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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镇长

叫门讯号响起时,米尔林·泰伦斯正从书架上取下一册胶卷书。他浑圆的脸庞原本一副深思状,现在则换成较普通的、看起来带有适度谨慎的表情。他用一只手梳过日渐稀疏的红发,同时喊道:“给我一分钟。”

他将胶卷书放回去,按下一个开关,让伪装外壳弹回原位,使得书架与墙壁其他部分无法区分。在他治理的那些单纯的厂工与农工心目中,他们的同胞之一(至少就出身而言)竟然拥有胶卷书,多少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这照亮了他们自己贫乏的心灵暗角。然而,他不可以公开展示这些胶卷。

让它们曝光将弄糟许多事,会使他们绝非能言善道的舌头打结。他们平时可能会吹嘘镇长的藏书,但是这些书籍倘若真正呈现在他们眼前,则会使泰伦斯似乎太像一名大亨。

此外,当然还得顾虑那些大亨。要说他们有哪位会到他家来拜访他,那是极其不可能的事。可是万一任何一位闯进来,让他见到一列胶卷书就是不智之举。他是个镇长,依据惯例拥有若干特权,可是他绝不能对人炫耀。

他又喊道:“我来啦!”

这回他一面走向大门,一面压下短袖衣上端的接缝。就连他的服装也有几分大亨模样,有时他几乎忘记自己出生在弗罗伦纳。

瓦罗娜·玛区站在门前的阶梯上,对他尊敬地屈膝、低头打招呼。

泰伦斯推开门。“进来,瓦罗娜,坐下来。宵禁已经开始,我希望巡警没看到你。”

“我想应该没有,镇长。”

“好吧,但愿如此。你的记录不佳,这你是知道的。”

“是的,镇长。您过去对我所做的一切,我非常感激。”

“别放在心上。来,坐下来。你想不想吃点或喝点什么?”

她在一张椅子的边缘坐下,背部挺得笔直。然后她摇了摇头,答道:“不了,谢谢您,镇长,我吃过了。”

招待客人茶点是镇民的礼貌,接受主人的款待却是不礼貌的。泰伦斯知道这一点,因此并未勉强她。

他说:“好吧,有什么麻烦,瓦罗娜?又是愚可吗?”

瓦罗娜点了点头,但似乎难以解释下去。

泰伦斯又问:“他在加工厂有麻烦吗?”

“不是的,镇长。”

“又犯头痛了?”

“不是的,镇长。”

泰伦斯等了一会儿,他淡色的眼睛渐渐眯起来,眼神变得更加锐利。“好啦,瓦罗娜,你总不会要我来猜你的麻烦吧,是吗?来吧,说出来,否则我无法帮助你。我想,你的确需要帮助。”

她先说:“是的,镇长。”然后又脱口而出,“要我怎么告诉您呢,镇长?这听来几乎是疯话。”

泰伦斯有一股拍拍她肩膀的冲动,但他知道她会缩回身子,不让自己碰到她。她像平常那样坐着,将一双大手尽可能埋进衣服里。他注意到她粗短强壮的十指交缠着,缓缓扭来扭去。

他说:“不论是什么事,我都会听。”

“您还记不记得,镇长,我曾经告诉您城中医生的事,还有他说的话?”

“我没忘记,瓦罗娜。而且我还记得特别嘱咐过你,今后再也不要背着我做任何像那样的事。你还记不记得?”

她张大了眼睛。不需任何提醒,她便能想起他的愤怒。“我再也不会做那样的事,镇长。只不过我想提醒您,您曾说过会尽一切力量帮我保住愚可。”

“我会这样做的。好啦,那么,巡警有没有问起他?”

“没有。哦,镇长,您认为他们可能会吗?”

“我确定他们不会。”他渐渐失去耐心,“来吧,瓦罗娜,告诉我出了什么问题。”

她现出忧郁的眼神。“镇长,他说他将要离开我,我要您阻止他。”

“他为什么要离开你?”

