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陵何氏的卜筮之术,明显带有上古遗风,除了用铜币为卜之外,还使用龟甲、兽骨和蓍草。
何夫人是卜筮高手,她教了何漱衣灼龟观兆、摓策定数,后又持蓍草在沙盘中描画,教她画沙卜筮。何漱衣本就懂阴阳吉凶、八卦六爻,便跟着何夫人操作,一切纯凭直觉。
如此学了几天,何漱衣连《六神吉凶诀》《诸爻持世诀》这等拗口的卜筮总结,都背得滚瓜烂熟,可一颗心却越发的不在焉。想微哥哥、想安安、想谢珩,尤其是谢珩,没有她在身边,他的身体怎么办?到哪里去找女尸来炼符?谢珩还好吗?
何漱衣萌生了用卜筮之术来获知谢珩情况的想法。
正要行动,何夫人过来了,喊她去本家那里,说是何家主想看看她的卜筮之术。
何漱衣只得带上卜筮的工具,随何夫人去了。
时隔几天,二度踏进正堂,何漱衣明显感觉到这里的氛围变了。人依旧是上次那些人,可却不再热情关怀,而是交头接耳的等着她卜筮,如一群看客。
她一眼就看到何家主端坐偏位,主座上则坐着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妇人。
“这是我们武陵何氏的老祖奶奶……”何夫人拉着何漱衣跪下,“漱衣,快给你老祖奶奶问安。”
“老祖奶奶。”何漱衣淡淡唤了声。
老妇人毫无表情的看了她一眼,便挪开视线。
何夫人忙说:“漱衣,开始吧。”
开始什么?何漱衣狐疑的看着她的亲人们,只见有人捧了卜筮的工具上去,放在老祖奶奶的面前。老祖奶奶苍老的手,颤抖着拿起一片龟甲。
“漱衣,跟着老祖奶奶一起卜筮。”何夫人小声的提醒。
“就卜三件事吧。”何家主道:“卜你二姑母何日何时分娩,是男是女;卜你大姑母在尧国过得怎么样,膝下可有子嗣;再就是卜下一任的国师大人会是谁。”
何漱衣心里涌上一阵厌恶,说道:“把最后一个换了,我不想卜这个。”
何家主的脸色顿时半沉,和老祖奶奶交换了目光,欲言又止了半晌,道:“好吧,你是我的女儿,你提出的要求我都会满足。你不想卜这个,那就不卜了,改卜当朝妆公主的生辰八字吧。”
何漱衣默认。
上座的老祖奶奶熟练的卜起来,何漱衣也坐在桌前,神情漠然的操作手里的一干工具。
娘曾三令五申,卜筮的时候要心无杂念,虔诚的祈求神灵们来解惑。
可何漱衣却始终想着谢珩,想着微哥哥和安安,机械性的做完了三套卜筮。她看向老祖奶奶,显然对方已经卜到了结果,正等着她说。
何漱衣看了眼灼过的龟甲,说:“二姑母正月二十一日戌时两刻分娩,乃生一女。”
老祖奶奶的眼底一惊,和何家主交换了目光。
“二姑母临盆之时,建议二姑父陪产,二姑母这一胎生的艰难,需要二姑父从旁鼓励。”
老祖奶奶微微倒吸口气。
何漱衣不知她在吃惊什么,又看了眼蓍草形成的卦象,道:“大姑母看起来是在多年前跟人私奔了,那人在尧国为官……竟是给那人作妾,大姑母这是何苦……”
“你说什么?蕴儿竟然作妾?!”何家主不能置信道。
“你们不知道?”何漱衣反问,在老祖奶奶的脸上看见了更甚于刚才的惊讶。
“还有,大姑母已经病逝了,留下一个女儿,比我小几岁。”何漱衣哀凉的一笑,“表妹的命观来也极是叵测,明明是个英年早逝的死卦,却又并非福薄。”
“你……”老祖奶奶颤抖的站了起来。
这些筮象,是她从没有观出来的,可何漱衣不仅将她观出的筮象说的分毫不差,还观出了她观不出的。
何漱衣明明只学了几天的卜筮。
这、这……
“至于妆公主的生辰,我不用卜也知道,前些日子刚给她过了生辰,乙亥年腊月初一丑时整……”
何漱衣起身,悠悠走了出来,“老祖奶奶,这些就是我看见的东西……”
老祖奶奶一抖,手里还拿着的龟甲掉在了地上。
卜筮之术,她钻研了一辈子,被武陵何氏上下誉为“神之眼”。可是,她这神之眼在何漱衣面前,逊色的不堪一击。
何漱衣竟然能通过一件筮象,看见其他相关联的事,这在整个巫术界都极为罕见,更遑论她刚刚接触到卜筮的规则。
天才。
百年罕见的天才!
