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雪并不理会她的取笑，眼睛看着前方，只希望车快一点，再快一点，开到路的尽头，就可以立刻看到他。
两旁高大的梧桐树纷纷后退，她终于离尽头越来越近。
是的，尽头。满心的欢喜在见到那个人时，碾碎成泥。
女子的笑容明媚而不失风范，“谷小姐，我们又见面了。”
碧浣池边上的小道迂回曲折，看不清方向，你不知道在什么地方会突然转一个弯，你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这条路才有尽头。
“这条路叫九曲路，当年老夫人带我走过一次。”李颖欣折了横斜挡道的秋海棠，指尖抚弄粉红的花瓣，语气里有微微的叹息，“没想到，等我再一次走这条路时，老夫人已经不在了。”
谷雪看向她，“你来这里，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些？”
李颖欣摇摇头，“当然不是。”过了许久，方才开口，“老夫人带我走这条路的时候告诉我，她是要让我明白，人生有时候就像是这条九曲路一样，充满了不可知的变数。”说完有些自嘲一笑，“就像是我的婚事一样，原本以为终于有所依，可是后来才发现，不过是黄粱梦一场。”
谷雪身子一顿，“对不起。”
李颖欣只是继续往前走，小道转了个弯，转到背向碧浣池的方向，李颖欣看了看天空，脸上有种奇异的神色，“如果此时我在落霞，那嫁衣也快完成了。”她慢慢收回视线，嘴角有了游丝般的笑意，“这一个月以来，我每天下午都会到绣房去绣嫁衣，大红的颜色，金色的丝线，每一针都要细密而均匀，嫁衣上的牡丹每一朵都是鲜妍明丽，栩栩如生的，光是绣一片花瓣就要费许多的时间。”
谷雪亦是学过一些的，闻言只是沉默跟在李颖欣身后，心里说不出是悲悯还是害怕，李颖欣脸上的笑容让她觉得不安。
“但这并不是最难的，你知道最难的是什么吗？”李颖欣回过头来，问。
谷雪茫然摇摇头，她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她不知道李颖欣为什么来这里，不知道为什么和她说这些，这条小道已经走了许久，还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到尽头。她想要逃，但是无能为力。
“最难的，是要保持微笑。”李颖欣好似没看见谷雪的不安，声音是一贯的轻柔，“府里的嬷嬷告诉我，绣嫁衣的时候要时刻保持微笑，把幸福一起织进嫁衣里，这样，穿上嫁衣的那一刻，就拥有了幸福。”
“其实开始的时候并不难，因为只要想到我会穿上这样的嫁衣嫁给苏哥哥，就会情不自禁微笑。”李颖欣嘴角的笑意加深，又慢慢凋零下去，“可是后来，听说了你的存在后，越来越难了。”
“虽然很难，但是我还是一直保持微笑，我告诉自己，要忍，只要忍到结婚那一天，忍到我穿上嫁衣的那一天就可以了，可是我最后还是没能忍住。”李颖欣回过头来，“那件嫁衣只差一片花瓣就绣完了，我却再也忍不下去了，不顾一切来了田禾。”
小道又拐了一个弯，李颖欣在拐角站住，忽然道：“这里是中点了，你说我们是要走一直走到终点还是回转？”
虽然是问句，但是却没有询问的意思，谷雪知她定有下文，果然，李颖欣盈盈一笑，问：“谷小姐，你说，那件嫁衣，我该不该把它绣完。”
是试探，也是选择。
谷雪别过脸，淡淡道：“这是李小姐的嫁衣，绣与不锈，决定权在你。”
李颖欣脸上笑意依旧，转了个话题，“听说谷小姐是十月生的？”见谷雪并不答话，并不在意，只是继续说道：“我是五月生的，比你大上五个月，不知可否叫你一声妹妹。”
谷雪淡淡道：“谢李小姐抬爱，我父母只有我一个独生女，我对于‘姐姐’两个字叫不习惯。”
李颖欣淡然一笑，“既是这样，那我也不强求了。”说罢把手中的秋海棠轻轻一扔，继续往前方走去。那朵紫红色的秋海棠，在空中化了的弧度，最后落到谷雪脚边，恹恹的，没有半分美丽。
走了一阵，就隐约看到府邸的后院，这条小道的尽头原是温室花房，昨天谷雪只是随意走了走，知道这里有一个花房，还没去看过。
花房里的花开得姹紫嫣红，热闹如同春天。谷雪尤其喜欢一种花，小小的盆花，花叶是极浅的淡红，仿佛少女脸上浅薄的胭脂，虽浅，但也足够醉人，花朵是淡紫色。许是今晨刚刚开放的，花心躺着一滴晶莹的露珠。谷雪慢慢蹲下身去，伸手抚摸浅红的花叶，问：“这是什么花？”
李颖欣看着花心那一点晶莹，像是露珠，但更像是情人心里的眼泪，相思泪，她微微一笑，“这花，叫胭脂醉。”
谷雪看了看四周，旁的花都是好些，最少也是三五盆，惟独这胭脂醉，只有独独一盆，不由有些惋惜道：“这样美的花，竟然只有一盆。”
李颖欣看向门外，门外遗珠端了一个茶盘正往花房走来，李颖欣嘴角的笑容确是冷的，呢喃道：“只需要一盆就够了。”
花房里气温偏高，而两人一路走来，都觉得有些发热，尤其李颖欣穿的是高领旗袍，她择了一张椅子坐下，一边伸手解了旗袍的第一颗盘扣，一边道：“这花房的温度太高了些。”
谷雪抬头看了她一眼，又把视线调回那小小的盆花上。隔了不过一秒，那视线立刻如同闪电一般，朝李颖欣望去。不，是朝李颖欣的脖颈望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