“他说他开始记起一些事。”

泰伦斯立刻显得有了兴趣。他倾身向前,几乎要伸手抓住她的手。“记起一些事?什么事?”

泰伦斯还记得愚可最初被发现的经过。那天,他看到许多小孩聚在镇外一条灌溉渠附近。他们扬起尖锐的声音,高声叫唤他。

“镇长!镇长!”

他马上跑过去。“怎么回事,拉西?”他来到镇上后,就把熟记小孩的名字当成一件公事。这样能给母亲们带来好感,使他头一两个月的工作顺利些。

拉西露出一副恶心状:“看这里,镇长。”

他指着一团缓缓蠕动的白色物体,那正是愚可。其他男孩立刻扯开喉咙,七嘴八舌试图解释。泰伦斯勉强听懂了,他们刚才在玩一种躲藏与追逐的游戏。他们热心地告诉他游戏的名称、经过情形,以及他们是在哪个阶段被打断的。其中还夹杂着少许口角,争论究竟哪个人或哪一方“领先”。当然,这些全都不重要。

那个叫拉西的十二岁大的黑发男孩最先听到有呜咽声,于是小心地朝那个方向走去。他原本以为是一只动物,或许是只田鼠,那就可以好好捕猎一番。结果他发现了愚可。

面对这个奇异的景象,每个男孩都怔住了,这实在很恶心,但又实在十分有趣。那是个成年人,几乎全身赤裸,下巴淌着口水,正在无力地啜泣,双手双脚则毫无目的地扯动。他脸上长满胡楂,一对失去光泽的蓝眼珠胡乱溜来溜去。有那么一会儿,那双眼睛捕捉到泰伦斯的目光,便似乎开始聚焦。然后,那男子缓缓举起拇指,塞进自己的嘴巴。

其中一个小孩哈哈大笑:“看看他,镇长,他在吸手指头。”

突如其来的叫喊吓坏了这个趴在地上的人。他的脸开始涨红,五官扭成一团。接着传来一阵微弱的、并未伴随着眼泪的哀鸣,但他的拇指还留在嘴里。他举起的手掌沾满污泥,只有那根湿润的拇指呈粉红色。

泰伦斯从惊呆状态中回过神来,开口道:“好啦,听着,孩子们。你们不该在蓟荋田里乱跑,这样会弄坏作物。要是给农工抓到,你们知道会有什么后果。走吧,不要宣扬这件事。听好,拉西,你跑去找坚卡斯先生,要他赶紧到这里来。”

兀尔·坚卡斯是镇上最接近医生的人物。他曾在城中一位医生的诊所里当过一段时期学徒,由于这份经验,免除了他在田地或加工厂的工作义务。这项安排还不错,他会量体温、开药方、打针;而最重要的是,他能判断什么毛病够严重,需要送到城中的医院去。若是没有这样一个半专业的后盾,那些不幸罹患脊髓膜炎或急性阑尾炎的人,可能就有苦头吃了,只是通常时间不会太久。事实上,领班们都对坚卡斯议论纷纷,就差没正式指控他是装病怠工的共犯。

坚卡斯帮泰伦斯把那人抬到一辆滑板推车上,两人再以尽可能谨慎的行动将他带回镇里。

他们一起动手,洗掉粘在那人身上的干硬污垢。他的头发并不需要特别处理,在进行身体检查时,坚卡斯顺便将那人全身的毛发剃掉,并且做了他能做的每一件事。

坚卡斯说:“我看不出有什么感染,镇长。他未曾断粮,肋骨没有突出多少。本人想不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他是怎么到那里去的,你说呢,镇长?”