老祖奶奶说不出话,但她的脸色已经说明了一切。
何家众人也是惊的惊,叹的叹,那姑婆激动的喊道:“难道,漱衣就是传说中几百年才出一个的巫童?!”
“我不是巫童。”何漱衣平静的说:“巫童生来就对所有的巫术具有极强的天赋,我却对黑巫术一窍不通,当初学赶尸术,也废了许多功夫。”
“即使不是巫童,也是天才啊!”姑婆道:“我武陵何氏出了这样一个天才,真是对列祖列宗最好的告慰啊!”
“是啊!”大表哥道:“日后有漱衣表妹在朝堂坐镇,我何家千秋万代可受世人的供奉了!”
听言,何家主脸色骤变,斥道:“闭嘴!”
大表哥这才猛地一惊,赶紧捂住嘴巴,吓得脸色全白。
屋中瞬间安静的犹如荒野,何漱衣狐疑的看着何家主,再看向大表哥,眼神一冷,“什么意思。”
“呃,这……我的意思是,漱衣表妹你、你不是国师夫人吗?我何家肯定是要……要借你的光。”
何漱衣口气微冷,“谢珩还有不到一年就会卸任,照拂不了你们多久,你想多了。”
大表哥尴尬的笑:“是、是我想多了……”
何漱衣可没有漏看大表哥那暗松一口气的样子,而其他的人也和他一样,都像是暗暗松了口气。
这些人,为什么从她归来开始,就如此奇怪?他们到底瞒着她什么?
何漱衣幽幽道:“刚才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解释清楚,如果隐瞒我,你们再教我什么我都不会再学。”
一片怒色染上何家主的脸,他斥道:“你是我的女儿,学习我武陵何氏的巫术就是你的职责!你不是孩子,不该任性的时候就不要任性!”
“那我就只好离开桃花源了。”何漱衣转身便走。
在踏出门时,她听见何家主低沉的吼声。
“你是走不出桃花源的,就如外面人找不到这里一样。”
“漱衣!漱衣!你等等娘啊!”
何漱衣停下脚步,回头,漠然的看着上气不接下气跑到自己跟前的何夫人。
刚才离开大堂,隐约听见何家主大骂何夫人“没用的东西”,何夫人低声下气的说了什么,接着就跑过来了。
“娘。”何漱衣淡淡道:“你是来劝我继续学习的么?”
“漱衣……”
“他们为什么让你教我卜筮,还要检测我学习的成果。”何漱衣眯眼,眸如寒星,“大表哥的那番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何夫人的眼底渐渐涌出绝望,她悲伤的求道:“漱衣,你就听娘的话,别问了好吗?让娘把武陵何氏的巫术都教给你,只要你学好了,你爹就会放你出去,那时候你再去找国师大人,好吗?娘求求你了……”
何漱衣叹了口气:“娘,如果我真是你女儿,你处心积虑瞒着我这么多,你心里不好受吧。不如说出来,我和你一起想办法。”
何夫人凄身一颤,欲言又止,良久喃喃:“别逼我……漱衣,好孩子,求求你别逼娘……”
何漱衣无言以对,心里跟猫挠了似的难受,既为这一家人的怪异而心烦意乱,又不忍再逼迫娘亲。毕竟是生母,她实在做不到恶语相加。
算起来,来桃花源也好几天了,想谢珩,想微哥哥和安安,时间的流逝度日如年。
不知道微哥哥什么时候能来见她,谢珩也没有消息,这么等下去不是办法。
她多想要见谢珩一面!
一个人在桃花源里晃悠,何漱衣找了个磨盘坐下,用铜币为谢珩卜筮。
卜筮的结果竟然是没有结果,何漱衣怔了半晌才想起,谢珩是活死人,有关他的命运走向,她是看不出来的。
这几天,何漱衣听娘说了,桃花源里有巫术所设的迷阵,是历代家主不断加固而形成的,外人根本找不进来。里面的人想出去,也要依据一套步法,才能走出去。
这套步法,没人会告诉何漱衣,他们摆明了把她软禁在此。
何漱衣索性四处查看,试图走远了试试。
乱走了一下午,她确定何夫人没骗她。
她确实走不出桃花源,不论怎么走,最后她都会回到固定的三个地方——古井、大磨盘、祠堂。
这一下午,也有不少武陵何氏的旁支成员来和她打招呼,每个人看她的表情都充满了崇拜。这是种狂热而景仰的眼神,就像是看一棵摇钱树那样。何漱衣很自然的想到一句话: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她便问他们,要怎么走出桃花源。他们的反应和她料想的一致,不是立刻变脸,就是跟她打太极,就像是生怕丢了摇钱树那样,把她看得死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