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地脚下的地面传来颤动，投进环境中的晦暗光线间带着簌簌往下掉的尘土颗粒，李维看看周围，自己似乎处在某条临时挖掘的半地下工事里面，除了坑道本身就在自己面前还站着一个身着克隆兵野战服的家伙。
“这里是……”场景转换得不算突兀，只是坑道的话可没法判断自己人在哪里，虚拟世界中生成什么样的环境都不奇怪。
“马赛市郊，长官，您的外部记忆损坏了么？”回答李维的是那个克隆兵，李维之所以能确定这家伙是个克隆，完全是因为这直来直去完全不做修饰的说话方式。
“额，算是吧。”久违这种说话方式的李维自己都有点不习惯了，“马赛市郊……我们现在是在撤出？”
“没错，城市那边已经传来穹顶被攻破的消息了，前线正在就地防守为撤出的政府车队争取时间，说起来您不是跟车队同行的么？”克隆兵的回答和李维自己在马赛市郊作战时候的记忆如出一辙。
“啊……”这回李维大致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这个所谓的系统十有八九是在重演自己还是克隆时候的记忆，他也只好先顺着记忆走下去。
来到坑道出口李维探出头看了看外面的环境，地面已经基本上被塞伯利安军压倒性的炮火给重新犁了一遍，现在还有零星的炮弹不时落在连根草都看不见了的阵地前沿。现实中的马赛沦陷是发生于黑岛计划一年前的事情，为了筹备实施黑岛计划的人手与物资所有活跃在西欧的残存泰伦部队都在向马赛集结准备撤入阿尔卑斯山区，如此大规模的集结自然也遭到了塞伯利安方面无情的猛攻，大部分试图向马赛靠拢的泰伦部队都被截杀在半路上没能逃出生天，而李维作为马赛守军的一员很幸运地躲过了被干掉的命运还被选为泰伦撤退部队的临时指挥官，在马赛的城防穹顶过载破碎之后由他负责带领车队护卫向阿尔卑斯山区后撤躲避。
“真是个麻烦的时间点……”李维还记得自己是在虚拟世界，所以他明白自己的第一要务不是掩护什么泰伦车队撤退而是尽快和柳青汇合找到突破这片虚拟世界的办法。
问题在于柳青是个塞伯利安人，她现在八成是作为和自己敌对的塞伯利安空军一员被安排出现在这个场景里，搞不好自己还没等从夏天苍蝇一样多的龙神机甲中认出来哪个是柳青他就已经被构成这个世界的系统判定为死在塞伯利安人的攻击之下了，反过来讲柳青也未必能从系统生成的泰伦士兵中认出来长相和以前完全不同的自己，李维不知道在这个世界死亡的惩罚是什么，他不敢随便冒这个风险。
那些见鬼的龙神机甲为什么长得都一样……心里面这样抱怨着，李维决定还是先顺着记忆去行动，然后找找机会看能不能想办法和柳青接头。
撤离车队的位置和李维的记忆大致相似，护卫队的全地形突击车和运输队的气垫卡车都在移动型纳米护盾的保护下整装待发，克隆兵们正忙碌地进行最后的出发准备，看到指挥官李维走近时不管多忙这些克隆兵都会放下手上的工作先给他敬个礼，那是他们在出生时候就被烙印在基因里的服从精神。
“长官，泰伦方面选出的新执政官想要见您。”正有些迷茫地在车队之中胡乱行走的时候来了一个姿态恭顺外貌柔美的女性克隆，看样子她本来是服务型，因为人手缺乏被临时当成了通信兵使唤。
“知道了，这就过去。”李维点点头，按照对方的指点转而向泰伦的临时指挥部走去。
一进那台指挥车李维就愣住了，因为出现在他眼前的不是别人正是日后将身体托付于自己的泰伦人夏洛特·卢梭，就算知道自己所见的一切都不过是记忆的重演李维还是忍不住屏住呼吸去面对那个气质独特的女人，就像他在几千年前的现实中第一次见到对方时那样。