他以悲观的语调提出那个问题,仿佛并不指望泰伦斯能给出任何回答。泰伦斯以达观的态度接受这个事实,镇民刚刚失去相处近五十年的老镇长,一个年轻的新人必定会经历一段过渡期。他们当然会怀疑他、对他缺乏信心,但这绝非冲着他个人而来。

泰伦斯说:“只怕我也不晓得。”

“他无法走动,你该知道,一步也不能走,一定是被别人放在那里的。根据我的最佳判断,他简直像个婴儿,其他一切能力似乎都消失了。”

“有什么疾病会导致这种现象?”

“据我所知没有。虽说心智障碍可能就会,但我对这方面一窍不通。真是心智障碍的话,我得把他送到城里。你见过这个人吗,镇长?”

泰伦斯微微一笑,柔声答道:“我到这里才一个月。”

坚卡斯叹了一口气,伸手去取手帕:“是啊。老镇长是个好人,他让我们过好日子。本人在此地将近六十年了,从来没见过这家伙。一定是从别的村镇来的。”

坚卡斯是个胖子,看来像是一出生就那么胖,再加上他一生从事室内工作,不难理解他为何说几个字就得呼一口气,还频频用红色的大手帕猛擦光润的额头。

他说:“不知道到底该对巡警怎么解释。”

不久巡警果然来了,这是不可能避免的事。孩子们会告诉他们的父母,父母会再告诉其他人。小镇的生活十分平静,即使这种小事也很不寻常,值得大家互相转告。而在它传遍大街小巷之际,巡警们想不听到也难。

所谓的巡警就是弗罗伦纳巡逻队的成员。他们并非弗罗伦纳当地人,却也不是那些萨克大亨的同胞。他们不过是一群佣兵,只要有薪水就会服从命令。这些外籍佣兵与弗罗伦纳人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因此绝不会受到不当影响而对他们产生同情。

前来调查的巡警有两名,他们是由加工厂的一名领班陪同前来的。那领班把自己一丁点的权威发挥得淋漓尽致。

两名巡警显得既不耐烦又漠不关心。一个失心的白痴或许是当天工作的一环,却并非有趣的一环。其中一名巡警对领班说:“好啦,你做个指认要花多少时间?这名男子是谁?”

领班使劲摇头。“我从没见过他,长官。他不是这里的人!”

那名巡警转向坚卡斯:“他身上有任何证件吗?”

“没有,长官。他原来只围着一块破布,为了预防感染,已经把它烧了。”

“他有什么问题?”

“心智丧失,我能做的最佳判断。”

泰伦斯这时把两名巡警带到一边。由于他们相当不耐烦,因此相当好讲话。发问的那名巡警把笔记簿收起来,说道:“好啦,这甚至不值得做成记录。事情和我们毫无关系,你们自己设法解决。”

然后他们就离开了。

那个领班没有跟着走。此人脸上有些雀斑,头发是火红色,留着两撇又粗又硬的八字胡。在严苛的规定下,他已经当了五年的领班,这意味着他肩头的责任重大,要保证加工厂的产量每季都达到定额。

“听好,”他以粗暴的口气说,“这件事该怎么办?那些混账工人忙着议论纷纷,他们都没在工作。”

“送他到城中医院去,我能做的最佳判断。”坚卡斯一面说,一面奋力挥动手帕,“我束手无策。”

“送进城去!”领班吃了一惊,“谁来付钱?谁该负担费用?他不是我们的人,对不对?”

“据我所知不是。”坚卡斯承认。

“那我们为什么该付钱?找出他是谁的人,让他的村镇来付。”

“我们要怎么找出来?你告诉我。”

领班一面思索,一面伸出舌头舔弄粗糙而红润的上唇。“那么我们只需要把他解决掉,像那名巡警说的那样。”

泰伦斯插嘴道:“给我听好,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领班答道:“他还不如死了的好,那算是他的运气。”

泰伦斯说:“你不能杀害一个活生生的人。”

“那么请你告诉我该怎么做。”

“难道不能找个镇民照顾他吗?”

“谁要干?你要吗?”

