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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生死劫杀

“何故?昨日我传信给你,你可曾看见?”慕良辰的面色愠怒,一双保养得不符合年龄的玉手,堪堪的握住凤椅的把手,带着愤怒与疲惫。

慕良远虽是个将才,却有勇无谋,城府不够,到了战场,他是勇猛的将军,可回到朝堂,他便明显的应付不来。

“见了,但……”

“因为那是赵倾颜,所以你就又不管不顾了是么?”慕良远的话没说完,就被慕良辰狠狠的打断。

“这……”至此,慕良远还不清楚,自己到底错在哪里?

“良远,姐姐跟你千叮咛万嘱咐,如今太子岌岌可危,那李氏虎视眈眈,此时千万要慎而行之,可你倒好,你居然在关键时刻,去得罪崇睿,你到底有没有脑子?”皇后觉得自己已经被气得发晕。

“姐姐,那崇睿虽然不得势,可毕竟是个皇子,你不可与他结盟啊!”慕良远虽没有姐姐那般深谋远虑,可他总觉得这崇睿自从娶了子衿后,人便变了模样。

“不管将来谁得天下,但那人一定不能是老八,李妃手段毒辣,若然是老八得了天下,不光是我慕家,皇上所有的儿子都得被她母子弄死,这大月江山,可就完了。”

毕竟是少年夫妻,皇后最在意的,还是皇帝的江山社稷。

当然,她也并非没有防备,只是太子一案,即便不能定罪,太子威严也已经受损,若是真让崇智得了天下,那不光皇帝的其他子嗣,就连慕家,赵家,都得死。

可若是真到了那一步,崇睿得了这天下,至少还是慕家的人,掌管着这后宫,只要慕家不倒,皇帝的子嗣不断,那她也算对得起先帝的恩宠。

“那……”这一点,慕良远倒是真没想过,不过以李贵妃的性子,排除异己的最好办法,到真的可能是赶尽杀绝。

想到这里,慕良远才有些后怕。

“你回去管好公孙氏跟子兰那个丫头,若是再生事端,莫怪本宫无情,崇睿这边,本宫自会安抚,还有,日后不要在皇上面前提及赵氏,切记!”

“为……”何?

“姐姐是为你好,以后倾颜爱住哪里住哪里,你千万不要再更加阻拦,切记!”皇后看着明显不服气的慕良远,心里幽幽一叹,当年旧事,她这般隐瞒,多番阻拦,还是没有拦住他娶了赵倾颜,赵倾颜对他而言,绝对是个祸患。

她的话,在慕良远心里留下了一个结,他不敢去碰,只是因为姐姐不让他碰。

可赵氏到底与皇帝有什么关系?

皇后真是被气得很了,只觉得头疼不已,她用手指轻轻的按压太阳穴,凉声说,“你退下吧,今日姐姐交代之事,你一定要记在心上,若不然,我们慕家可就完了。”

慕良远从未见皇后如此生气,虽然他心有疑惑,但是素来知道姐姐从来不会做对他不利之事,也就听话退下,不在深究。

回到府中后,慕良远罚慕子兰禁足两个月,一天抄《女戒》五十遍,公孙氏管教无方,被罚祠堂悔过一个月。

这些话,是三日之后,才从晓芳嘴里传到子衿耳中。

听到这话时,子衿也只是淡淡的看了看窗外的飞雪,若不是皇后从中斡旋,慕良远又如何肯息事宁人!

冬去春来,崇睿依旧忙着查案,可不管多晚,他都会去清风阁看望子衿,但是因为天气严寒,入冬后,他便没有再将子衿带去琅琊阁。

在赵倾颜看来,崇睿对子衿十分体贴,她很庆幸自己当初让子衿嫁给了崇睿。

从她养好伤那日起,她就跟子衿跟崇睿说,想要寻一处小宅子住下来,可她身子骨弱,子衿和崇睿都没答应,这一拖,就拖到了四月桃花开。

看着天气回暖,子衿也就没再坚持让赵倾颜留下,毕竟崇睿的事情耽搁不得,若是赵倾颜一直住在王府,那崇睿不管多忙多累,都会过来请安,在这点上,崇睿无疑是无可挑剔的。

可是崇睿的事情,却不能被外人知晓,即便那人是子衿的母亲,也不可以!

