调情的暗示,就像是躺在她通讯录里的僵尸,在深夜睁眼窥视着她的一切。等到她生日前夕,系统会有相应提示,他从书店找来几本博尔赫斯的书(应该不是正版),按她的地址寄过去。她没有回应,也没有拍照发在网络上,书就像是进入了某个空间,凭空消失一般,但他有预感,她收到了,而且有所触动。这不是他凭空幻想,而是有据可循,好比快递大概抵达的那天,她会停止更新状态,等到第二天才恢复正常,他想,这是只有他才能看懂的讯息。

大三快要结束的那个暑假,也就是阿静消失的那个夏天,他与她见过一面。并不是他们事先预定的约会,用她的话来说,大概老天觉得他们彼此可怜,特地安排了这场相遇。

他的手机是什么时候丢的,他已经完全记不起来了,那时候的绿屏手机还没有屏幕上锁的功能(即使有也很少有人会使用),一旦丢失,被人捡到,就基本没有归还的可能,但手机还是被还回来了,而且是她还回来的。说来有些蹊跷,手机并不是她捡到的,而是前往她家做客的叔叔,那个长满络腮胡子的男人一边坐在她家椅子上一边和她父母炫耀自己好运的时候,用手挥了挥那部八成新的手机,她也只是斜睨了一眼,没有放在心上,直到那个男人去上厕所,桌上的手机突然响起来,她看着屏幕上的号码发呆了几秒,或许是与记忆中的某一串数字完全吻合,让她吓了一跳,她拿着手机迟疑了片刻,到底还是接听了那通电话。

“喂……”声音与她想象的没有什么区别,可她却不敢说一句话,下一秒便切断了通话。她向那个叔叔说明了情况,在那个络腮胡子男人看来,她并不像是要私吞那部手机,但依旧用狐疑的眼神看着她,在“占为己有”和“物归原主”之间,难免有些尴尬。最终她拿着手机敲响他家房门的时候,多少带着些几年前去他家与他私会的忐忑。

机场的广播终于通知登机的消息,他拖拽着行李,缓慢地跟上簇拥排队的人群。他好像看见她,就坐在邻座的位置,冷气扑面,她问空姐要了一条毯子,好像要趋避窗外的光线,盖着毯子,又将头也罩进去,与周遭的一切绝缘,就这样任性地窝在角落里,像是在和他生闷气,也没有要与他说话的意思,争执也没有,更不用说低吟软语。但他很快又意识到了,邻座确实有一条毯子,但是座位上并没有人,右手边的中年男人捅了捅他的手肘,示意他去拉下遮光板,以便可以在飞行途中入睡。

他是大学快要毕业的时候才学会骑自行车的,这与他的智商无关。当时有一个叫阿强的要好朋友,区别于寝室里那些朝夕相处的室友,会与他谈论女人之外的事情,这是吸引他的地方。阿强是自行车爱好者,关于自行车的种类,他都如数家珍。阿强鼓励他一定要去尝试骑自行车,那是一种释放原始冲动最好的办法,与开摩托车和机动车不同,机械的原始化以劳动人民自我发力为根本,并不是借助电力或者磁场,自行车保留着淳朴的天性,像是血气方刚的少年。然而,他并没有要载的女友或者伴侣,他花了很短的时间掌握了骑车的要领,包括放开双手在大道上行驶,跟着一帮疯狂的赛车手挑战马路上的轿车。阿强告诉他,当你双脚蹬踏使单车加快到一定程度时,你会在流速消失的周围景象中看到你最想见的景象。

他以为会看见她,实则没有。

坐在飞机上的他会不免想起这件往事来,因为自行车的速度与飞机相比,相去甚远,但他坐在座椅上却丝毫感觉不到“速度”带来的快感,这是他常常思考的问题。最终他相信了阿强的理论,一些原始的动机永远无法被“先进”所取代,但他还是看见她了,在速度超常的飞机上,而不是自行加速的单车流景之中。

他没有想到手机会被还回来,还是通过她还回了自己手上。他用家中的固定电话拨打过去,唯独一次接通,他能感受到电话那头缄默之外的气流,绝不是空气流通的声音,而是一种近乎迫切与克制的矛盾。之后,电话没有再拨通过,直到他开门看见她。

