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中燃着凝神静气的香料，袅袅白烟自香炉中缓缓氤氲而起，若是细听，还能够听见香炉中香料燃尽时轻微的声响，一切都显得格外寂静美好，不可侵扰。
风自窗外吹入，拨动着珠帘摇曳，斑驳了烛光微然。
柳娴安忽然觉得鼻中酸涩，眼尾灼热湿润，她微微仰头将眼泪硬生生忍了回去，对着南宫逸粲然一笑。
多年后，南宫逸还能记得那时候柳娴安的笑容，在那之后每每想来都是彻骨的心痛。
她其实长得很是好看，眉眼如流水潺潺，容貌如枝桠间怒放的芍药。
彼时的她眼中闪烁着细碎的光芒，分明已经难过到了顶点，还在向着自己微笑，她的笑似春风和煦，却又如秋风寂寥，让南宫逸的心跟着揪起。
他们成亲那样之久，南宫逸却是第一次这样认认真真的端详着她。
愧疚之情油然而生，他才要开口便被柳娴安察觉了意图，以指封唇。
“王爷，我从未后悔遇见你。”
她缓缓说道，短短十个字，她觉得说了有许久，她所有的情愫都包含在这十个字中，希望南宫逸能够听懂。
南宫逸吻了吻她的指尖，真诚不已，“我懂。”
心花便在那一瞬间盛开，柳娴安从未如现在这般高兴，她几乎克制不住自己身子的颤抖，伸手想要抱住南宫逸，可却犹豫了起来。
南宫逸真的无法不心疼她，于是他伸手将柳娴安紧紧拥在怀中，将自己的所有的温暖都给了柳娴安。
鼻端是他身上好闻的味道，柳娴安并不熟知香料，对这种味道莫名的迷恋，只是轻轻靠近，便觉得能将自己所有的不安与彷徨尽数扫尽。
喜欢上他，便是连他身上的香味都喜欢不已。
可内敛如她，只愿意将所有的女儿心思都放在心中，等待着南宫逸的发现。
她的手僵直在空中半晌，最后还是鼓起勇气抱住了他，就是在相拥的瞬间，柳娴安发出了满足的叹息声。
即便是只有此刻，这个男人，是属于自己的。
这样的想法叫柳娴安雀跃不已，心动不已。
他们就这样静默相拥，南宫逸在她耳边轻声叫了她一声“安儿”，她似乎是笑了，像是得到了什么世间珍宝一般满足。
南宫逸心中暗暗下定决心，待柳娴安好起来，他便带着她游山玩水，将她所有的遗憾都完成，了却她的层层心事。
这样想着，南宫逸便开口说道：“安儿，我们……”话才说了一半，南宫逸便觉得自己通体生寒，是一个字都说不出口了。
因为他感觉到，柳娴安的手，缓缓的从他背上滑落。
光是这样，南宫逸便觉得有冰水自头顶浇下，四肢百骸都冷冻了起来。
造化弄人，南宫逸越是想要什么，上天便越是要夺走什么。他一时沉默，而后将头低垂，一滴温热落在地毯上，转眼便不见了踪影。
听到柳娴安的死，柳碧莹甚至都无法哭泣出声，那种绝望比之与任何时候都来的强烈，可分明都这般绝望了，眼泪却像是流干了一般。
越是这样，柳碧莹便在他人眼中就显得越发镇静，甚至称得上是冷漠来。
作为柳娴安的姐姐，柳娴安的葬礼就是由柳碧莹主持的，南宫逸如同一夜苍老，可她依旧是风轻云淡的模样，至少在他人眼中是如此。
“贞妃娘娘，我家主子可是你的妹妹，你怎得一点儿伤心之意都没有，可是宫中的人都这般铁石心肠？”画礼似乎对柳碧莹有很多不满，出言似乎也并不顾及。
可柳碧莹实在是无心与她争执，只是一瞬不瞬的看着棺木中的沉睡的柳娴安。
柳娴安长相极为俏丽，如今就这样安静的躺在棺木中一动不动，像是一尊玉雕，清丽美好，可就是这样的美好，要变成了永恒，永远没有了生机。
不知何时，南宫逸站在了柳碧莹身边，伸手轻轻的握住了棺木的边缘。
“节哀顺变。”他说。可分明他才是最该难过的那个，也只有他看出自己无法发泄的悲伤，柳碧莹心中百感交集。
她低垂下头，看见南宫逸握着棺木的手几乎泛白，可见他用了多大的力气才将自己的悲伤克制住来安慰自己。
“你也是。”顿了顿，她又说道，“对不起。”
他是第一次听见她在说对不起，像是听见了什么有趣的事，他微微抬头看向别处缓缓说道，“我们若是走上了这条路便没有回头的余地了，你从以前不就知晓了么？”