寻了个机会,子衿便给赵倾颜找了处清幽雅致的小院,收拾妥帖之后,今日便搬了过来。

太子跟八皇子一案,皇帝催得十分紧,崇睿无暇分身,也就没有一同前来,可是他却派了刚哲前后打理,这让子衿尤其感激,做戏做到崇睿这个份上,已然十分难得。

子衿在母亲那里逗留了半日,便回了王府。

回到清风阁,子衿忽然觉得这倍感凄凉,虽然她不便与赵倾颜朝夕相处,可两人的母女亲情终究无法割舍。

离了赵倾颜,子衿还是觉得寂寞。

“小姐,好在现在夫人离开慕家,我们随时可以去探望。”茴香见子衿神情落寞,料定她是舍不得母亲离去。

子衿温言一笑,这半年来,她长胖了些,因为不必再为生计忧心,人也开朗明艳了许多,这一笑,硬生生的将院子里绽放的桃花比了下去,当真是人比花娇。

茴香没头没脑的抓着耳朵痴痴地说,“小姐,你可真美!”

子衿被茴香这般夸赞,不由得好笑,“就你嘴甜!”

“是真的美!”茴香不乐意了,非得跟子衿争个输赢。

“好,好,好,我美,行了么!你去跟厨房说一声,今晚我给王爷做桃花宴,让他们不必准备王爷膳食,这是我要的单子,你且去知会一声。”

茴香离去后,子衿便随手拿起桌上的绣样继续绣活,她背对着大门坐着,听到脚步声,也不疑有他,笑着说,“可是又忘了我交代的事?”

“王妃!”听到声音,子衿才知来人并不是茴香,而是榕榕。

“榕榕姑娘找我有事?”子衿淡笑着,继续手中的绣活,就等着榕榕开口。

今日的榕榕,穿着一件紫色的对襟小甲,身着同色留仙裙,单薄的身姿被风一吹,微微有些晃动。

看着子衿手里明显是给男子绣的花样,榕榕的眼里泛起一抹幽深,可她素来善于伪装,不过片刻,她又恢复了那副恭谦的模样。

“王妃,皇后娘娘让我给您带句话?”

子衿的手一顿,针尖扎进手指,瞬间就冒起血珠来,子衿吃痛,将手指放在嘴里,将血水吮了去。

榕榕眼里似闪过一抹得意,可细看却了无痕迹。

年前崇睿得罪李妃要被派往北荒,子衿确实承了皇后娘娘天大的恩情,子衿知道这个恩情,皇后娘娘定会跟她讨要,却没曾想,会是在此时。

“姑娘请说,子衿若是有能力办到,定不会辜负皇后娘娘厚望。”

“娘娘让我告诉你,太子一案陷入胶着,虽然王爷力保赵氏,在皇上那里求得一颗保命丸,可此案毕竟拖得太久,皇上显然已经失去耐心,所以,皇后娘娘希望王妃能帮助王爷脱困,倘若王爷能证明太子无辜,日后皇后娘娘定然会记住王爷大恩,先皇赐给皇后娘娘那块金书铁券,皇后娘娘定然拱手相让。”

金书铁券?

这对子衿来说,是个天大的诱惑,有了金书铁券,关键时刻能救崇睿性命。

子衿看着满园春色,眼底泛起一抹忧伤,为了崇睿,她真的只能走这一步了么?

可是,除了崇睿,又还有谁能助她报这血海深仇?

子衿看着满园繁花被风吹扬,心里狠狠的抽疼了一下,如今,也只能如此了吧!

