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跟你们的爷爷认识，大概是两百五十年……不对，应该是两百六十年前吧，总之是帝国刚刚建立的时候，那阵子整个大陆都处在动荡之中就连一向平静的黑境森林也不例外。陆续打败吞并陆上诸国又逼降了白银城、新月半岛和提瑞拉半岛，将整块大陆的一半纳入麾下的帝国皇帝简直不可一世，他除了单方面把黑境森林划归到帝国版图里之外还派了使节要求每个斯普林部族都要按照诸侯的制度向帝国每年缴纳贡税提供兵役，不然就威胁要派兵进入黑境镇压。那时候为了应对皇帝的要挟四大部族举行了联合族长会议，在咱印象中互相很少有交集的四大部族还是第一次坐在一起商量什么。”该说不愧是寿命悠长的斯普林人么，老族长开口就是数百年前的往事。
“啊啊，这件事情我知道，后来人类确实往黑境森林里派出了兵马，但是没能深入多远就因为对付不了这里的环境和我们的游击战法而撤出去了吧？最后好像是……不了了之了？”仿佛为了在新认识的表妹面前炫耀自己的博识似地，莉莉抢先说道。
“差不多就是那个样子吧，不过都是些后话了，那次又不是人类第一次入侵黑境，当然也不是他们第一次打败仗。”老族长云淡风轻地回答着，但从她的眼神中两个小辈都看得出来真正的战斗大概没有她说得那么轻松。
“这么说来族长……奶奶，也是在那时候认识了咱爷爷？”虽说是斯普林人抵抗外敌的光荣史不过那也是过去的事情了，卡米耶这边更在意两人是如何走到一起。
“嗯。”老族长点了点头，她历经风霜的眼中露出些怀恋的色彩，“那时候你们的爷爷已经是洛安部族的族长了，咱则是跟着身为族长的兄长一起带着族中战士去洛安部族的领地支援，因为东部的地势最适合人类那种大军团入侵，所以当时的战斗基本都是在洛安部族的领土上发生的。”
“然后呢然后呢，是不是两位之间发生了英雄救美的罗曼史什么的？”家国危难、巾帼须眉，这很难不让还是少女情怀的莉莉衍生出符合她心理年龄的美好幻想。
“呵，若真发生了那样的事，恐怕咱现在应该在洛安部族里老老实实地看家带孩子吧。”老族长笑着叹了口气，“可惜世上的事情不都像部族里传唱的歌谣那么美好，四大部族虽说都在一条阵线上战斗其实基本上还是各自为战，咱在打仗的那几个月时间里除了跟在兄长身边就是在后方为前线组织粮草，至于咱和你们爷爷之间……是发生在帝国退兵之后。”
“诶？”故事的发展没有像预想的那样，两个好奇心爆棚的小辈都有些意外。
“不过嘛，你们觉得奇怪也是理所当然的，当初咱也没想过会和一个外族男子结成实质夫妇，命运就是这么让人参不透的东西啊。”不知怎地老族长的感慨更深了，“明明是一起打了胜仗的四大部族到现在却都互相交恶，这里面的理由究竟是什么你们知道么？”
“额，这个嘛……”卡米耶和莉莉对视一眼，互相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不知道”三个字。
“咱记得好像还是上个千年传下来的古话吧，叫兄弟阋于墙，外御其悔，这话的意思是自家人虽然互相肯定会有分歧，但面对外来敌人的时候却会团结起来共同抵抗，咱们斯普林其实也是一样的状况。”老族长自嘲地笑了笑，“帝国大军撤走之后四大部族的联盟马上就解体了，你们都知道四大部族的土地中洛安部族那里是最肥沃的，早就垂涎三尺的其他三个部族，当然也包括了咱们奥尔瓦，马上向洛安提出来要从他们的边境分割些猎场和渔场作为这次支援的谢礼。当然洛安人肯定不会轻易答应就是了，正好当时四族的战士都在洛安领地里，帝国前脚才走后脚咱们斯普林人自己就打了起来。”
“这、这不是过河拆桥嘛！说得好像打这场仗只是为了洛安人一样。”身为洛安族人的卡米耶当时就听不下去了。
“谁对谁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看着义愤填膺的卡米耶老族长只是淡淡地摇着头，“你们的爷爷是个会打仗的人，他不但会打仗还很了解人性。争斗刚开始的时候他没有跟其他部族硬碰硬而是把边境的大片土地都白白丢给了其他三个部族，他看清楚了咱们这些部族都是临时起意互相之间没有什么分赃协定，所以利益一旦得手马上就会在内部起冲突。结果就跟他预料的完全一致，三个部族马上就因为猎场划分不均自己先内讧起来，这时候你们的爷爷才带着养精蓄锐的洛安部族出击将乱斗成一团的咱们三个部族各个击破，一举夺回了本应属于他们的土地。”
