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秘书在市长旁边嘀咕了一句:“这种怪病西医没办法,可以送给中医试试。”
市长立刻一挥手:“走,抬到中医院。”
省级中医院院长薄幕云早就恭候在大门口,将此视为东风压倒西风的关键一役,准备亲自上阵。说起薄幕云,在J省中医界有几分神奇色彩。“文革”后恢复高考的第一年,他正巧替公社党委书记的儿子医好求治了四年的歪嘴病,书记乐得不知怎么谢他才好,想了半天说,我手中还有一个指标,你参加高考吧,早点飞出我们这个穷地方。没念过正规高中的薄幕云起早贪黑,埋头苦学,四个月后仓猝上阵,竟然正好达到高考分数线,考上一所医科大学的中医学专业。入学没几天,他就成为大学里的名人,原因是他在中医方面的实践知识以及对医理方面的见解令授课的老师们自愧不如,后来凡是有他在场,老师们讲完后都要习惯性说一句,“不知薄幕云同学有什么看法”。渐渐地,他被邀参加老师之间的教研活动、学术讨论,有时还出席一些区域性的研讨会。从大二起,他经校方特别允许,免考所有专业课程,而且任用他为大一新生授课。大学四年后他提出继续读研究生,这使得校方十分为难,因为没有一位教授愿意收这个实践水平比自己高出许多的学生作为弟子。后来学校出于爱惜人才,将他推荐到一名著名的中医研究所。两年后,他以研究生身份来到J省省级中医院,由于他医术高超、出手不凡,治好了许多稀奇古怪的病例,使得医院名声大振,他也一步一个脚印地从门诊医师成为一院之长。
曾经有很多人好奇地问他:“你的医术这么高,是哪位师傅教的?何不将他请出来?”
他好像不愿意过多谈论这个话题,只是简单地说:“师傅早已驾鹤西去。”
将富豪身体放置好,薄幕云三指搭住病人脉搏,闭目良久,道:“应该是神气散乱,浊气下沉导致穴位错乱。准备针灸!”
助手拿出院长的专用针灸盒,按照他的吩咐从里面抽出十几根长短各异的银针。有内行的人告诉市长,薄院长看病正常只用五六根针,碰到疑难杂症不过用七八根针,很少超过十根针,今天一下子就端出十几针,看来是老革命遇到新问题了。市长一听眉头更是锁紧,低声道:“如果这边再不成功怎么办?你们都动动脑子。”
不知不觉一个小时过去了,病人全身从头到脚扎满了针,发青发白的嘴唇有了血色,眼珠急剧地转个不停,像是感受到体内发生剧烈的变化。先前完全不能动弹的手脚微微颤抖,胸腹的起伏加快,显示这些针起到了一定的效果。
薄幕云一圈圈地围着病床转动,手中的银针越来越少,而脸色越来越红,头上热气腾腾全是汗。终于,手中只剩下一支最长的银针,他手指微微有些颤抖,针尖一会儿对着小腿,一会儿对着脚踝,一会儿对着脚掌,似乎无法确定准确位置。短短几分钟工夫,反复摸病人的脉搏不下十几次。周围的人都紧张地看着他,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
站在病人面前十几分钟,脸色阴晴变幻不定,突然,薄幕云长叹一声,颓然放下手中的针道:“抱歉,我无能为力,你们另请高明吧。”话未说完,脸色由红转白,身体摇摇晃晃地倒在旁边助手身上。他殚思极虑,耗尽心神,终力不从心,不敢落下关键一针。
一片混乱中,富豪的助手哭丧着脸对市长道:“现在怎么办?市长,老总的身体可千万不能有闪失啊,钱不是问题……”
有位秘书道:“听说大明山里有位姓刘的神医……当然只是听说,没有得到证实。”
急病乱投医,市长随即指示:“快与大明山那边联系,叫那个刘神医连夜赶过来。”
经过漫长而难熬的等待,终于等到大明山方面的消息:神医说曾与人有过约定,终生不出大明山一步。不管如何劝说,他死活不肯出山。
市长当机立断:“与军区协调,借一架直升飞机,把病人送到山里去。不过如果治不好,看我以后怎么收拾他!”
面对从天而降的飞机,面对脸色严峻的大小官员,一身农户打扮的神医刘确实有些惶然,不过当他的眼光转向软绵绵的病人时,又恢复了医者的尊严和自信。众目睽睽下他伸出两指搭在病人脉搏上,闭目冥思。过了会儿他指着病人身上的针眼道:“这些是谁扎的?”
“省中医院的薄院长。”
神医刘闻言有些惊讶,沉思了良久:“是薄幕云吗?能做到这一步已经不错了,只是最后一针他为什么不敢扎了呢?”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富豪的助手立刻“扑通”跪到地上:“您是神医,求求您,千万要治好我们老总,您放心,不管出多少钱我们都给得起。”
他摇摇头:“我不需要钱,只有一个条件。”
这时就是开出一百个条件都会答应啊,众人都连连点头,静气屏息地听他说。
“我要求你们不要对薄幕云说是我医好他的,只有这个条件。”
旁边的官员们都觉得这个条件太便宜这个狗娘养的有钱人了。
只见神医刘从随身包裹里找出一根长针,与薄院长最后抓在手中不敢扎的针差不多长短,用右手两指按按病人的下腹、小腿,头也不抬道:“色欲过度,早晚有此一劫。”
富豪的助手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出:“是,是。”
“还有糖尿病,怎能酗酒?看似红光满面,实则是血气上攻,溢于其表,肾亏肾虚,不对症下药,越补越虚啊。”
富豪的助手已经惊讶得说不出话,只来得及一个劲地点头。
不见有所动作,没有任何预兆,只见银光一闪,神医刘突然一针扎下去,众人还未来得及看清针落在什么部位,他已经收针站起来道:“好了。”
仿佛是验证他的话,担架上的亿万富豪轻轻呻吟一声,缓缓抬起身子,迷惘地看看四周:“我在哪儿?”