“劳烦姑娘告诉皇后娘娘,此事三日内必要结果,但子衿也有一事求姑母,不管子衿用何种方法,姑母都不得深究,否则太子一事,回天无力。”

“这……”

子衿见榕榕为难,凉声说道,“你只管告诉姑母,子衿自会承担一切后果。”

“诺!”榕榕不便久留,转身欲走。

“姑娘且慢,过往之事,子衿可以既往不咎,你我都是为了王爷,我希望姑娘日后有所收敛,切不可再自作聪明。”

听到子衿的话,榕榕的脚步停滞,脸色瞬间苍白如纸,“奴婢不知王妃何意?”

“我本以为姑娘是个通透的女子,没必要说得如此直白,看在你一心为王爷着想,我也不便如此直白,只盼姑娘慎言慎行。”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王妃若然不说出个所以然,榕榕不服!”榕榕说着,眼泪大颗大颗的掉下来,竟真的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

“酒里下毒,书房帛书,这样够明显了么?我无心伤害王爷,所以我希望姑娘也不要将眼光随时放在我身上。”

“奴婢心知王妃怀疑皇后娘娘用心,疑心我会对王爷不利,可是榕榕对王爷忠心日月可鉴,皇后娘娘之所以让榕榕陪伴王爷左右,也不过就是为了伺候王爷,若王妃觉得榕榕是那般狠心的女子,就请王妃处死榕榕,榕榕绝无怨言。”榕榕跪在地上,言辞激昂。

子衿没想到榕榕竟然如此顽固,原本她是有很诚意的想跟榕榕言和,她以为,榕榕心系崇睿,必然也会顾及崇睿,却不想,她居然否认了。

她的否认,让子衿心里闪过一抹异样,总觉得榕榕此人,远比她想象的要深沉得多。

可崇睿如今在夹缝中艰难求生,最忌讳的便是家宅不宁,子衿知道,若想让崇睿心如旁骛,必须得解决了府里的腌臜事。

女人多的地方,自然是非便多。

卢嬷嬷对崇睿忠心耿耿,只要子衿不与崇睿为敌,她断然不会针对子衿,可榕榕不一样,她心思缜密,又善伪装,若是她不死了这份心,那崇睿家宅必然不宁。

“既是如此,那便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可是子衿还是要告诉姑娘,我与王爷,终归没有未来,不管王爷日后走到哪一步,子衿不过都是过客而已。”

子衿心知,此话对于榕榕而言,十分重要。

榕榕俯首跪在地上,子衿看不清她的表情,也不知自己此法能否打消榕榕顾虑,见榕榕不曾反应,子衿淡淡的说,“茴香快来了,你退下吧!”

“诺!”从榕榕起身,一直到她离去,子衿都未能从她眼里看到一丝松动。

这般心志坚定的女子,才是最可怕的人。

榕榕刚走,藏于暗处的晓芳便走了出来,她咬着一支桃花,晃晃悠悠的站在子衿身后,俏皮的摘了一朵最娇嫩的放在子衿发间,“王妃,你可知道,若是那榕榕存着杀心,你怕是不得安生了。”

子衿知道晓芳能力,也不好奇她是何时,如何藏在暗处偷听的,只是拉着她的手坐下来,不疾不徐的说,“去年九月,子衿便告诉过王爷,榕榕姑娘不可留,可是王爷一直未动,如今局势越发紧绷,我不愿王爷家宅不宁,此事,你能不能瞒着王爷,我不想他置喙我别有用心。”

“只要是不伤害王爷,旁的事我才不管。”晓芳晃着脚丫子,把桃花一片一片扯下来放在嘴里。

子衿温柔一笑,将晓芳手中的桃花拿了下来,“别吃了,晚上做桃花宴给王爷吃,给你备一份可好?”

“真的?”

“嗯!你去给我采几枝最漂亮的桃花可好?”