他请她进来坐,一边感谢她捡到自己的手机,一边简单寒暄彼此缺席的这些年的人生。她端着茶杯,盯着电视里的电影,目光鲜少落在他身上。家里只有他们两个,与过去不同的是,她倒希望此刻家中能够有他的父母存在,这样也不必处于一种类似煎熬的状态。他们隔着一张茶几的距离,其实伸手可触,但他却像是在等待她拨动扳机主动发射一发子弹,击中他的胸膛。他的视线没有离开她的胸脯,游走于她那条丝绸短袖连衣裙上,庆幸的是,她还没有变成浓妆艳抹的女人,也没有追求任何奢侈名牌,时间好像绕过了她的身体,格外关照着她。

“听我爸妈讲,你要出国了?”他也只能刻意找一些话题,来稀释空间里紧张的气氛。

“啊?没有啊,我自己都不知道。”她的回答让他更加尴尬。

“哦,大概是弄错了,不过,马上要毕业了,你会回来吗?还是……留在你大学的城市?”

“这些事,我自己也说不清楚。”

“不过想想,我们也好久没见面了。两年?”

“对啊,这次巧合说不定是上天可怜我们,特地安排的吧。”

像这样文艺的腔调从她口中说出来并不会让人感觉到违和或不适,在他的印象中,已经完全将她设定成了爱读书,浸泡在文字世界里的女孩,所以,恰恰是她的这句话,其中的苦涩,容易让人心存怜悯。他就这样走过去,有些突兀地抱住她,她没有挣脱,也不像上一次那样伤感落泪,她很自然地和他接吻,然后被他抱到床上,关门,上锁,拉下窗帘,在昏暗的环境中,感受到他坚挺的一面,她以为他会做出和曾经不一样的选择,但他还是非常谨慎,从学校带回的行李箱里取出一个正方形的锡箔纸袋,熟练地撕开,取出,套上,然后再进入。她双手环着他的脖子,任凭他脊背的汗水湿透她的手心,但是他不知道,那是她的第一次,一抹鲜红落在了床单上。他立马停了下来,身子微微颤抖,她像是习惯了这突如其来的休止符,缓缓地靠着床头坐起来。

“对不起……”他抱歉地说。

“哦。”她没有回应什么。

那一抹鲜红搁在他们中间,非常显眼,他的眼神中暴露着羞耻与狼狈,在她自然的神态下显得更加懦弱。

“你是担心会被父母发现吗?还是……”

“嗯。”他怯弱地点点头。

“好吧,其实你更害怕的是父母的询问,而不是关于我,对不对?”

“也不是……”此刻如何解释都显得欲盖弥彰。

她似乎不愿意再听他说话,从床下的地板上拾起自己的衣物,扣上内衣后背的扣环,套上连衣裙,对着衣柜旁边的镜子,稍稍整理了一下头发。“那……我走了……”他坐在床角,沉默地点头。

关门的那一刹那,他想,或许这是他们最后一次相见了,他看懂了她离开时的眼神,那不是简单的伤心难过,而是沉积多年后的一种放弃,还有一种释然。

床单是不可能丢掉的了,母亲对于家中物件了如指掌,但他也知道,这是没办法洗干净的,就像是某种印记,标志着一些关系。

他从口袋里取出香烟,用打火机点燃,深深地吸了一口,火光在黑暗中有些刺眼,他将烟火靠近床单,一点一点地,在鲜红的那一部分徘徊,燃烧成糊状的布帛碎片,用手掸掉,那突兀的一个洞,成了最好的借口。

他和阿强说过自己矛盾的地方,有时候分不清到底对对方是什么样的感情,到底爱而不得才是爱,又或许据为己有才是爱。对于不同的女人,他总是抱有不同的态度,好比阿静,他可以毫不避讳地与她发生任何事情,但对于陈沐,他始终做不到,仿佛是站在河的两岸,中间并没有通行的桥,此岸繁花似锦,彼岸萧条荒芜。

“大概是意义不同。”阿强喝着啤酒咂嘴道,“很多时候,认知事物的开端被看作是一种启蒙,这种启蒙也常常被我们称为惯有思维或信仰,一般我们不会轻易去否定它,就更谈不上亵渎,但之后再遇到的同质化东西,稍有不同,我们就自动归为事物多样性的范畴,也就是说,后者属于开放的一种,是可以肆意更改的。你说的那个从小到大认识的女孩大概就是你对爱情的一种启蒙,而后再遇见的任何人都与她不同,这样说,不知道算不算解答了你心里一部分的疑惑?”

“那你的意思是,我永远也没有办法与她(陈沐)在一起了?”