泰伦斯并未理会这个公然无礼的态度:“我还有别的工作。”

“其他人也都一样。我不能让任何人放下加工厂的工作,来照顾这个疯子。”

泰伦斯叹了一声,不带任何火气地说:“好了,领班,让我们讲讲理。如果你这一季没能达到定额,我或许会假设是因为你手下一名工人在照顾这个可怜家伙,而我会帮你向那些大亨解释。否则的话,万一你真没达到,我会说我不知道你有任何理由。”

领班气得瞪大眼睛。这位镇长来到此地才一个月,已经开始干涉住在镇上一辈子的人。话说回来,他手中握有大亨这张王牌,与他公然作对太久是不智之举。

于是他说:“可是谁要照顾他呢?”一阵恐怖的疑虑突然袭向他,“我可不能。我自己有三个小孩,而且我老婆身体不太好。”

“我没说该由你负责。”

泰伦斯向窗外望去。巡警离开之后,挤来挤去、窃窃私语的人群便凑近镇长的住宅。他们大都是小孩子,尚未达到工作年龄;其他几人则是附近农地的农工,以及一些轮休的厂工。

泰伦斯看到站在人群边缘的那个大个子女孩。过去一个月来,他常常注意她——结实、能干而勤奋,在不讨人喜欢的外表下隐藏着天生的聪慧。假使她是个男子,有可能获选接受镇长养成训练,可惜她是个女的。父母双亡的她外表过于平庸,因而无法享受浪漫。换句话说,她是个孤独寂寞的女子,而今后很可能始终如此。

他说:“她怎么样?”

领班看了一眼,随即咆哮道:“妈的,她现在应该上工。”

“没有关系。”泰伦斯劝道,“她叫什么名字?”

“瓦罗娜·玛区。”

“对啦,现在我想起来了。把她叫进来。”

从那一刻开始,泰伦斯成了他俩的非正式监护人。他尽可能为她提供超额的口粮、布票,以及靠一份收入维生的两个成人(其中之一没有登记)所需的一切。他还尽力帮助她,让她能送愚可接受蓟荋加工厂的训练;瓦罗娜与一名工头冲突之际,他也出面使她避免受到更大的惩罚。由于城中医生意外死亡,让他不必采取更进一步的行动,不过当时他已做好准备。

无论瓦罗娜遇到任何麻烦,前来向他求助都是很自然的事。现在,他正等着她回答自己的问题。

瓦罗娜仍在犹豫。最后她终于说:“他说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会死。”

泰伦斯看来吃了一惊:“他有没有说为什么?”

“他说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只说他是从他变成,您知道的,变成这样之前的记忆中想起的。他还说记得自己曾有一份重要的工作,可是我不了解那是什么。”

“他怎样形容那份工作?”

“他说他分……分析‘一场空’,有引号的。”

瓦罗娜等待对方发表意见,又连忙解释:“分析的意思是把什么东西拆开来,就像……”

“我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姑娘。”

瓦罗娜焦急地望着他。“您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吗,镇长?”

“也许吧,瓦罗娜。”

“可是,镇长,一个人怎能对一场空做些什么呢?”

泰伦斯站了起来,露出短暂的笑容。“啊,瓦罗娜,你不知道整个银河万事万物主要都是一场空吗?”

看来瓦罗娜并没有开窍,但是她接受了这个说法,因为镇长是个非常有学问的人。她突然确信她的愚可甚至更有学问,这为她带来一阵意想不到的骄傲。

“来吧。”泰伦斯对她伸出手。

她问道:“我们要到哪儿去?”

“嗯,愚可在哪里?”

“家里,”她说,“在睡觉。”

“很好,我送你回去。你想要巡警发现你一个人在街上吗?”

