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皇上将开国将军上的折子又给驳回去了。”向岚低声道，“这已是第三回了。”
我放下手中青花瓷面的茶盏，拿绢丝帕子轻轻点一点嘴角，幽幽道：“皇上明里驳的是开国将军的折子，暗里驳的却是我这个太后的面子。”
我站起身，月华裙摆层层叠叠的翩于身后，看向窗外：“今年春日的雨水，仿佛比往年都要多呢！”
我将手探出窗外，微凉的雨滴融入肌理，似我从前流过的眼泪，因着绝望，便没有了温度。
我垂下眼帘，淡淡道：“哀家为皇上操碎了心，皇上却从来都不领哀家的情，这一次，若是再由着他，只怕朝上要不安生了。”
我转向向岚，面色一凛：“你觉得，现在的皇上，是开国将军的对手吗？”
我慢慢走向案前，亲手研磨，屏气凝神，朱毫在白色的宣纸上挥洒下八个大字：审时度势、来日方长。
我将卷轴轻轻卷起，长叹一口气：“把这字条拿去给皇上吧，哀家言尽于此，能不能想通，就全在他自己了。”
向岚会意，上前接过卷轴，默默退下。
我继续走到窗前，对着笼罩在细雾中的白莲微微出神。
约莫一炷香功夫，身后传来熟悉的清朗之声：“儿臣给母后请安！”
为了她，他终究还是来了！
让他妥协的，不是我的苦心，而是，她！
我收起苦笑，黯然转身：“这个时辰，皇上怎么来了？”
“儿臣此来，是有事要与母后商量。”启曜目光炯炯，语气却没有丝毫的退让。
“皇帝的事情，皇帝只管自个做主便是。”我洒一把沉睡香放进鹤嘴炉里，“何必还来问哀家？”
“母后是跟儿臣置气了。”启曜唇角的笑意似有若无，“儿臣今日能来，不是已经遂了母后与将军的意了？”
“曜儿！”我厉声喝道，有些气恼，更多的，却是无可奈何。
“儿臣只是想告诉母后，儿臣方才已经准了将军的折子，即日便昭告天下，册封胡氏为皇后。”启曜声音有如寒冰，“只一点，儿臣决不让步，凌霄，也须得在同一日册封！”
“皇上要册封她为什么？”我眼里带血，“皇贵妃，贵妃，还是妃？”
我逼近他：“你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不要忘了，忠心辅佐你，伴着你的那些功臣，你若是一意孤行，你迟早会失去他们的，届时，你要如何立足于这天地之间！”
启曜沉默，脸上掠过一阵阴霾：“朕与她，何尝不是一样，左右是不能自主的花罢了。”
说罢，他深深看我一眼，颓然转身。
我紧锁双眸，泪如雨下，生于帝王之家，早就注定了是无法随心所欲的！
我若不让你深知这一点，只怕日后铸成大错之时，便再也无法收场了。
我身子一软，直觉眼前一黑，整个人委顿的瘫在了冰冷坚硬的地面上。
待我幽幽醒转之时，已是掌灯时分，向岚听得响动，上前撩开珠帘，轻声道：“娘娘，您醒了。”
我正欲开口，向岚捂上我的唇：“太医方才来过，说娘娘你操心过度，心力交瘁，须得好好静养，才不会落了病根啊！”
说罢向岚对着门外喊道：“踏雨，把小米粥给娘娘盛过来吧。”
踏雨将一碗熬的稠稠的粳米粥端了过来，轻轻吹一吹，拿小银勺子舀一小口，喂到我嘴中。
我只吃了一口，便掀开被子，沉声道：“向岚，去宣凌霄进宫，踏雨，赶紧为哀家梳洗。”
“娘娘，您再吃两口吧。”踏雨劝道。
“不吃了，本宫心里搁着块石头，嗑得疼。”我摆摆手，起身下床，踏雨连忙伺候我穿了鞋，扶着我走至梳妆台前。
略略梳洗妥当，小安子进来通报道：“太后娘娘，凌霄姑娘来了。”
我点点头：“叫她进来吧。”
珠帘微动，一个身着淡紫长裙的单薄身影，慢慢走进我的视线。
凌霄微微欠身：“凌霄给太后娘娘请安，太后娘娘长乐无极！”
这样纤细的身子，偏生了一颗七窍玲珑心，浑身透着清冷寂寥，明明是拒人与千里外的气质，却又让人忍不住靠近。
我抿一口向岚递过来的热茶，声音不咸不淡：“起来说话吧。”
“谢太后娘娘。”凌霄站直身子，举止神态，如一株水仙般冰清玉洁。
“本宫今日召你来，你可知所为何事？”我幽幽开口。
凌霄婉转低眉，轻轻道：“恕凌霄愚昧，凌霄不知。”
“不知？”我声音陡然提高，“你是不知呢，还是不想说？”
凌霄默默跪下，睫毛无助的颤动着，看得人心头一颤。
这个女子的心事，总是叫人猜不透，也看不明白。
向岚上前欲扶了凌霄起来，凌霄却执意跪着不肯起身，双肩瑟瑟如风中的枯叶。
我扶一扶额角，只觉头痛欲裂，为什么面对着这个女子，我总是觉得不安？
是我的错觉吗？还是—？罢了，罢了。
凌霄忽的抬起头，一字一句说道：“凌霄自知有罪，不敢奢求太后娘娘原谅，但请娘娘保重圣体，勿要为凌霄伤了心神。”
我轻轻掠过她的脸，淡淡道：“你倒说说，你何罪之有啊？”
“因着凌霄，让皇上和娘娘母子适合，朝野不安，凌霄—”
“住口！”我厉声喝道，“你放肆！”
随即声音却又忍不住温软下来：“你终究还是个懂事的，知道皇上和哀家为了你的事，操了多少的心，日后进了宫，凡事要以大局为重，切不可恃宠而骄，你明白吗？”
凌霄的声音细弱：“凌霄明白，凌霄定不负太后希望。”
我点点头：“地气潮湿，你身子本又羸弱，再不起来，只怕会把身子跪坏。”
凌霄缓缓起身，垂首而立，她并不是多么貌美的女子，也并无突出的才艺，却让启曜为她，不再冷静。
“夜色已深，你回去吧。”我转向踏雨，“你去送送罢。”
凌霄再次福身，转身离去。
“站住！”我也不知自己为何心跳如雷，我有些迟疑的问道，“你待皇上的心，可是真的。”
那抹紫色的身影微微一僵，却没有点头，而是继续缓缓向前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