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十一日晴 入夜八时，至东车站，购赴奉天车票，二等每张价洋一十九元六角五分，三等十元零六角（至哈尔滨通票二等三十二元二角五分），中交银行钞票一律收受，惟找零数须用现洋。候半时，车始开。向东行，至通州岔道，折而南，经丰台、黄村、郎房、杨村，至天津东站，壁钟已十二下，计行八十六英里又六三。二等车中设备甚不完美，形同日本三等车，惟价昂客少，鲜拥挤之苦耳。车自此折向东偏北行，津埠繁华，未及下车瞻览。
十一月十二日晴 上午三时，至唐山，计行八十一英里零三。是地为我国有名之开平煤矿所在，产煤甚丰，人烟稠密，设有唐山路矿专门学校。八时至山海关，计行九十四英里又七七。秦皇岛在其南，我国渤海惟一不冻商港也。清光绪二十五年，自行开为商埠，有铁道西北至北戴河，与京奉线接轨，为开滦煤出海要道。近以出煤增旺，议铺双轨。当地驻有日本军队，以清《辛丑和约》，许各国驻兵于北京通海口沿途，共十二处，山海关其一也（黄村、郎房、杨村、天津、军粮城、塘沽、芦台、唐山、昌黎、滦州、秦皇岛、山海关）。车停一刻，始向东行，断长城而过，秦皇伟业，只存残壁，盖世英雄，今安在耶？下午一时二十分至锦州，计行一百一十四英里。自此以东，平原广衍，不亚卫河、白河、滦河诸流域，土壤亦肥沃宜农。三时至沟帮子，计行三十九英里又六九。有枝路东南行，经胡家窝铺、双台子、大洼、田家台至营口，计长五十六英里又六。营口绾辽河流域农产物水路出口之枢纽，商务繁盛冠奉省，人口二十余万。前清咸丰十年，与英法立约，开为商埠。京奉南满两铁道干线，皆有枝路交会于此，联络运输。五时半，至新民，计行七十英里。七时四十分，至奉天，计行三十七英里又八九。车站曰南满站，俗呼日本站，盖以南满铁道管理经营权，操诸日人之手也。下车，寓悦来栈。自北京前门至此，共程五百二十三英里又八九，以每里三里三分折合华里，计一千七百二十八里，又百分之八三七里。
十一月十三日晴 住奉天。早膳毕，偕烈夫乘马车进城游览。其车形同电车，曳以二马行铁轨上。乘车手续，类上海电车。自南满站至小西门，长十五华里，车赁铜元十三枚。公司为日本人所组织，年来颇获巨利。下车即城根，门楼深镌满字，不识何语。入城，换乘人力车，车价视北京较廉。至中街，有鼓楼高峙街心，奉天省会最繁盛处也。继曲折行，经行宫，二十七师师部驻此，不能入览。督军署即在东南角上，建筑系西式，卫护甚严。又经总商会中国银行学务公所诸处，皆西式建筑。学务公所驻工程营，奉省教育可知矣。至交涉署，访周诗祺，询赵正平住址，知在赤十字社病院。往访获晤，就询奉省财政情形与金融现况，言之甚悉，赵亦财部派查东三省财政者也。转至小西门，乘马车返寓。自小西边门（上刻陪都重镇）至南满站，沿马车轨道两旁，皆铁道附属地域，警察行政两权，均操日人之手。日本驻军，闻达一师左右。家屋皆日式，耳目所及，仿佛游行横滨市上。城内杂居日人亦多，且有日本警察官吏派出所，在中日新约以前已如是，将来实行杂居，更不识成何状况也。
十一月十四日晴 早七时，发奉天，搭南满火车赴长春。二等车票，日钞五元十钱，三等三元四十钱。每辆车中，皆有警务员席，曩者法定二人，今则五六人矣。荷枪佩剑，俨然正式陆军，对华人甚倨傲，若已为东省主人翁者然。二等车中，华人甚少。九时至铁岭，十时至开原，十一时至昌图，十二时四十分至四平街，下午二时十分至公主岭。各站时有日本寻常小学生，成群上下火车。华人入彼校者，亦一律减价乘车。公主岭小学，学生达二百人，华生约五分之一。闻日本满铁会社，于地方科内，特设殖民地教育课。其经费岁由日本政府筹备，递年增加，盖欲奖诱我小国民，与彼民族同化。司东省教育权者，亟宜设法抵制，不然，后患不堪设想矣。四时十分抵长春，自奉天至此，计行一百九十英里，折合华里六百二十七里。沿途大小各站，皆有日本兵房，驻军守望。