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个看夜空认出布洛陀，
谁个瞰大地认出贡瓦村；
因为天河群星灿烂，
因为小寨众山遮隐。
智州的山太愚蠢，
挡人去路使人贫；
七分石头三分土，
十分耕种三分收成。
智州的山也有秀灵，
凤凰山美人山无比柔静。
线线瀑布从山顶悬挂，
淙淙流水在树间唱吟。
莫一家的田地在偏远的山，
那是官家遗忘的峒屯。
翻几个梁爬几个坳，
没有点滴路的印痕。
贡瓦人世代在这里耕耘，
不敢修路是怕官家发现来抢争。
那是贡瓦的桃花源，
那是贡瓦人的命根。
肩上压的米袋过百斤，
脚下踩的石头尖如棱；
脚步撕不开密藤野草，
手板推不开带刺荆榛。
一年辛苦耕耘，
有了收获更难回运；
要扛回一袋谷子，
汗水先要流掉几斤。
这时莫一又饿又累，
米袋越来越沉；
突然脚下一个松动，
米袋连人掉下山根。
半夜凉风习习，
野狼嚎叫声声；
他挣扎着爬起，
慢慢辨认回家的路程。
我要开出一条路，
减少大家运粮的苦辛。
怕什么官府来发现，
先要自碎枷锁一身轻。
莫一一步一拐，
开路的设想在他脑子形成。
第二天他带领三元和冯四，
带着工具上阵。
莫一父亲有病，
拄着拐棍上山岭：
“莫一呀莫一，
莫自作聪明，
不要三番五次闹事情。”
经过多次麻烦的父亲，
由勇敢变得小心。
“好汉做事半条命，
贡瓦不能守旧与安贫。”
说罢铁锤纷纷落，
面前闪亮迸火星。
修路队伍风雨不停日夜兼工，
惊动了布洛陀神。
他坐在地球的最高山顶，
看见了不安的贡瓦山村。
“只怪我造物时有点随意，
把太多的山岭留给他们。
当年的液体今已硬化，
要抹掉已不可能。”
布洛陀遗憾当年的行径，
愧对智州数万生民。
他拿出那支神剑，
凌空画了两个弧形。
第二天早上人们还在上岭，
眼前的道路已经形成。
弯了两转伸进桃源峒[1]，
好比一条长龙露半身。
莫一到底是人还是神？
从此山里山外论纷纷。
一条大路梦中成，
莫一从此越发雄心。
他用牛屎捞石粉，
想拦小河养甲鳞。
布洛陀见他敢作敢拼，
比自己当年更精神。
当年造物露缺点，
要改要修已定型。
“我早已龙钟老态，
不久要坐化昆仑。
如今助他一臂之力，
也尽我的责任。”
布洛陀往下一指，
莫一的牛屎立即结硬；
一堆牛屎石在小河中高高垒起，
一个小湖泊在贡瓦村前形成。
糊里糊涂办了两件事情，
莫一感到无比欢欣。
从此他凝视着光秃秃的群山，
萌发了赶山下海的决心。
他日夜苦思冥想，
在寻找什么办法可行。
前两次是什么神力帮助？
何不去问问百岁老人。
老人是乡间的智多星，
他常常给人拨开疑云：
“在布洛陀未咽下最后一口气，
你要赶上莽莽的昆仑。”
公公打了九十九双草鞋，
奶奶包了九十九个米粽；
爸爸修了九十九支竹箭，
妈妈接满了九十九个甘露瓶。
第一天准备就绪，
第二天匆匆辞行。
他接受千万个祝福，
他牢记千万个叮咛。
走了九百九十八个日夜，
还差一天的行程；
吃了九十八个粽子，
到如今饥渴难忍眼冒金星；
喝了九十八瓶甘露，
到如今只剩下半条生命；
射了九十八支箭，
还练不出射箭的本领；
走烂了九十八双草鞋，
脚板起泡血淋淋。
他仰望高高的昆仑，
知道自己难负重任。
他剥开最后一个三角粽，
他扭开最后一支甘露瓶；
他想做最后的冲刺，
缩短前进的行程。
哪怕是靠近一步，
也多一份宽心。
不知什么时候，
面前坐个老狐狸，
它奄奄一息，泪流不停，
眼睛勾勾，嘴巴动动，
盯着那唯一的甘露瓶。
“两个不能同时生存，
不如一个留命；
两个不能同时留命，
就让一个求生。”
莫一抱住狐狸的头，
把甘露倒到它的舌根。
不知什么时候，
一个乞丐把手伸，
他要去拿唯一的米粽，
莫一不好拒绝，
把粽子递到乞丐嘴边。
不知什么时候，
来了一只乌鸦，
把那长喙伸进莫一口中，
要吸取莫一的口水，
以救活它的生命。
莫一闭上眼睛，
任由乌鸦吸吮。
吸吮，吸吮，
莫一的魂魄飘进了地狱的门；
吸吮，吸吮，
莫一从地狱到了天庭。
不知过了多久，
半死的人开始转生，
手也动动，脚也伸伸，
苍白的嘴唇渐渐红润。
狐狸帮他舔干脚泡，
乞丐帮他调理招魂；
乌鸦给他衔来一支神箭，
做个美梦他终于惊醒。
手握握，脚伸伸，
只觉得身子来了劲，
眼前一片青山绿水，
不再是黄沙伴荆榛。
他轻轻站起，
望着高高的雪岭。
坚定地迈开脚步，
又开赴了未竟的行程。
第二天，他来到了巍巍的山顶，
看见了布洛陀的石城。
他运足了无限的神力，
一箭射开造物主的城门。
布洛陀坐在殿上捋捋长髯，
点点头表示欢迎。
听了莫一的陈述，
慢慢地拿出一蔸竹根：
“要得到赶山神鞭，
必须把竹子种满山岭；
要想开拓广阔的平地，
必须有移山不止的精神。
原以为我留下的十全十美，
哪知道世上总是瑕瑜共存；
原以为我留下的无穷无尽，
哪知道我的世界不会永恒。”
布洛陀领会到世间的真谛，
渐渐闭上安详的眼睛；
手脚渐渐冷却，
化成了昆仑顶上的石人。
莫一悔恨自己来得太晚，
未能与劳苦功高的造物主交流感情；
他的话半懂不懂，
这世界还没有撩开厚厚的头巾。
注释：
[1]桃源峒：据说河池一带封建社会有些村屯有秘密的田垌，不让官府知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