对待下人,子衿无疑是温柔的,许是因为自身辛苦,所以她从来不会对府里的下人摆架子,做些稀奇好吃的小零嘴,也会分给年纪小的品尝,所以府里的下人,倒是都很喜欢她。

晓芳原本就天真烂漫,听了子衿的话,立刻飞身出去,后院的桃园里,花开得可好了。

是夜,晚宴。

子衿果真做了一桌子的桃花宴给崇睿,崇睿回来,看到子衿守着热气腾腾的饭菜望眼欲穿的样子,忽然生出一丝感动。

他想要的幸福,不就是如此么?

披星戴月回来,面对的不是一室清辉,而是饭菜果蔬,还有爱人……

爱人……

崇睿定下心神,拒绝去想儿女情长。

“王爷辛苦了!”子衿走上前来,帮崇睿解下披风,又拧了帛巾给崇睿擦脸,这两人做戏做的久了了,已然默契十足。

“你母亲可安顿好了?”崇睿坐下来,子衿主动拿起银针给他试菜,然后才给他布菜。

“安顿好了,多谢王爷!”

“这是,桃花?”崇睿咬了一口子衿给他做的水晶肉冻,起先看到那粉色的花瓣,他并未在意,咬了一口才发现,满嘴的花香。

子衿温柔笑说,“对,桃花宴,待王爷用膳结束,子衿有一事想跟王爷商议。”

多年军旅,崇睿吃饭的速度很快,待他吃完后,子衿给他泡了一壶桃花茶,两人坐在月下,静静的看着月色。

“你有何事?”最近太子一案连连受挫,崇智一案也处处被阻,他知道自己已经接近真相,可往往越是到这个时候,越是凶险,近日他也有些应接不暇。

“太子一案,可是有了眉目?”

“嗯,不光太子一案有了眉目,就连崇智一案,也趋于明朗,你问这作甚?”崇睿虽然还是防着子衿,但是很多时候,他却愿意跟子衿分析案情。

这个小女子,意外的博学多才,见解独到。

子衿将茶盏递到崇睿手中,淡淡的说,“今日,榕榕姑娘找过我,让想想办法助太子脱困,为了此事,皇后许诺,只要太子无罪,她便将先皇所赐金书铁券赠与王爷,我……”

“你想让我放过太子?”金书铁券确实诱人,可放过太子,谈何容易?

且不说崇智一口咬定太子奸杀了那医女,便是太医院院判,也一直死咬着太子不放。

他是阮韵烟的师傅,只要他拧着,崇智拧着,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太子即便真的无罪,也会被弄出些罪证来。

更何况,崇睿从来都不信太子无辜!

“此事不必王爷出马,子衿自有办法暂时保住太子,只是不知王爷何意?”子衿很想崇睿答应下来,可是毕竟她不是崇睿,崇睿的事情,她也不太知晓,还是得让崇睿自己拿主意。

崇睿放下茶盏,眸色沉沉的看着月色,“放过太子对大局影响不大,崇智在此事上也不会有过大损失,我不希望兄弟相残,这两件案子,各有好处在其中,严办崇智可重创平阳王府,杀杀李妃的锐气,放过太子,我们不但能得皇后支持,更能得金书铁券保命,这算是一举两得的大好事,只是阮成恩一直追着太子不放,他反而是目前最难办的人。”

“王爷若是信得过,子衿自然有法子说服阮大人,只要王爷同意放过太子,子衿便可让王爷置身事外,不受半点波及。”子衿有些激动,伸手握住崇睿的手腕。

她,是真的希望崇睿能拿到金书铁券!

崇睿淡淡的看着子衿紧紧扣住他的手,相处得越久,他越觉得这慕子衿是个迷。

她对太子一案,明显知道很多事情,最先是她一口咬定太子有罪,并给崇睿提供了关键证人,可现在,她却主张放过太子,难道只是因为金书铁券么?