而铁岭、开原、昌图、四平街、公主岭诸地，尤日趋繁盛，西式建筑，栉比连云，木屐声音，震喧耳鼓。日人经营南满之势力，大有一日千里之势，睹斯情形，余心滋惧。下车寓大通栈，此地有支路东至吉林省城，是为吉长铁道，名为交通部直辖，而管理实权，自中日新约成，尽落日人之手，计长二百四十华里，车行二时四十分可达。每日午前八时半，十一时十分，均有车开。夜十一时，换乘中东火车，赴哈尔滨。以车少客多（每日只开一次，惟礼拜二加一次），乘车困难异常。乘客于车未到时，群鹄立严寒大风中，静候车来，极其喧嚣攘扰，毫无秩序。登车更争先恐后，拥挤不堪，奇形怪状，宛如汉口、九江、南京、上海诸埠，轮舟抵岸，旅馆茶役强硬拉客，小摆队乘机窃物者然。俄警视若无睹，不加干涉。视京奉南满两路之鱼贯上车，优劣相去，不啻霄壤。二等车价，卢布四元九角五仙，三等三元六角五仙，二等车设备埒于京奉头等，每室四席，席如榻形，覆以厚呢，一人卧之，甚为安适，惟法定每席须坐二人（头等则一席一人）耳。
十一月十五日阴而风 早一时半，至江家湾。四时至石头城子。七时至双城堡。腹饥甚，欲购食物，车中无有，即茶水亦须下车自觅，足见俄治之腐败矣。十时半至哈尔滨。自长春至此，计行二百二十二俄里，折合华里四百四十四里。沿途车中，亦有警兵二三人，荷枪巡视，怒目逼人。回忆夏间漫游粤桂，乘珠江轮船，船置卫兵，荷枪实弹防劫匪，余与友人笑语，谓为武装商轮。而昨今所乘火车，复有警兵卫护，形式且视珠江商轮加严，又可名为武装火车矣。天下事无独有偶，信然。此地为中东铁道干路第一大站，东距海参崴，计长七百三十俄里，去中俄交界之五站地方，实达五百一十二俄里。下车，寓道里大通旅馆。午膳毕，偕烈夫乘马车赴滨海关署，访侯监督。阍人云在公馆，复至日商协和洋行，侯私宅也。晤总务科长王锡瀛，云侯君去京已五六日，署务由伊代行。当出往复财部暨铁路交涉局文电相示，结果即护照刻难办到。寒暄数语，即行辞出。便道至吉林铁路交涉总局，访阮被之、郑介民及傅某，阮、傅均外出。郑谓出境护照，往海参崴者，由吉局办理；赴西伯利亚者，由黑局办理。现在中俄交涉，未经解决，恐难办到。并云俄领此次强项，为从来所未有，且叹息曰：“此实关于国力之强弱，日俄交涉，俄领唯命是从，即对韩人，亦加优待，可见亡国奴之不可为而可为也。”话毕返寓，茶役进晚膳，余以病后长途旅行，闻见又皆伤心事，神疲气促，食不下咽。倚榻而卧，脑痛心躁，头岑岑至不能举，若大病将至者然。
十一月十六日晴 住哈尔滨。早六时半起床，身体软弱，甚不舒服。膳后，王锡瀛来报谒，谈数语即去。当即发电财部，告以护照难办，请示行止。旋偕烈夫赴吉林交涉局，访阮被之，适渠走访余等，道相左，候半时始归。阮名志光，籍江苏奉贤，赵正平之好友也。稍叙寒暄，即驱车偕游道外。哈埠地方，界以铁道，内曰道里，为中东铁道附属地域，行政各权，操自俄人，实同租界；外曰道外，为滨江县辖境，山东土人麇集其间。道外马路宽坦清洁，警察形式整齐，建筑亦多西式，实较道里皆胜一筹。余游中外杂处地方多矣，如北京一入东交民巷使馆区域，整齐清洁，绝无华街之污乱；如天津、汉口、九江、上海、杭州、广州诸埠，华街租界，尤有天渊之别。今观哈埠，道外竟视道里为优，宁非大幸。余恒持论中国与他国竞争，实多不逮，与俄竞争，可望优胜，征之于此益信。又清时俄商，多在哈埠设公司，以机器制面粉。厥后经营失利，渐将机器售与华商，故现今制粉事业，华人实执牛耳，亦华人优于俄人之一证也。粮台街一带，为豆油行杂粮店荟萃之区，概华人所经营，资金各数万十数万或二十万元，振兴机器厂亦在其间。厂系股分公司，资本二十万元，创办人周文贵，恒斫指誓成此功。现有机器房二间，熔铁炉二座，工役二百余人，能制江轮及铁轨，规模成绩，皆哈埠实业公司中之有数者。嗣折至松江轮船码头，眺望江景。江已封冻，不能驶船，冰光与斜阳相映，远峰与近村屏列，风景殊佳，足供游赏。复曲折散步市街，商廛栉比，货物云屯，繁盛之状，埒于奉天。被之语余曰：“才经各地地皮，十年前亩值数元或十数元，今则四五百矣。”傍晚始返，甫入道里，风扬马粪，令人掩鼻。守望警察，多为华人而俄制服，余甚异之。即询被之，谓为欧战起后，俄国军警，更番调赴前敌，补充皆取自华人云。晚膳后，与被之谈哈埠情形，至十时，阮始辞去。