……
绘声绘色讲完,费处“咕嘟”喝了一大口茶:“怎么样?听傻了吧?想不到世上真有神医吧?”
方成笑道:“简直像一篇科幻小说。正如无数传说中的神医一样,对付疑难杂症,中医有时真有独特的治疗手段,可是人们伤风感冒、头疼发烧、腹泻胃痛,还是找西医。为什么呢?就因为中医太神奇了,太玄虚了,太不确定了,有时同样的病,不同的人会开出不同的药方,老百姓们心里没底,有时就是被医好了也不知怎么回事。西医不同,他们会告诉你各种指标、数据和化验结果,告诉你吃什么药,什么都有明确的标准,清清楚楚,看着踏实。”
“你是不是想说鲁迅说过的话,中医都是骗子?”
“不,”方成摆摆手,“其实我对中医很感兴趣,我爷爷的胃绞疼也是中医看好的。我想说的是,故弄玄虚和保守秘密限制了中医学的发展进步,比如说神医刘,怎么看出已经有人扎过针而且最后一针不敢扎?关键一针扎在何处?为什么这一针有这么重要?这些他非但一个字不说,还关照不能告诉薄院长。那么造成什么情况呢?以后再有人得了这种怪病,其它中医都不行,还得求他。万一他突然暴毙呢?所以中医要发展,首先要打破旧思想的束缚。”
费处轻轻鼓掌:“不错,不错,看不出你对中医竟有如此深入的研究,看来我没选错人,梅小姐没看错人,”他挤挤眼,“人家可是点名要你哟,人家说了,方成一个顶仨。”
方成哭笑不得:“得了吧,这种肉麻的话能从她嘴吐出,我不姓方。”
费处呵呵一笑:“当然了,人家毕竟是大姑娘,说话怎么会像我这样直来直去,我只是高度概括她的意思。你看我这模样像不像月下老人?”
方成没有心思开玩笑:“就算神医刘再神奇,也没有涉及国家安全,不属于我们安全厅的职权范围,为什么要调查他而且总局专门派人负责?”
费处面色一整道:“怎么会不涉及国家安全?你头脑中国家安全的概念还停留在搞侦破、抓间谍的传统模式吧?在全球一体化的现代经济社会里,我们要维护的不仅仅是国防军事秘密,工业、农业、科技、医学等等,凡是涉及国家利益和民族经济发展的都要纳入保护范围。比如说七年前我国中医专家研制出治疗婴儿腹泻的汤剂,结果被日本人搞到手,申请专利并大规模生产出口,令我们损失几十亿美元,前车之鉴呐。”
方成明白了:“总局想对神医刘采取特殊保护措施,防止被外国人挖走?”
“这里面有一个前提,你要配合梅婕深入了解神医刘的出身、社会经历和历史背景,以及是否真有妙手回春的医疗手段。如果一切属实的话,就将他带出山直接送到北京去一个特别的地方,明白了吗?”
点点头,方成道:“任务的性质是清楚了,不过能否让科里小贾、小练陪她进山,我想休息几天,唉,这几天全身酸痛不止,上吐下泻,苦不堪言,生不如死啊。”
“忘了告诉你,从今天起小练小贾被抽到调查处参与一起联合行动,”费处微笑道:“本来这次联合行动上面点名要你,考虑到你身体不好,我才特意安排你到神医刘那儿看病,公私兼顾,一举两得嘛,”他压低声音,“顺便替我问问神医,有没有治疗哮喘的秘方。我老母得哮喘十几年了,总是治不好。”
从市区出发,经外环一路顺风,一个多小时后车子就抵达了大明山下的白起镇,司机说从这里起就是崎岖不平的山路,只能步行,不好再开了。
一路没说话的梅婕首先跳下车,露出少有的兴奋:“走就走,爬山是一项有益的健身活动,平时难得有机会碰上。”
方成道:“你从小在城市里长大的吗?”
“是啊,”梅婕看看他,“你以为我会爬到一半就叫苦连天?哼,狗眼看人低。”
又来了,这丫头说话总是这样不怕得罪人,方成耸耸肩,不与她斤斤计较。
两人走至镇上,方成东张西望寻找什么,梅婕皱眉道:“快点,你不是说要在日落前赶到那儿的?”
方成指指前面:“那儿是镇上唯一的商店,虽然商品不全,大部分需要还可以满足,将就一点吧。”
“你说什么?”梅婕不明白。
方成耐心道:“我们进山需要一天时间,出山又要一天时间,找神医刘谈何容易,他平时在山里各个村落行医,行踪飘忽不定,有时还要进深山采药,这次我们说不定得在里面待上十天半个月的,山里毕竟条件差些,生活物资不全,多少要准备一些吧。”
梅婕恍然大悟:“喔,那你去买,我无所谓,正好到那边少数民族服饰摊上看看。”
方成站着不动:“还是一起到商店吧。”
梅婕不耐烦要发作:“你怎么婆婆妈妈的,我说过了随便,你看着办吧。”
方成促狭一笑,慢吞吞道:“我可以看着办,可以有些女人的东西我实在不知道怎样选……”
梅婕立即反应过来,脸微微有些红,不作声抢到前面朝商店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