崇睿不知……

“你且容我考虑考虑?”此事他需要仔细筹谋,稍有不慎,可是万劫不复。

“好,若是王爷觉得可行,明日便让晓芳告诉我,我……先告退了。”子衿有些慌乱的放开崇睿手腕,安静的退了出去。

崇睿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感觉她残留在手上的温度,随着她的离开,一点点一点点消失。

“出来,晓芳!”

崇睿对着院子里的高树喊了一声,可晓芳却扛着子衿给她做的桃花汁酿鸡腿从房梁上飞下来。

“慕子衿今日都干了些何事?”

晓芳虽然答应子衿,不会将她与榕榕后面那段对话告诉崇睿,可她毕竟是崇睿的人,崇睿若是不问,她或许真的不会说,可一旦崇睿问起,她可从来不会隐瞒崇睿任何事情,于是原原本本的将所有事情都跟崇睿说了一遍。

“王爷,王妃是真为你好,晓芳能看得出来!”末了,晓芳忍不住帮子衿说了一句话。

崇睿拿起茶盏优雅的抿了一口,淡淡的说,“多事!”

然后移步前往书房,晓芳对着他的背影吐舌头,她有时候觉得自家王爷对王妃近乎苛刻。

翌日,清晨。

子晓芳很早就候在子衿房门外,见子衿起身,便将崇睿的意思传达给了子衿,“王爷说了,让你放心去办,他会派人保护你。”

得到崇睿一句话,子衿狠狠的松了一口气,为了这事,子衿一夜未眠。

简单的吃了些早点后,子衿便收拾了些赵倾颜留在家里的东西,对晓芳说。

“也不知母亲在那里是否习惯,我想去探望一下母亲,你要一起么?”

听到子衿的话,晓芳摇头说,“王爷还有别的事让我做,没空。”

子衿但笑不语,她以为晓芳不便公然跟着,也许会暗中随行,却不知,崇睿是真的另外给晓芳安排了任务。

子衿领着茴香去见母亲,路过市集的时候,想起母亲总是念叨着想吃豆腐酿,便去买了些豆腐,还有鲫鱼。

两人说说笑笑,心情甚好的转身往母亲的小院所在的城南走去。

却没想到会遇见他……

在茫茫人海中,他穿着一身清隽飘逸的蓝色长衫,静静的矗立在人群之中,脸上闪过惊讶与惊艳。

他似乎也未曾料到,自己会在市集与子衿相遇。

上次一别,过了大半年时间,赵由之似乎比之前更加清瘦了,他远行归来,原本是想到市集怀缅一下他跟子衿的过去,却不曾想,真的能在市集见到子衿。

不过半年,恍若半生!

他原本以为,远行能让他忘却失去子衿的痛苦,可是不管身在何处,他的心都离不开京都半步。

赵由之看着衣着精致,眉眼如画的子衿,眼里闪过一抹幽深的疼。

他曾想过,若然有一天,他能将子衿去过门,他定能如此刻般,让她不为生计发愁,衣食无忧。

可最终,他晚了一步,这一切,都被别人占去,他只能看着她,在别人身边笑靥如花。

子衿也没想到能在市集遇见赵由之,心里有个地方,狠狠的痛了一下。

两人相顾无言,气氛微妙而又尴尬。

子衿已然嫁人,实在不便与赵由之市集相对,她轻轻颔首,算是跟他打了招呼,然后领着茴香与他错身而过。

赵由之看着她一步步靠近,她素色的衣摆,随着她的动作,在空中婉转跳舞,那熟悉的味道里,带着一抹他不熟悉的药香。

她是生病了么?

赵由之握紧了拳头,愣愣的想。

一步。

两步。

三步。

赵由之眼睁睁看着子衿即将与自己错身而过,碍于道德束缚,他不敢拉住她,告诉她过去的这些日子,他是如何想念她。

他更不敢大声的叫出她的名字,像以往那般,带着宠溺与热切。

因为那时的子衿,他觉得会是他的。

可现实却那般残酷的说明,子衿不是他的,他再也没有资格缱绻的喊她一声。

向来情深,奈何缘浅!