“如果你过不了自己那一关,估计只能这样了。”眼看啤酒见底,阿强又问老板要来两瓶。

他回头想阿强的话,兴许有些道理,但他深知,并不是完全不想拥有她的。当宿舍男生谈及自己喜爱的女生,他的大脑中浮现的第一个人一定是她,夜里做梦,虽然也梦见过很多人,但是大多数情况下,她一定会出现。但当他真正见到她,拥抱她,即将拥有她的时候,内心深处自然而然地会产生一种罪恶感,近乎一种强大的斥力,让他瞬间意兴阑珊。

毕业之后,他去了东边的城市,进入一家外贸公司工作,薪水还算丰厚,除了可以养活自己,还能寄一部分钱回家。听父母讲,她去了离海很近的城市,在一家酒店工作。工作的缘故,他需要常常出差,但他一次也没有因公去过她所在的城市,有一两次他想请假旅游,可真正到网站订机票的那一刻,又作罢了。

是因为她而去吗?还是说,与她无关?

去之后要打招呼吗?还是去之前和她说一声?

她会欢迎自己去吗?还是干脆避而不见?

一系列问题让他困扰,索性取消了假期,继续工作。

直到他遇见叶熙。叶熙比他大三岁,从某种程度上说,叶熙并不符合他择偶的标准(约会过的女孩无一例外都比他小),但他还是被叶熙身上的某种特殊气质所吸引。一开始,他没有对叶熙产生极大的兴趣,等到他们第一次约会,他在叶熙的右腿上看见那个胎记,那个梅花形状的胎记,让他倒吸了一口气。他记得阿静的身上也有,位置不偏不倚也在那里,但是叶熙与阿静明显不是一个人,不管样貌还是性格。

叶熙的表述中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迹,他也确切地相信只是巧合。可是,那个形状奇特的胎记又说明了什么?他试探性地讲述过阿静的故事,当然省去了陪阿静打胎这件事,但叶熙的脸上并没有任何异样,就像是在听别人的故事一样。她和大多数时候相同,说着,好了好了,我对她们的事情并没有那么感兴趣。

叶熙的工作与他时而有重叠的地方,于是他们能够各取所需,相辅相成,一方面为彼此工作带来便利,另一方面愈加亲密起来。每逢他们约会,他总是尽量不去看她腿上的胎记。有一次,他睡着了,做了一个奇怪的梦,他梦见和阿静很像的女孩,但比阿静要小十多岁,是个真正的女孩,而那个女孩就这样看着他,突然跳进了叶熙的身体里。他醒来的时候,手心被汗水浸湿,他怀疑那个女孩是阿静肚子里的孩子。

他让自己尽可能不要去想这件事,久而久之就会淡忘掉。

叶熙与他成为正式的男女朋友,他也因为叶熙而不断晋升,叶熙像是老天安排在他身边的福星。一开始他也很开心,感觉自己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结合的对象,但是很快他就发现,叶熙原来并非单身,而且已经有了丈夫。叶熙常常趁他入睡接一些电话,电话的那头必定是个男人,她的语言很轻,口吻暧昧,直到某次他确切听见“我明天就回来了,爸妈怎么样”的话,心像是用胶布粘贴又用力撕扯一般。

那是一个阴天的下午,因为身体不舒服,他比往常要早下班。上楼的时候,他注意到有个男人一直徘徊在他家门口,起初他以为是找邻居家的人,结果那个男人告诉他,他是专程前来的。那个男人比他要高出一头,身材魁梧,一看就是常年健身的人,恍惚间有点像电影里那些古惑仔头目,他戴着墨镜,告诉他,自己是叶熙的丈夫,希望能够进屋聊一聊。他先是惊愕,同时还是比较担心出现什么问题,便带他去了楼下不远处的咖啡厅。

他不知道对方前来的目的,但既然男人已经报出身份,势必已经知道了他和叶熙的关系,但是他也想先说两句,自己确实不知道叶熙已经有家,否则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做第三者的。

男人倒是非常坦然,说:“我知道你并不知情,其实这也不是第一次了。”

他怀疑自己听错,或者说无法相信男人讲这句话的时候能够平静地使用陈述的语气。“其实我们结婚已经有五年了……而这五年里,我并不能带给她什么。”他突然被男人的这句话震惊,“不能带给她什么”所指的到底是什么呢?像是隐晦而又秘不可宣的词句,却让他顷刻明白了男人平静的道理。