是啊，她知晓的。
可如今，柳碧莹忽然开始动摇了起来。
她一路走来并不顺利，还未深入前朝，光光是在后宫，她就见了不少的人死去，个个儿都不算善终。
不知怎得，她心中忽然升起了一种感觉，就像是自己也迟早会不得善终一般。以前的沐嫣等人她还并未如此心伤，可现在，死去的那人是柳娴安，是自己的妹妹。
她总是隐隐觉得，下一个便是她了。
也许那些人都不该是这样的命运，自己的重生似乎将所有人的命运都交织在了一起，似乎都是因为自己，他们走上了原本应该不属于他们的道路。
甚至，她还牵连了南宫逸，或许在柳娴安求她放过南宫逸的时候，她就该决绝的撇开南宫逸，或许那样，他们两个就都会完满。
可是现在说这些，都已经为时已晚。
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柳碧莹换头对南宫逸说道：“南宫逸，对不起。”
她连名带姓的叫他，叫他猝不及防，如同感觉到什么似的，他甚至向后退了几步，几不可闻的摇摇头，“阿染，不行。”
柳碧莹几乎用了悲伤的眼神看着南宫逸，像是哀求一般，“我以为害的你沦落至此了，若是还自私的叫你随我走向不知名的彼端，那才真是罪过。”
他似乎还想说什么，可见柳碧莹决绝的神色，纵使是有千言万语，他也不知从何说起了。
最后，他只是将伸向了柳碧莹的手放下攥拳，“我知道了。”
他可是真的知晓了便只有他自己知晓了，柳碧莹虽是满心的不忍，可知道自己必须狠下心来，不再将南宫逸拖下水，只有这样，南宫逸才能过得更加安稳。
无论是开始与南宫逸结盟还是最后提出让他离开，都是柳碧莹一个人的自私，她必须要将这个罪责承担起来。
“南宫逸，你值得过更好的生活，我已经让你失去了一个安儿，我不想再拖累你了。”末了，她又补充了一句，“愿我们之后再见，仍旧是原来的模样，不曾改变。”
南宫逸的心中像是顿时便千疮百孔，他抿紧唇，不愿意开口说话，怕自己一开口便会说出不合时宜的话来。
柳碧莹能想到的，他自然也能想到，只是他万万想不到，自己紧赶慢赶，柳碧莹还是决定放弃自己。
他从不后悔自己与柳碧莹站上众叛亲离的道路，他以为自己的立场已经足够明显，可偏生最早放弃自己的，不是自己而是柳碧莹。
可不争气的自己，因为她这份关心而雀跃起来，即便她这样说了，他还是会帮她，只是换种方式罢了，与他而言，都是一样的。
二人心中各自有自己的盘算，都不说破。
又停了须臾，柳碧莹觉得在柳娴安身边聊这些似乎很是不好，便折身出去了。
想来，南宫逸也需要一些单独的时间与柳娴安在一处。
他只是静静站在那里，看向柳娴安的目光如温柔的月光，说来也是可笑。她临终前，南宫逸忽然发觉了柳娴安的好，可再也没有回圜的余地。
他们就是眼睁睁的，走向了不同的方向。
“娴安，我若是还要去帮助阿染，你可会怪我？”
说罢，就连他自己都觉得好笑，她定是会气恼自己的，气恼自己不听劝将自己卷入是非之中，可偏生阿染是非帮不可的人。
他心中亦是有自己的执念，若是不成，便是怎么也放不下的。
才这样说着，画礼不知从何出现，将一封信交到了南宫逸手上，恭敬说道：“这是主子之前叫奴婢交予王爷的，还请王爷过目。”
接过那薄如蝉翼的信纸，南宫逸不知怎得，手不自觉的颤抖了起来。
究竟是什么东西，会让柳娴安这样记挂着呢。
他伸手将那封信打开，里头只有短短四个字。可南宫逸心中本已经压抑着的悲伤一如决堤的洪水，再也无法收场了。
信中写道：“只要你想。”
她一如既往的了解自己想要什么，即便是自己已经不在，还会为了自己着想。
南宫逸攥紧那张信纸，止不住全身的颤栗。
只要你想。原来他是她放心不下的那个人么？
南宫逸痛苦的神色尽数看在了画礼眼中。画礼脸上亦是笼罩起了悲伤的神色，才一抬眼就看见了不远处的柳碧莹，顿时便红了眼。
若不是因为柳碧莹，自己的主子与王爷定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