就在两人错身时,子衿头上的白玉簪忽然定格在赵由之的瞳孔深处,白玉簪,那是前年七夕,他送给子衿的。

没想到贵为王妃的她,居然还戴着。

且唯一戴着!

他神情一荡,所有的矜持都被那枚耀眼的白玉簪子粉碎,那一刻,即便天塌地陷,也无法阻止他,无法阻止……

赵由之激动的抓住子衿皓腕,情真意切的喊了一声“子衿!”

以前,两人虽郎情妾意,可赵由之素来恪守,从未有如今这般孟浪的举动,子衿被吓了一跳,本能的退了几步。

“赵公子,可有何事?”

她没叫赵由之表哥,而是恪守的叫了一声赵公子。

这个认知,让赵由之心里一痛,理智也恢复了几分。

“抱歉,在下僭越了。”短暂的失控之后,赵由之幡然醒悟,子衿如今是睿王的王妃,他这般拉扯,若是被人诟病,只怕于子衿无益。

“告辞!”

子衿忧心他情绪失控,再度做出有失体面的事,丢下两个字,便领着茴香快步的越过他,快速离去。

赵由之看着子衿一步一步的远离,泪水终于模糊了视线。

男人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他的伤心,便是这世间最厉害的丹青手,也画不成。

见赵由之那般失控,子衿心里不是不难过的,可是造化弄人,错过了便是错过了,即便她与崇睿之间未行周公之礼,可毕竟她已嫁作他人妇,即使以后她能从睿王府全身而退,即使她还是完璧之身,可赵家会接纳她么?

崇睿会放过她么?

当然不会,所以子衿只能义无反顾的,再也不看赵由之一眼,这世间所有的伤痛,都逃不过时间的治愈。

渐渐的,痛便不再是痛。

渐渐的,爱也不再是爱!

赵由之跌跌撞撞的捂着胸口,朝着与子衿相反的方向离去,没想到,咫尺天涯,竟是那么疼。

“救命啊!救命啊!”随着一声尖锐的大喊声,市集东边纷乱不堪。

只见一群男子追着一个小女子满街跑,可这一切,赵由之恍若未闻。

他只知道,他失去的,再也找不回来了!

直到……

那个女子忽然撞进他的怀里。

“救本……救我!”女子气息紊乱的抓着赵由之的前襟,眼神透着恐慌,却难掩她矜贵的气质。

“小娘们,看大爷怎么收拾你。”追上来的彪形大汉,见女子跟赵由之在一起,根本就不将赵由之放在眼里。

女子紧紧的缩在赵由之怀里,那娇小的身姿,贴合在赵由之怀里,竟全然不顾男女有别。

那人伸手过来,到赵由之怀里抢人,却被赵由之狠狠的拉住手腕。

“休得无礼!”赵由之的伤心失意,全都变成此刻的冷凝,狠狠的射向那个大汉。

“无礼?老子就无礼了,你待怎样?”

听得那莽汉一席话,赵由之不由得蹙眉,朗朗乾坤,他当真不顾王法呢?

在那大汉的拳头将要砸上赵由之面门之时,赵由之忽然开口:“你当真要与我动手?”

“当真!”

“不后悔?”

“你爷爷的,老子最恨你你这般酸儒,打的就是你。”言落,大汉硕大的拳头便砸了下来。

赵由之搂住那女子往后退了一步,从怀里拿出官令,“这样,你亦要同我动手么?”

“是赵由之,是大儒士赵由之!”人群中,有人认出了赵由之。

那大汉即便不惧赵由之,又哪敢动赵相的儿子,听到赵由之的名字,吓得赶紧后退的三步,转身迅速的消失在人群中。

那人离去后,赵由之意识到自己挣搂住姑娘的腰,拱手说了声:“得罪了,姑娘!”

“我叫芷水,你当真是大儒士赵由之?”