“其实我一直很感谢叶熙,如果不是她,可能我也没有办法继承我父亲的财产,我知道叶熙并不是为了钱,因为她从来没有向我索取过什么,她与我从小一起长大,也是我唯一可以倾吐心事的人……我没有办法……和女人结婚,但是如果我不结婚,我父亲是不会给我一分钱的。当叶熙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毅然决然地帮我解决了这个问题。”

“你是说……”他终究没有说出口。

“对,正如你猜测的那样。”他稍稍停了片刻,又讲道,“叶熙之前也和好几个不错的男人来往,我也鼓励她去追求自己的幸福,但是很多次她都拒绝了。有一次我妈在商场撞见她和一个男人走在一起,回家之后和我说了很久,我当然知道,也试图帮她解释,后来她在屋外听到了我们的对话,从那个时候起,她基本就不再与任何男人交往了。”

事情远远超出了他预想的范围,他喝了一口咖啡,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

“那你今天来找我……”

“叶熙前几天和我说到你,往常她是不会随意在我面前提起别的男人的,但是那天她和我说起你了,她说你是一个不错的人。”男人的眼光非常柔和,好像要把他笼罩起来。他从口袋里抽出一张银行卡,推到他面前,“这个请你收下,也请你继续和叶熙交往。”

他感觉耳根发烫,眼前那张银行卡像是涂满咒语的符咒,又像是带着轻蔑嘲笑的脸庞:“抱歉,我没办法……接受……”

“我说真的,总有一天,我父母会退出这掌控的舞台,只是时间问题,叶熙总归要找到一个合适的人,好好地和她过下半辈子,如果你真的也爱她……”男人的声音中带着一些慈悲,这反而让他觉得恶心,他起身,没有准备和对方继续聊下去。

窗外的梧桐树簌簌作响,风剧烈地刮着,他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下午。他没有急着给单位打电话,想以出差为由蒙混过关。他起床倒了一杯凉水,咕噜一口饮下,手机上显示了10通未接来电,其中7通来自叶熙。他坐在茶几一角,想要回复点什么,但拟定输入的字词又觉得不恰当,到底要怎么去问呢?怎样问才算合适呢?他说不上来,不如作罢。或许是眼神飘忽不定,不知道什么时候专注在了墙上的一个小圆点上,内心顿生一种惊恐,他清楚那是什么样的感觉,因何而来。如果,当然,他并不能确切这种假设,如果事件成立,那叶熙是在欺骗还是付出真情,如果事件不成立,那个男人是否在用一种心理趋向让自己远离叶熙?他感觉到头痛,不想再去思考这件事,他换了短袖短裤,套上前两天刚买的一双Lacoste的帆布鞋,冲下了楼,楼下的大妈说,台风快来了,天已经漆黑一片,但是他觉得狭小的空间太过压抑,那就让台风来解决一些问题吧。

“飞机正遇到气流有所颠簸,请各位乘客扣好安全带……”

他从梦中突然醒过来,空姐放在他面前桌板上的餐盒显得有些温馨。这时空姐过来问他是否要添一点饮料,他摇摇头,望着窗外,眼看着浮云层下的蓝色,有种让人神往的宁静。他想,这或许就是她愿意前往海滨城市的原因吧。

他是在7月的时候收到她的来信的,洁白的信笺与整齐的字词并没有突兀得像不速之客,反倒是这样的联络方式让他有一种返璞归真的感觉。让他开心的还有一件事,信中除了讲述她这些年来的一些情况,最主要的是邀请他有空儿前往她的城市,可以再好好与他说说话。他们之间,应该好好聊一聊,这些年,他愈发认为其中存在一些必要性。他渐渐琢磨到一些东西,包括年少时他们相处相爱的方式。他收拾好行李,在叶熙睡醒之前,留下一张纸条。

他想,如果叶熙看到这张纸条,应该回想起他口中提及过的她,但是在众多女性之中,她又并非最起眼的那一个。

他借职务之便,从出差的西北小城市出发,穿越半个中国,抵达她所在的城市。这是第一次,他那么迫切地想要见到她,告诉她,内心真实的想法。飞机终于在傍晚时分降落,取了行李之后,他找到出租车,告诉对方信笺中提到的地址,所到的居所是一栋公寓,他原本想要给她一个惊喜,电梯缓缓上行,行走,行走,寻找着信中所提的门牌号。

就在他要敲门的那一刻,手又悬在了空中。他的手机是这个时候响起来的,他犹豫片刻,还是接通了电话。

“你什么时候回来?”