“那当时奶奶你……”已经完全沉浸在故事里的莉莉担心道。
“当然没有战死不然也没了后话了，是成了你们爷爷的俘虏。”老族长面现苦笑，“刚被抓的时候咱可是闹腾得不行呢，抓伤咬伤了好几个人，最后被人给扔到关野兽的笼子里才老实下来。”
“额……”看着如今眼前这位稳重温和的长辈，两个小辈根本没法想象当时是个什么情况更没法评价什么。
“呵，现在想想连咱自己都觉得实在没脸见人。”提起自己当年的“英雄事迹”老族长也是老脸泛红，“就因为这番胡闹再加上咱在之前的战斗中射杀过洛安部族的族人，大部分洛安人都想把咱杀了给死去的战友报仇，当时力排众议选择了把咱这条命留下来的就是你们的爷爷。”
“是因为咱爷爷喜欢上您了？”卡米耶猜测道，按照斯普林人以牙还牙的脾性这个决定真的很难做得出来。
“才不是呢，谁会喜欢野兽一样近不得身的女人，他是觉得咱还有利用的价值。”老族长又是笑着摇头，“你们别忘了咱的兄长当时是奥尔瓦的族长，如果奥尔瓦还坚持跟洛安斗下去作为人质的咱肯定会没命，他是想让兄长知道这一点后识相点尽快退兵。”
“原来是人质啊……”怎么说呢，卡米耶眼中阿方索的光辉形象有点变形了。
“嗯，就是人质，受到要挟的兄长没有办法只好老老实实地退兵了，没几个月科斯塔和布鲁诺在连吃了几次败仗后也选择了退兵，从此四大部族间就变成了现在这样的气氛。咱则是作为维系洛安和奥尔瓦和平的保障给留在了洛安一关就是一整年，不管咱是吵闹叫骂也好是假意寻死也好你们的爷爷总是对咱不冷不热的，态度嘛……就跟养了一只养不熟的猫狗差不多吧。”
“呜哇……”卡米耶和莉莉听得直咧嘴，作为一名族长阿方索的做法该算正确，可作为一个男人实在是不懂怜香惜玉。
“不是个好男人，对吧？”同样身为女人的老族长当然理解两个小辈的想法，“当时咱也是这么想的，不过给关了那么久就算是咱多少也学乖了，后来咱跟你们的爷爷提出让他把咱从笼子里放出来，相应地咱既不闹事也不会逃跑，他可能觉得在把咱这么关下去咱会疯掉所以也同意了，条件是咱必须作为侍女随时留在他身边。”
“……然后你们两位就？”总觉得后面就是正式戏份了，两个在斯普林人的意义上都还未成年的少女多少有些面带桃色。
“啊，跟着他的时间长了，咱也不知道犯了什么糊涂还是喜欢上了他。明明就是个又冷漠又斤斤计较的男人，一头扎到自己喜欢的东西上就什么都不顾，头脑本来很好却老是用在别人不懂的歪门邪道上，待人接物又不体贴人家好心帮他做点什么连句谢谢都没有，跟他表示了那么多次好感全然没有反应最后还得咱自己送上门去倒贴，到现在咱都在纳闷自己究竟是鬼迷心窍地喜欢上他哪点了？”一直在数落着阿方索的不是，老族长脸上却始终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那最后两位怎么会……”那份笑容中的情感被忠实地传达给了卡米耶和莉莉，她们都知道这份爱情是真实的，所以她们才会为两人的分别感到惋惜。
“本来的话就算只是个侍女的名分咱也想跟在他身边一辈子的，可惜兄长没有给咱这个机会啊。”老族长叹息着，脸上少女般的光彩再次变回了饱经风霜的稳重安详，“咱给他生下一对双胞胎还不到一年，兄长就因为和布鲁诺的一次争端去世了，奥尔瓦的规矩是最年长的族人继承族长，而除了兄长族里剩下最年长的人就是咱。当时奥尔瓦和咱自己都不想让咱来继承这个位子，如果他当时不肯放手的话大家也就都死心换成别人了，可是这个家伙最后还是松了手甚至让咱带回一个儿子到部族来，八成是希望这样就能让洛安和奥尔瓦之间继续和平下去吧……”
“族长……奶奶，您觉得爷爷有爱过您么？”树屋里沉静了很久，直到卡米耶小声的询问打破这段时光。
“呵，谁知道呢？那个男人我一辈子都没看透过他。”老族长笑着摇摇头，慢慢闭上了眼睛。
“到了那边要小心身体。”老族长耳边回响着的，是那个男人这辈子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用如此温暖的语调跟自己说话，那是他们在分别时候的告别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