十一月十七日晴 住哈尔滨。晨起头痛如刺，静坐稍愈。早膳味如嚼蜡，屡食屡止。饭毕，偕烈夫至被之家，邀观道外农产贸易信托有限公司。公司资金二十万元，以买卖定期农产物（豆麦杂粮之类）为事，实即日本之取引所，规模颇宏。营业场之设备，中设广庭，四周悬黑板，为各竞买竞卖者自由书价之用。项目种类，皆有定式，书满则易一板。公司司事就板所书，类载于册，以资比较。买入择价低者，卖出取价昂者。闻之被之云：“自有此公司以来，农民食惠颇多。一可预卖农产物，为资金之活动；一免外人短价卡买，受价格之损失。理事长为牟平于冲湘，哈埠总商会会董也。理事三，一上海黄为钰，一山东王丕煦，一奉天白一震。”游览毕，至五香南饭庄，用午膳。余口苦无味，仅食少许。旋又纵游街市，且行且谈，午后三时始返。此地出口大宗，为粮食豆油，而鱼类毛皮人参三项次之。商业牛耳，鲁直人执之；金融特权，俄国银行操之。官署收支，商民交易，皆以俄国卢布（土人呼为羌洋或俄帖）折算，华币流通极稀，此至可痛之事。卢布在欧战前，价格恒在华币上，有时华币百元，仅能换取卢布六七十元者；今则停止兑现，卢布价落，每一千元只值华币五百元左右。夜十一时，以财部回电，尚须期日，坐待无聊，藉游消遣，乃偕烈夫搭中东火车，往游龙江省城。鹄立车站，候至一时半，车始开。朔风严寒，实苦煞人。此间旅栈，每骗旅客早赴车站，以便房空，接住新客，奉天长春皆如是。似此恶习，警官宜加相当取缔，以利旅人。洎进站门，门役向乘客索俄币一角，名曰码头钱，不予则阻不得进。上车之拥挤，同于长春。俄站毫无秩序，其腐败情形，较吾国有诸铁路，犹甚十倍。自哈尔滨至昂昂溪，二等车价，卢布六元九角。
十一月十八日晴 上午四时半，至对青山。俄人拟于此处筑一铁道，直达瑷珲。欧战未起以前，闻曾向我政府要求，尚未承允。过此沿铁道所见，皆莽莽平原，一望芦苇，厥土黑壤，肥沃可耕。其人烟稀少，土地荒蓁，较由奉天至哈埠沿途尤甚。南省日忧人满，胡不结队来此，为一己垦田致富，为国家足民实边，两利俱存，愿我南人奋起图之。十一时半，抵昂昂溪。自哈尔滨至此计行二百五十三俄里，合华里五百零六里。由此换乘轻便火车，赴齐齐哈尔，即所谓江省商办齐昂铁道是也。二等车票小洋一元三角，路仅四十华里，车价竟如此昂，亦中外商业竞争，华商失败一原因也。十二时五十分，抵齐齐哈尔车站。站旁军警林立，军乐震耳，盖江省文武长官，莅站欢迎黎大总统像片之盛典也。自哈尔滨至此，共行五百四十六里。下车寓老官医院胡同迎宾旅馆。少息，出游街市。商民悬旗结彩，士女填街塞巷，皆欢迎总统像片之表示，足见边氓倾向中央之诚。中央当如何为之裕生计，谋幸福，严交涉，使获长养子孙，不受外人鱼肉欺侮也耶。至南大街，为卜魁（江省土名）第一繁盛地，商廛整齐，皮店尤多。至城内，城为方形，辟东西南北四门。督军署省长署（门牌犹将军巡按使），财政厅警察厅烟酒公卖局官产清理处，电报局，邮政局，群居其间。民宅甚鲜，而高等地方两审检厅交涉署、龙江道署、省教育会、师部旅部各机关，尚居城外。街道颇具条理且宽坦，惟马粪尘沙，积厚盈寸，步行没履。求如北京华街之清洁，亦不可得，不识警察所为何事。市面通用货币，有官帖市帖羌帖三种。官帖为江省官银钱号发行，价格同现货；市帖为广信公司（原为官商合办，嗣改官办，资金六十万元，现有财产千余万元）发行，价视现货稍低；羌帖一圆兑官帖五角三分，兑市帖七角二分。公署收支，商民交易皆纸币，鲜见现货。入夜头痛剧甚，饮虎骨酒少许就寝，流浓汗数次，衣被皆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