名唤芷水的女子,眨着水灵灵的大眼睛,凑近赵由之,像是听说过赵由之的大名。

赵由之后退一步,他无心与芷水纠缠,淡淡的说:“告辞!”

芷水不甘心,正要大步跟上去,却见一个小丫头跟一个白净的少年急切的拉住她:“小姐,你去哪里了,害我们好找。”

“你俩真笨,走吧,去三哥宅邸!”

芷水看着赵由之消失于人群中,方才意犹未尽的转身,往城东走去。

回到母亲的小院后,心情低落的子衿无心做饭,将菜交给莲姨后,便闷在屋子里不出来。

过了半晌后,赵倾颜才发现不对劲,便追问茴香,茴香不敢隐瞒,便将一切告知,赵倾颜又心疼也无奈。

“罢了,你且去街上给她买点甜食零嘴吧,这孩子素来倔强,伤了心也从不与人说,吃点零嘴会好些。”

她整颗心都放在子衿身上,并未发现茴香的眼神有些怪异。

茴香出去没多久,便买了许多小零嘴回来,一进屋就迫不及待的走到子衿身边,神神秘秘的说,“小姐,办妥了!”

“辛苦了,你去帮莲姨生火,我梳洗一下,便来做饭。”

茴香离开后,子衿的眼神透过铜镜,悲切的看向自己的灵魂深处。

“抱歉,你与赵由之情深缘浅,放弃吧!”

一行清泪中子衿的星眸中滚下来,砸在梳妆台的牛角梳上,摔成一粒粒的小珠子。

子衿将那支从未离身的白玉簪子从发间取下来,一头青丝像瀑布一般倾泻,她随手拿了篦子将青丝绾成髻,然后抹干泪痕,对着镜子坚定的说,“欠你的,我来世再还。”

那支簪子,被子衿仔细的包裹起来,带着迟疑,还有不舍,可最终,子衿还是将它放在母亲的柜子里,锁上门。

子衿再出门时,发间已然不见那枚白玉簪子,赵倾颜这般通透的女子,如何看不清女儿心思,只是造化弄人,谁也无力左右。

子衿刚做完饭,便听得院子里传来一声男性低沉的声音,“禀王妃,二公主光临王妃,卢嬷嬷请王妃移步,回府招待贵客。”

跟在崇睿身边甚久,子衿已然习惯了保护她左右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侍卫这般存在,柔声道:“多谢!我这便回去。”

赵倾颜担心子衿心情未曾平复,几次张嘴,终觉不妥,既然崇睿的人能在暗处传话,那他定然能将子衿的一举一动告诉崇睿,赵倾颜不希望给子衿惹事。

子衿也不便与母亲说起赵由之,只拍了拍她的手,微笑着说:“母亲,您要好生将养着,子衿寻得空闲再来看望。”

“王爷日理万机,你作为王妃,理当在家打理内务,母亲若有事需要,自会让莲姨前去找你,不必时时记挂母亲,母亲只希望我儿安康,那便是母亲最大的福气。”

“母亲保重!”

子衿敛了裙摆,给赵倾颜叩头,茴香方才扶她离去。

睿王府。

“我听说三哥的王妃嫂子秀外慧中,可怎生三哥不在家,她便不归家?”

芷水一边喝着茶,一边打量崇睿的府邸。

母妃与她说,三哥府上有珍宝无数,那王妃更是一位了不得的人物,本想寻个机会见识见识,哪曾想,三哥府邸如此清贫,那位秀外慧中的嫂子,更是不见踪影。

卢嬷嬷仔细的照顾着二公主,那榕榕眼神却一直盯着她带来的那內侍跟宫女,若她未曾看错,那內侍宫女的功夫都极高。

“还请二公主见谅,王妃生母身子不适,王妃前去探望,奴婢已着人去请,相信王妃很快便会回来。”

卢嬷嬷恭敬的回答二公主的问题,眼神却不住的瞟向门口。

又过了一炷香。

那二公主身边的內侍忽然脸色苍白,神色隐忍的看着二公主,“公主,奴才想告退片刻。”

“嗯,去吧!”

