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城中传来消息称朝堂发生变故，当朝大学士张纪被查出勾结朝臣，贪污受贿多年。
不过致使此人被定罪的直接原因，是前几天谢景南暗中参奏的张纪谋害自己贴身侍卫一事。
此事未经认真核查，只是验尸之后果然如沈韶轩所说没有搏斗的痕迹，而张纪出门的时间正好与此人遇害时间相符。
严格来说，仅凭这件事其实无法定张纪的罪，但谢景南将此事报给谢恒之后，很快又有各路朝臣联名弹劾张纪。
细细思量不难发现，如今张纪的失势与谢恒是有极大关系的。
谢恒在得知张纪谋害人命之后，登时秘密下令，命谢景南率领一众人马将张纪捉拿，不管张纪说什么，直接把他压往天牢等候斩首。
可想而知，谢恒等这个机会已经等了很久，自从他继位以来，最担忧的就是张纪抖出他当年逼宫一事。
于是机会来了，他本以为可以借此机会抹掉过去的一缕血痕。
岂料那夜谢景南秘密率领人马包围学士府之后，张纪竟在众目睽睽之中化为一个无脸妖人，散发开去！
近百号人马加上谢景南这样数一数二的高手，无人能拦住样貌大变性情也大变的张纪。
此事一出，学士府里的人又都称张纪早年出国游历之后便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众人皆明白过来，几天前被张纪杀了的那个侍卫，定是发现了张纪的妖人身份，所以才被杀害。
当日那妖人消失之前，曾盘旋在雀檐上沉声叫嚣。
他说：“谢恒背信弃义，如今登上王位便翻脸不认人，你们问问他，当年逼宫一事若没有我的指点，他怎么可能轻易坐上今天的位置！”
这句话当日在场的人都听见了，然而乱世之秋保命要紧，大家都只能装聋作哑佯装自己方才失聪了。
谢景南知道此事的轻重，也只是将这些话藏于心里，细细揣摩。
张纪逃跑一事闹得满城风雨，整个谢国都在通缉此人，原本是不曾提及他是妖人一事，但想来是那日动静太大，附近百姓有人目睹。
因此听说这人会使妖术，不仅民间百姓人心惶惶，担心某天出门会被妖人绑架而不敢轻易出门。
就连皇城里的妃子们都不由担忧起谢恒的安危，生怕张纪使用妖法上来寻仇，大家都是凡人之躯，何以抵挡这样的异术？
谢恒其实也不是没有这样的担忧，只是狂妄冷淡多年，加上他如今乃是一国之君，皇城之中侍卫几千，即便张纪出现也不能怎样。
每日批阅奏折之后，谢恒大多时候都去王后的寝宫，此番朝堂动乱，王后的父亲掌握一部分兵权，在朝堂上也颇有声威。
这位王后亦是聪慧伶俐之人，当知如今该如何稳住自己在夫君心里的地位，几日来写了好几封家书，叮嘱父亲留心朝廷事。
转眼间柳絮纷飞，冬日的大雪早已融为流水，姜词在朝词殿里夜夜与小公主为伴的日子不知过了多久。
久到姜词仿佛从来没有认识过谢恒，多年前的春天不曾在猎场里遇见一个身着黑色玄衣的少年，新婚之夜没有因为惊讶而不小心打翻了桌上的酒水。
垂眸时，记忆回到那一年，她嫁到谢国的那一夜。
那时还没有今日的朝词殿，因姜国弱小，所以姜词嫁过来时丝毫没有隆重气息，红色罗帐下，榻上的丝被上以红线绣了桃花争艳。
她忐忑的坐在床沿上，趁屋里没人偷偷掀起盖头，那是她当日才舍得穿的嫁衣，没想到披在身上令人如此疲倦。
屋内久久无人，姜词记得她要嫁的是一个喜怒无常，暴戾冷血的君王，这个人常常欺压她的母国，而她此次出嫁就像一个人质。
一念及此，姜词心里堵得慌，本想起身倒一杯水喝，也好压下心中的万千恐惧。
就在她将酒壶里的酒水误以为是茶水，倒了出来时，蓦地有人推门而入。霎时间，酒水洒了一桌，馥郁醇香悠悠升起，潜入鼻腔。
仅此一闻，姜词仿佛有些醉了。
她木讷地盯着面无表情的向她一步步靠近的男子，嘴唇不知不觉间微启，虽然时隔数年，她却记得这个人。
他不再是当初那个眉眼间尚且带着些许忧郁色彩的少年，彼时的他不怒而威，脸色肃然，果真有一国之君的气势。
谢恒绕过杯盘狼藉的桌子，径直走向软榻，仿佛根本未见桌边站着一个不知所措的女子，竟未对姜词流露一丝表情。
影影绰绰的烛光中，姜词眼底盈上一丝涟漪，不知是喜是忧的想着：“他不记得我了。”
少顷，谢恒坐在榻上，漫不经心的撩开纱帐，垂眸时问了一句：“你叫姜词？哪个词？”
谢恒如此不重视姜国的公主，姜词心里原本是有气的，但又听他的语气颇为轻挑，不似旁人口中的暴戾凶残。
姜词便舒一口气，回答他：“回大王，诗词歌赋的词。”
话毕，她轻轻甩了甩沾满酒水的手指，红着脸坐到谢恒身旁。
那夜姜词太过紧张，竟完全忘了要替谢恒宽衣解带，只是正襟危坐着目光直视前方。
直到谢恒的声音再度响起，她才发现那双阴鸷的眼睛一直斜着她的脸，如一道闪电，又似一缕晴风。
“你累不累？”谢恒的声音极轻。
若是姜词把新婚之夜的情形说予旁人听，别人只道是她痴人说梦，试问一向威武的恒王怎么可能说出如此儿女情长的一句话？
那句话他没问过任何人，只问过自己和姜词。
那一刻，姜词也着实震惊了一番，踌躇片刻后摇了摇头。这一答，竟看见谢恒嘴角微挑，却探不出喜怒的吐出两个字：“撒谎。”
回想起来，那仿佛是姜词来到谢国宫中最为安稳的一个夜晚。
灯火熄灭后，姜词替谢恒宽衣，谢恒随即便侧卧在榻上，一言不发，像是倒下便入睡了。
当时年少，姜词也不知道一个君王每日对着朝堂该有多累，所以才会在姜词身边缓和了目光，叹一口气。
彷徨失措中，姜词也的确极为疲倦，于是惴惴不安的睡着，梦里梦见她身旁的男子在深夜里翻过身来，从背后轻轻抱着她。
他依稀说了一句话：“你是姜国公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