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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米开朗失踪

起风了。

古先生家的每一扇门窗都在发出怪里怪气的声响,有的像老头咳嗽,有的像被踩了尾巴的猫,有的像不肯理发的小孩子……

米开朗到哪里去了?

我一开始就讨厌这匹黑猫,这时候却不。我到处寻找米开朗,一声一声亲热地呼唤它,还用一根筷子敲打一只碗。猫是很会躲藏的,只能这么耐心地引它出来。猫确实有一些过人之处。小时候,谁都玩过“藏猫猫”的游戏:一个人找猫,其他都学猫,千方百计把自己藏起来。

任我百般呼唤,米开朗就是不出来。它不可能在老楼里,因为我昨天已把它出入老楼的唯一通道堵死了。我见不得它进楼时那优越感十足的派头。

也许米开朗出去玩了。猫玩的地方比人多,除了平地,还有屋顶。对猫来说,连绵起伏、千姿百态的屋顶世界一定是很好玩的。

在等待米开朗归来的时间里,我做出了回家的决定。这个城市使我失望,使我委屈,我再不想在这里当猫保姆。

古先生家有电话机,可我还是去邮局给家里挂了个电话。我们家没装电话,得由弄堂口小杂货店的李奶奶传呼。奶奶不在家,我就让李奶奶把古先生家的电话号码告诉我奶奶。关于丢钱包的事我不想让李奶奶知道。这老太太很容易同情别人。奶奶来电话时,我会让她给我汇路费。

打过电话之后,我心里轻松多了,回头拐到菜场去为米开朗买了两条小鱼。为了修理米开朗的少爷派头,我已经几顿不给它开荤了。

我为自己买了一包“阿里山”西瓜子,一边走路一边嗑,把瓜子皮不断地吐在干净的人行道上。对戴红箍的老头老太太的大声提醒我概不理睬,一溜烟跑开。

我说过,我已经对这个忘恩负义的城市失望了。

回到古先生家已快到晚饭时间,还是不见米开朗的踪影。

我开始担心起来。米开朗会不会被人掳走?会不会离家出走?若真出了这类事,我可太对不起古先生的信任了。

我再一次里里外外寻找米开朗,彻底到翻开了花坛边倒扣着的一只荆条筐。荆条筐扣着的原来是一口古井。井的口径很小,井栏是青石的,内侧有深深浅浅许多道井绳磨出来的凹槽。定睛往黑咕隆咚的井下看,隔好一会儿才看清井底的水镜——里头有一张我的脸。

我朝井下喊一声:“喂!”

回声比我的声音粗:“喂、喂、喂、喂……”

米开朗当然不会揭开荆条筐投井自尽。我把荆条筐按原样反扣好,思谋起上屋顶的方法。

古先生家不备梯子,我只能把凳子放到石桌上,站上去眺望四周的屋顶。

灰色的、淡紫色的瓦楞草参差不齐,使屋顶显得内容丰富。猫一定是喜欢这样的屋顶的。

电话铃就在这时响起。

光缆的那一端是我奶奶。我好久没听到奶奶的声音了。

我说:“奶奶!奶奶!你好吗?我是奔奔啊。”

我说我在打工,是一个挺轻松的活,这样做是为了锻炼自己,也是为了不露声色地打听那个好心肠的“包德”。这其实就是我的“XB行动”。

奶奶高兴地说她支持我的行动。

我一个字也没提丢钱包的事,我说我一切都好好的,我说我哥哥的雕像挺神气,师院的校史陈列室里有我哥哥的大照片,我突然改变主意是因为米开朗的失踪。我确实已经预感到了事情的不妙。我并没想好米开朗真的失踪了我将怎么办,只知道我不能这样一走了之。

我感受到了古先生交给我的这一串钥匙的分量。

深夜下起了阵雨。沉重的雨滴敲击着屋面和窗玻璃。

电话铃响起来。

打来电话的是童家立。

童家立:“奔奔,哥哥带我到上海看病,我在上海长江饭店给你打电话呢。这么晚了,你还没睡?”