“我……”

“我有事想和你说……”

“你说吧。”

“我大概是怀孕了。”

“……确定了吗?”

“我想等你回来,一起去医院检查,好吗?”

“好……”

挂断电话,他又走到那扇门前,最终叩响了那扇门。一秒,两秒,三秒,心跳与时针完全重合在一起。突然,门开了,但,并不是她。

“你找谁?”穿着围裙的女人疑惑地皱着眉头。

他迟疑了两秒,随即尴尬地笑了笑:“不好意思,我敲错门了。”

“哦。”

“对了,陈沐……”

“谁?”

“没……没什么。”

他背过身,缓缓地下楼,好像海水都盈了上来,沙砾在脚掌上摩挲,他拿出那封信,放入了海水。他想,有些话就烂在心里吧,可能,她也希望这样。至于未能相爱的真相,或许原本就没有什么真相。

好多年前,他陪阿静从医院出来的时候,正巧撞见了她。他不知道为什么那个时刻她也会出现在医院附近,她望着他,看着他身边的那个女孩,彼此都没有说话。后来,他并不是真的想要去买什么水,而是跑下去,想要找到她,和她解释点什么。可是,那一次和这一次一样,当他主动想要做点什么的时候,往往再也找不到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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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Boss大叔束手就擒

    Boss大叔束手就擒

    微信摇一摇,谁知摇出的大叔,居然是收房子的侩子手。百万欠款压下,只能被迫沦为他的女佣。网络上的友好知己,现实中的冤家主仆。当这层纸被戳破,依赖已成为彼此戒不掉的喜欢,大叔乖乖跳到碗里来。
  • 快穿小妖精美男不正经

    快穿小妖精美男不正经

    [哦呵呵呵呵呵,统爷第250位女儿签订中]方媚儿在被系统坑了无数次之后终于打问:“为毛我每次都不是人”[就你那样儿,投胎都不会成人的,宽心啦]宽心?她的悲惨生活就没好过——(一块砖)(一只笔)………………炸毛中
  • 致美丽的主神

    致美丽的主神

    淡定,淡定,虽然这是无限流主神流,但也只是演戏而已啦!放轻松,都是假的……
  • 跌停板

    跌停板

    赵小雅端着茶杯小口地啜着咖啡,眼睛空洞地望着坐在对面的贾丽,贾丽正在眉飞色舞地叙述她老公如何爱她,如何疼她。可惜赵小雅一句都没听进去,头脑里还是昨晚与舒世年争吵的镜头:舒世年说,几子上大学不能报科大的志愿,合肥那个城市没有春秋只有冬夏,科大是全国性分配,将来回不了深圳怎么办?赵小雅坚持儿子应该报科大,儿子基础那么好,思维敏捷、缜密,是个搞科学的好材料,再说天下做父母的都这样考虑问题,将来国家建设怎么办?结果舒世年就笑话她有“政治情结”。说她父亲打了一辈子的官腔,现在轮到她来当接班人了。
  • 豆汁儿卤煮

    豆汁儿卤煮

    京城根儿下的故事。根正苗红的冰球新星×赤口毒舌的京城姑娘文中设定皆是作者臆想,请勿较真,请勿考究。
  • 砰砰心在跳

    砰砰心在跳

    “你会骗我吗?”“不会!”“那你昨天下午跟我说出差了,实际上是去酒店了!”某男笑了一下,想着:“傻瓜还不是为了给你准备求婚!”
  • 整颗心为你跳动

    整颗心为你跳动

    初见,她心动的对他说:“帅哥哥,长大以后我要嫁给你!”谁知,一切在这时就已注定!回国的第一天,她就被骗去新学校,参观校园途中,遇到了一个厚颜无耻的家伙,撞了她不仅没道歉,还拿一沓厚厚的毛爷爷砸她脑袋,她怒了。她成绩差被迫接受他的补习就算了,他甚至还想要她以身相许,不仅如此,他还霸道的说:“不准看他以外的男生一眼,否则……”于是她果断收拾行李溜回家,远离他。可谁来告诉她,他为什么是她的未婚夫?!她连夜坐飞机回英国准备逃婚,结果是被他在机场逮个正着,逼到厕所墙角。他说:“宝贝,听说你要悔婚,给我个理由。”“你老是欺负我、捉弄我、说我比猪还蠢!唔唔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