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您怎么了？”向岚眉头紧蹙，轻轻拍着我的背。
胸腔里涌动着一股莫名的热气，我泫然欲吐，春喜拿来玉钵，我直吐的五脏六腑都要移位，只觉得头部愈加沉重，整个人的气力正在慢慢消失。
向岚拿石青色蟒纹枕给我垫在身下，将被子复又给我掖好。
我气息微弱，艰难的问道：“皇后来了吗？”
“已经去请了，总在这会子就该到了，娘娘宽心罢。”向岚安抚道。
我点点头，不敢闭上双眼，我真怕，自己这眼睛一旦闭上，就再也醒不来了。
听得帘布响动，踏雨进来通报道：“太妃，皇后娘娘到了。”
我有气无力的挥挥手，向岚会意道：“快请皇后娘娘进来罢。”
式微快步进得殿来，坐至窗前，眼睛微红，哽咽道：“太妃！”
“好孩子。”我吃力的覆上她的手，“你的手怎么这样凉？”
“太妃。”式微的紫色衣袖微微颤动，神色哀楚。
我的视线移向向岚，向岚连忙拿来我素日里穿着的水貂毛披风，轻轻搭在式微肩头，式微垂下眼帘，轻声道：“多谢姑姑。”
“式微。”我看着她径自美丽却又略带忧伤的面庞，叹息道：“本宫知道，你在这宫里，一天也没真的快乐过，但很多时候，人是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来的。本宫能为你做的，就只有这么多了，以前，有本宫可以护着你，可是，如今本宫要去了，可就剩下你一人了，你是个稳重孩子，只是心思太过内敛，你要学着将你的感情释放出去，让皇上知道，感觉到，何况—”
我顿一顿，黯然道：“你知道，福妃已经没了，这个机会，本宫希望你不要再错过，以后的路，是要靠你自己走完的，你想要走什么样的路，能走什么样的路，全看你自己了。”
式微默默点了点头，却有一行清泪从眼角缓缓滑落。
我握紧她的手：“本宫相信，本宫不会看错你。”
良久，我忍住喉咙里火烧火燎的疼痛，启口道：“式微，还有一件事，本宫必须要叮嘱你，否则，本宫到了那边，也无法安心。”
式微柔声道：“太妃，您说吧，只要式微能做到的，式微一定答应您。”
“镇国将军是开国元老，功勋卓著，手握重权。”我顿一顿，望着式微水一样澄澈的眸，忽然有些不忍心，“若是有一天，镇国将军与皇上起了冲突，你一定要牢牢记住，你无论何时，都要坚定的站在皇上这边，明白吗？”
式微一滞，唇角溢出一丝苦笑，重重点了点头，淡淡道：“是非黑白，孰轻孰重，式微心里清楚，娘娘可以安心了。”
我眼角湿润，轻轻拍拍她的手：“孩子，本宫还有最后一事，求你答应。”
“娘娘为何说这样的话？”式微正色道，“娘娘的要求，式微都会尽全力做到，娘娘何必求着式微，这叫式微如何敢当？”
我摇摇头：“孩子，有些事情，答应起来容易，要做到却是未必。”
式微默默不语。
我接着道：“这辈子，永远不要恨皇上，无论他做了什么。”
式微的目光有一些暗沉，脸上带着些郁郁之色，还是轻轻一点头。
我这才觉得一颗悬着的心落了地，空空的，我浮上一丝爱怜的笑意：“记住本宫今日所说，你总会明白的，去吧！”
“太妃，儿臣再陪您一会吧。”式微有些不舍。
我摆摆手，轻轻道：“本宫要对你说的，都已经说完了，本宫乏了。”
式微毕竟聪慧，欠身行大礼告辞。
“向岚，你最后给本宫梳一次头吧。”我将手伸向向岚。
“娘娘。”向岚的眼泪止不住流了下来，“您福泽绵延，奴婢要给您梳一辈子的头呢！”
我淡然一笑：“本宫的身子，已然熬不过今夜了。”
“娘娘—”向岚还要再说，我伸手捂住她的唇，轻声道：“时间已经不多了。”
向岚含着泪，小心搀了我坐到梳妆镜前，镜子中，映出一张干瘦而苍老的脸。
我抚上自己的面庞，垂下眼帘，低低道：“从前照镜子，只觉得满心欢喜，那时候，毕竟还年轻，经历了太多事，想不染上风尘之色，怕也是不可能的了。”
向岚忍住泪水，笑道：“娘娘今日想梳什么样的发髻？”
我看着鬓角生出的细密白发，淡淡道：“你给哀家梳同心髻罢。”
“奴婢记得，娘娘第一次侍寝之后，奴婢就是给您梳的同心髻。”向岚拿梳子细细的整理着我的长发。
我点点头：“是啊，隔得太远，我都快忘了。”
随即我面上浮出欢快的笑意：“我这辈子，从未为自己活过，今日能随心所欲一回，便也不遗憾了，当年的同心髻是为先皇而梳，而现在，我只为他而梳。”
泪水滑至腮边，我轻声道：“向岚，你可知民间嫁娶，都化什么样的妆容！”
“娘娘您想—”向岚不确定的问道。
我用力点点头，脸上现出难得的红晕：“皇贵妃也好，太妃也好，再尊崇，也不过是妾氏，我与他，恨不相逢未嫁时，我既然请求皇上除我名号，迁出妃园，死后我亦是自由之身，我总算能如愿以偿，做他的新娘了。”
魏灵犀，对不起，下辈子，我还是不能将他让给你。
今生已错，断不能再枉送了来世！
向岚替我挽好同心髻，欲取梳妆匣子里的红琉璃簪子，我按住她的手，摇头道：“我既想做个自由之身，就不想再被宫中的这些俗物所牵绊，干干净净，岂不好？”
向岚点点头，犹豫道：“民间嫁娶，妆容红艳喜庆，需着红衣，娘娘也都要舍了么？”
我追忆道：“母亲从我想过我会入宫选秀，因而早早便为我裁好了嫁衣，准备了水粉，一针一线，千丝万缕，只盼着她的女儿能嫁得如意郎君，我虽入宫，却悄悄将这东西也一同带了进来，只是凤冠霞帔因着太惹眼，便落在了家中，这些物事，本是留着做个念想，不想最后竟派上了用场。”
我转头对向岚道：“这身衣裳，一直被我藏在小仓库的西边角落里，拿紫檀木匣子装着的便是。”
向岚应声退下，我对着镜中的自己浅浅一笑，笑着笑着，眼泪便忍不住大滴大滴流淌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