小镇在夜间似乎毫无生气。将工寮区一分为二的唯一一条街,沿途的路灯只发出微弱的光芒。空中飘着少许雨滴,但那只是几乎每晚都会下的温暖细雨,没必要做特别的预防措施。

上工日的夜间,瓦罗娜从未这么晚出来过,这种气氛十分吓人。她尝试着尽量压低自己的脚步声,同时注意倾听远处可能出现的巡警的脚步声。

泰伦斯说:“别再试图蹑手蹑脚,有我跟你在一起。”

他的声音在一片静寂中隆隆作响,害得瓦罗娜吓了一跳。在他的催促下,她赶紧向前走去。

瓦罗娜的小屋与其他房舍同样黑暗,他们必须小心翼翼地走进去。泰伦斯就是在这种小屋出生、长大的,虽然他后来在萨克上住过,如今的住宅也拥有三个房间与卫浴设备,但是对于这种家徒四壁的小屋,他仍有一份怀旧的情感。一个房间就能满足一切需要:一张床、一个五斗柜、两把椅子;脚下是灌水泥的平滑地面,墙角处还有一个衣橱。

屋里没有必要装置烹饪设备,因为三餐都在加工厂解决;也没有必要建造浴室,因为这些屋子后面有一排公用厕所与淋浴间。此地气候温和,没有四季变化,窗户不是用来阻挡寒气或风雨的。四面墙壁都有装着纱窗的孔洞,而上方的屋檐足以屏蔽夜晚无风的绵绵细雨。

泰伦斯握着一支小型电筒,在它的光芒照耀下,他看到一扇破烂屏风将房间的一角围起来。他记得那是不久前,当愚可变得不再像小孩,或者说更像成人时,他特地为瓦罗娜张罗来的。此时,他能听见屏风后面传来均匀的鼾声。

他朝那个方向点了点头。“把他叫醒,瓦罗娜。”

瓦罗娜轻轻敲了敲屏风。“愚可!愚可,宝宝!”

回应她的是轻微的惊叫声。

“是我,罗娜。”瓦罗娜说完,两人就绕过屏风。泰伦斯用小电筒照了照他们自己的脸,然后又照向愚可。

愚可举起一只手臂挡住强光。“怎么回事?”

泰伦斯坐到床沿,他注意到愚可睡在工寮原有的床上。当初,他帮瓦罗娜弄来一张破旧且有些摇晃的小床给愚可,可是她把那张小床留给了自己。

“愚可,”他道,“瓦罗娜说你开始记起过去的事。”

“是的,镇长。”愚可在镇长面前总是非常谦卑,此人是他见过的最重要的人物,即使加工厂的监工也对镇长客客气气。于是,愚可将这天想起的零星记忆重复了一遍。

泰伦斯说:“你把这些告诉瓦罗娜之后,还有没有记起其他任何事?”

“没有了,镇长。”

泰伦斯双手的手指互相搓揉:“好吧,愚可,继续睡觉。”

瓦罗娜跟他走到屋外。她尽可能不让自己的脸孔扭曲,只是用粗糙的手背拭过双眼。“他必须离开我吗,镇长?”

泰伦斯抓住她的双手,严肃地说:“你一定要像个成年人,瓦罗娜。他必须跟我离开一阵子,但是我会带他回来的。”

“然后呢?”

“我不知道。你必须了解,瓦罗娜,如今世界上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找出愚可更多的记忆。”

瓦罗娜突然说:“您的意思是弗罗伦纳上每个人都可能死去,像他说的那样?”

泰伦斯双手抓得更紧:“千万别对任何人说,瓦罗娜,否则巡警真有可能把愚可抓走,让你再也见不到他,我是说真的。”

说完他便转身,慢慢地、若有所思地走回宿舍,并未注意到他的双手正在发抖。他辗转反侧无法成眠,一小时后,他开始调整“昏迷场”。那是当初他从萨克回到弗罗伦纳就任镇长时,随身携带的几件物品之一。它刚好罩住他的头颅,就像一顶薄的黑毡帽。他将控制钮调到五小时,并按下了开关。

在延迟数秒的响应出现之前,他还有时间在床上好好调整睡姿。然后,昏迷场便使大脑的意识中枢短路,瞬间将他带进一场无梦的睡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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