我:“你不是也没睡吗?”

家立:“我被雷声闹醒的。这里是千里的雷声万里的闪,你那里怎么样?”

我:“平安无事啰。”

家立:“米开朗是不是逃到你房间来了?它是怕打雷的。”

我:“它,它正在沙发上打呼噜呢。”

……

我没把米开朗失踪的事告诉他。一方面,我还抱有米开朗忽然归来的希望,另一方面,我觉得这件事窝囊得实在难以启齿。

雷阵雨突然收场。寂静的夜的深处忽然有一只蛤蟆在呱呱地叫。

我只能去求半月婶帮忙了。

就这样,我在方桥面店结识了半月婶的儿子辛小虎。辛小虎昨晚刚从南京他舅舅家回来。

辛小虎正在吃面条。我以为这是个顾客哩。引起我注意的是他的胖。一见他我就寻思:这家伙挺像半月婶的儿子呢——我真就猜准了。

我对半月婶说了米开朗失踪的事。当然,我隐瞒了我对米开朗的“修理”。

半月婶说:“这事先不要告诉古先生。古先生对他的宠物……”

辛小虎打断娘的话:“错!”

半月婶反应过来,说道:“古先生反感宠物这个说法,他说米开朗是他的朋友……不管怎么说,得赶快把黑猫找回来。奔奔,你撞个巧了,有个人能帮你忙。”回头对辛小虎说:“儿子,露一手怎么样?”

辛小虎放下筷子,冲我一笑:“你就是奔奔?”

他也是我哥哥救起的三个少年中的一个。

半月婶说:“儿子,怎么样,你不是小波洛吗?”

辛小虎说:“接。”

什么叫“接”?

辛小虎说:“奔奔,我妈对我说起过你,你是江西来的对不对?来,坐下,再详细说说经过,别漏了细节。”

没等我说完,他又坐不住了,说:“走吧,我们边走边说,现在得马上赶到宠物市场去堵住外流。你有自行车吧?没有?那就搭我的车。走吧!”

坐上他的自行车,我明白了他说的“接”的意思——他接手这个案子了。他妈不是称他“小波洛”吗?在大多数男孩子的心目中,那个大胖子侦探波洛是超级侦探的代表。

小虎路熟,专往小巷子里骑。他的车技不错,左避右让,黑鱼似的乱窜。这会儿在小巷子里走着的大多是提着菜篮子的老太太,如果撞上一个麻烦就大了。

我说:“走大街好不好?”

他说:“帮帮忙,大街有交警,不准带人的。”

小巷都铺着四方的或者六角形的水泥地砖,稍有一点宽余的地方就有一片绿地或一个花坛。这个城市管理得很仔细。

辛小虎的后裤袋里忽然咕咕咕响起来。

他刹住车,一足踮地,从后裤袋里掏出BP机看了看,嘀咕道:“这家伙。”

我说:“你有事?”

他说:“不睬他。”又踩车。他的屁股相当大。

我说:“还远吧?”

他说:“不远了。”

我说:“我的脚发麻了。”

他说:“你是不是虐待米开朗了?”

我老实说:“我让它吃了几顿素罢了。”

他说:“你看不惯那鬼猫,对不对?”

我说:“你熟悉那鬼猫?”

他说:“你知道为什么叫它米开朗?”

我说:“一个大雕塑家的名字:米开朗琪罗。”

他说:“知道古先生为什么喜欢那鬼猫?”

我说:“你不喜欢,对不对?”

他说:“你怎么知道?”

我说:“你不是叫它鬼猫吗?”

辛小虎笑起来,差一点撞上一位老太太,赶紧刹车。我下了车,觉得一只脚很麻,忙扶住墙。

那老太太不吭声,目光厉害地看着辛小虎。

辛小虎说:“对不起,他的腿受伤了,我送他去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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