听到两人一唱一和,卢嬷嬷跟榕榕的眼神在空中交汇,无言的传达着紧张与急切。

那內侍抬步欲往后院去。

“公公,王府鄙陋,榕榕担心公公找不对地方,且容榕榕带公公一段。”

榕榕站出来,要问那內侍指路。

“哼,倒是好笑,你一个云英女子,却要带着我的內侍去出恭,难不成三哥这府上,还有何不可告人的秘密?”

二公主生性豁达,可身为李妃之女,李妃的跋扈,却也尽得真传。

榕榕被二公主一番抢白,跪在地上不敢起身,诚惶诚恐的说,“公主饶命,奴婢绝无此意!”

“我看你分明就是故意!”

见二公主发怒,卢嬷嬷也跟着屈膝跪在地上,不敢多言。

“公主息怒,榕榕姑娘绝无此意,这位公公请便!”随着一阵轻柔的话语声,子衿在茴香的搀扶下,款步而来。

她一进门,先将卢嬷嬷扶了起来,“还请公主恕罪,卢嬷嬷年事已高,近日又偶感风寒,请先让她起身才好。”

哼!

二公主冷哼,心想,这睿王妃倒是当真厉害,嘴上说让本宫放过卢嬷嬷,自己却已然动手扶她起身,看着是个软骨头,其实里面藏着小石子。

“素闻三嫂待人和善,今日一见,果真如此,只是你这般恭谦,便不怕有人作威作福?”

“让公主见笑了,睿王府不若其他官宦之家,没权没势亦无财,是以也不会有人作威作福。”

说到崇睿不受宠,二公主倒是动了些恻隐之心。

“三哥素来不受宠,可是兄弟姐妹中,我与三哥感情最是笃定,只是这些年,他却与我生分了许多。”

其实二公主也知道母妃强势,已然将那些兄弟姐妹推离她跟崇智身边,可身为皇家子女,她亦无可奈何。

“王爷不善言辞,平素与我相处,都面若寒霜,不苟言笑,还请公主多多海涵。”

“我知道,他是被欺负得怕了,我知道的。”二公主喃喃的说。

子衿走过去,轻轻的握住二公主的柔荑,动情的说,“二公主,你真好!”

听到子衿情真意切的话语,二公主对她已然改观了些,“你是我嫂子,也别公主公主的喊我,叫我芷水吧!”

“这子衿倒是不敢僭越,只是公主这般待王爷,子衿甚是感激,不如公主就请留下来用膳,子衿虽然不才,但却略懂厨艺。”

芷水尚未言语,芷水身边那宫女已然怒斥,“大胆,我家公主金枝玉叶,岂能在宫外用膳。”

“丁香,本宫允你多嘴了么?”

子衿但笑不语的看着,这时,那位內侍回到会客厅,见丁香跪在地上瑟瑟发抖,敛了衣袖,静静的退下。

被那丁香如此一闹,芷水自然没有心思继续逗留,芷水抬眼看了看天色,悠悠说道:“天色已晚,我便不叨扰了,改日若有机会,芷水定来尝尝王嫂厨艺。”

言落,芷水带着两人欲走。

子衿与她客气了一番,然后才与他们道别。

待他们出了大门,子衿便对着空气喊,“晓芳,出来!”

“王妃,那小太监去过书房门口,被管家看见,打发了出去,之后他鬼鬼祟祟又去过很多地方,都被我找人打发,硬生生将他赶到恭房去了。”

“嗯,确定他没去过任何地方,见过任何人吧?”

“未曾!”

听她这样说,子衿方才松了一口气,敛了广袖,坐了下来。

可刚一落座,子衿又觉得此事必有古怪,莫非……

“不对,他在找奴儿,去,截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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