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身突然掀起一阵阴风，卷起地上的枯叶，呼啸声如鸟兽哀鸣。
珺绾吃力地抬起微敛的眸子，一双墨瞳之中正是比此处阴风还要凄厉的灰暗，她疲倦地扫过凌骁的脸，闭了闭眼睛。
“你自己回去，我不要你管。”她有千言万语，终究如鲠在喉。
凌骁挡在她身前，面无表情，只是眼里有些忧伤：“你法术耗尽，还要在这里逞强吗？”
“明日清晨我的法术自然会恢复完全，你无须操心。”珺绾从他身边绕开，很想认认真真看一眼他的脸，可是最后唯有缄默。
凌骁嗓音低沉，从珺绾背后幽幽传来：“你难道，没有什么话想要对我说吗？这段时间以来，你有没有想起我？”
怎么可能无话可说呢？珺绾心上一紧，只觉得胸腔仿佛被一双手毫不留情地撕开，血肉模糊，痛得令人窒息。
几个月以来的每一天每一刻，珺绾都在等待凌骁出现在她面前问她这句话。她等了很久很久，等到心上的血凝结成疤，一颗心都麻木。
如今他终于问了，可是珺绾已经不那么渴望询问他，依偎他。
于是顿了良久，珺绾转过身，忧郁的眸光如一阵秋风，打在凌骁脸上，生疼。她只说：“恭喜你，要做父亲了。”
凌骁浑身肌肉紧绷，那一刻仿佛被临头浇了一盆冷水。
他憧憬过珺绾对他说这句话。在他心里，珺绾说这话时一定是轻轻抚着自己的腹部，告诉他：“恭喜你，要做父亲了。”
而他会吻着珺绾的额头，同样祝贺她：“阿晚，我们要做父母了。”
然而世界天翻地覆，他从未想过曾经在脑海里上演过无数次的美好画面，会以这样的方式，劈头盖脸砸得他措手不及。
可是没有办法，他深知自己活该。只是看着珺绾面如死灰，极力掩饰着胸腔里的疼痛，他似乎更痛。
“你恨我吗？”凌骁眼里似有吹不开的雾，眼波荡漾得那样浓。
珺绾想了想，眼里猝不及防地落下泪水，她又哭又笑，神如疯癫：“恨啊！当然恨！从前我总说是我欠你的，可是我不喜欢你这样还债。”
“倘若我说不恨，那是虚伪，那是证明我根本没爱过你。”
凌骁嘴角抽搐，声音颤抖：“那你以后，还会爱我吗？”
珺绾隔了一段距离，迎上他浓雾似的眼风，这雾不止遮在了凌骁眼中，也在她心头横亘着。
她斟酌片刻，提起步子缓缓走到凌骁面前，摇头：“你做了别人孩子的父亲，还让我如何继续喜欢你？”
“凌骁，你不只是个禽兽，还是人渣！”
她声嘶力竭地骂完，又担心如此辱骂会让凌骁一怒之下趁着她法术薄弱，把她扔进沼泽里，于是撒腿就跑。
却被凌骁死死按在怀里，耳畔是他透着蛮横的话语：“不错，我是禽兽是人渣，即便如此我也要你留在我身边。”
珺绾在凌骁怀里挣了许久，直到精疲力尽才将鼻涕眼泪全抹在凌骁的衣袍上，弱声说：“你松手。”
“我不会松手，只要我这次放开了你，你就再也不会原谅我！”凌骁紧了紧双臂，下巴抵在珺绾的肩头，任天昏地暗，他也一动不动。
珺绾艰难的把话从嗓子眼里送出来：“你这次不放手，我会被你活活勒死，到时候我更加不会原谅你！王八蛋！”
凌骁这才不情愿地松开了手，只是在他松手，珺绾后退的瞬间，脚下的土地霍然潮湿，迅速化作一片沼泽。
两人躲闪不及，就这样一点一点陷进满是污泥的沼泽之中。
凌骁连忙对着珺绾招手：“阿晚，快过来！”他迫切地喊道。
珺绾只觉脚下有一双手在使劲拽着她，而她动弹不得，没好气地白凌骁一眼：“过去做什么？反正大家这次都出不去了，不如离远些！”
看着珺绾的身子一点一点往下陷，凌骁哭笑不得，只是由着泥浆逐渐湮没珺绾的腿，他忽然有些想笑。
“既然都死到临头了，我们不如冰释前嫌？”凌骁提议。
珺绾抬起头，惊觉凌骁的身影居然越来越高大，而她几乎要如同仰头望天一般才能看见凌骁的脸。
泥浆涌上胸膛时，珺绾才终于明白：“你没往下沉？”
凌骁似笑非笑，扬起下巴道：“是你自己以为我们死到临头的！”凌骁自然不会沉入沼泽，因为他又不像珺绾，飞一段路就耗尽了法术。
珺绾抓狂地看着他：“那好，你就这样看着我掉进脏兮兮的沼泽里，被泥土堵住鼻孔窒息而死，到时候满嘴都是泥……”
“好了好了！”听到这里，凌骁实在慎得慌，总算将满身是泥的珺绾施法从沼泽里拉出来，打横抱在怀里。
珺绾不厚道地把泥往凌骁身上蹭，最后将唯一干干净净的脑袋靠在他的肩上：“此地脏乱，还是打道回府吧！”
说罢，她的眼皮越来越沉重，嘴角溢出些乌血，睡了过去。
珺绾是在君如客栈里醒过来的，睁开眼睛，熟悉的厢房映入眼帘，不过这一次坐在床沿替她施针的，是凌骁。
她已经换上了一身干净衣裳，凌骁则是穿着莫书的衣袍。
见珺绾醒来，凌骁冷冷地哼了一声：“昨晚我穿出门的白色玄衣被你毁得一塌糊涂，你得赔我一套。”
珺绾头昏脑胀地横他一眼：“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凌骁扎了一根针在珺绾指尖，痛得珺绾龇牙咧嘴：“你轻一点儿！”
“你很痛吗？”凌骁并没有听珺绾的，而是接着把细长的银针刺入珺绾另一根手指上，“得知你深入险境，我的心也是如此疼痛。”
珺绾鼻尖发酸，闭了闭眼睛：“我才不信。”
“我的心暂时不能挖出来给你看，你不信就算了。”凌骁叹息。
这番话触碰到珺绾心里的柔软之处，故而珺绾在瞬息之间泪如决堤：“若是你果真心痛，三个多月以来，为何不来找我？”
“那日我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跑到上官云霓宫中去找你，可是你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我！你还说自己心痛！”
凌骁只是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泪，一言不发。珺绾浑身颤抖，情绪更加激动：“你做错了事，即便有苦衷那也是错了！”
末了，凌骁取下珺绾身上的银针，温柔地把她拥入怀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