“……嗯？”将注意力放在全息地图上的卢梭这才注意到走进来的李维，今天才因为上一任临时执政官死亡的消息被确证而接手重担的她困惑地看了李维一眼。
“护卫队指挥官李维107C，向您报到！”李维条件反射地打了个立正，他也搞不清楚心中涌出的这种忠犬终于找到主人似的诡异感动是怎么回事。
“啊，辛苦了。”并不能理解李维这份感动的卢梭还沉浸在无法决定前途的困扰中，“叫你过来是想问问车队应该怎么走才好，我不是专业的战斗员今天才接手执政官的工作，所以想参考一下专业士兵的意见。”
“撤退路线么……”李维把视线投向车子中央的全息地图，忽然某处让他异常眼熟的地形让他眼前一亮，“走拉维瑞提怎么样？”
“拉维瑞提是哪里？”李维脱口而出的地名把卢梭搞得更加困惑了，她在地图上找了半天也没发现李维所说的地名。
“抱、抱歉，我说的是阿维尼翁！”糟糕啊，习惯了新世界对这里的称呼结果都给带到旧世界的记忆里面来了。
“阿维尼翁？那里不是已经被占领了么。”卢梭当时就皱起了眉头，确实通过阿维尼翁是撤入阿尔卑斯山区的最短路径，问题是那里已经早马赛一步被塞伯利安人攻破了，现在属于敌占区。
“现在的情况下其实哪里都跟敌占区差不多吧？所以与其诸多顾虑不如直接走最短的路线减少损失。”自己在现实中另外提议的路线被前来拦截的龙军团给截杀得一塌糊涂……当然不能这么说了，而且选在阿维尼翁这个特殊的地方李维有更现实的考虑——他想通过现实中的地理联系和柳青汇合，如果对方得知这个与史实不符的动向她一定会注意到的。
“唔，这么说也没错呢。”听了李维解释的卢梭神色一黯，“明白了，你是护卫队的主官，你认为走这条线路正确我就尊重你的想法。时间不等人，去做出发准备吧，路线我会通报给其他人。”
“是！”卢梭的性格跟自己的记忆基本一致让李维松了口气，卢梭是泰伦人中少数能听进去克隆说话的人，现在想想也许正是这个原因才让李维肯舍命保护她那么久。
但也不是所有的泰伦人都像卢梭那么开明，哪怕在大厦将倾的时候绝大多数泰伦人依然对克隆的想法不屑一顾，这一点在虚拟世界中得到了忠实的还原。还没等李维开始安排护卫队的阵型一个泰伦军官就凶巴巴地拎着手枪逼近到他面前，李维抬头看了对方一眼发现自己认识这个泰伦人，他是卢梭当选临时执政官之前最热门的执政官继承人和李维的关系非常差，要不是有黑岛计划的考量前任执政官死亡后理应是这个人接手执政官位子，所以卢梭当上执政官之后他一直显得很愤怒。
“你刚才跟临时执政官胡说什么了？”这家伙粗暴的性格得到了忠实还原，完全没有一点泰伦人自诩的优雅。
“只是给长官提供一点军事建议而已。”对这个家伙李维也没什么好感，于是用公事公办的口吻敷衍道。
“直穿敌占区……你管这叫军事建议！？”那个军官二话不说就把手枪架到了李维的脑门上，他似乎特别喜欢用这把能彰显身份的校官配枪来威胁别人，“说，你究竟有什么图谋！”
“……”李维没出声只是面无表情地盯着对方，记忆的经验告诉李维这时候做任何解释都会被当成狡辩。
“不肯说是吧，我看你是觉得没什么叛变的机会了才想把我们送给塞伯利安人邀功吧！”那个军官嘴上胡说着无端的指控，手上都快把枪管顶进李维脑门里去了，“来人呐！”
“您有什么指示？”周围几个本来选择性无视了两人这一幕的克隆兵这才靠了过来。
“这个克隆意图叛变，把他带出去处理掉。”不管怎么说李维也是受执政官任命的护卫队指挥，所以那个军官想把直接下手的责任推给其他克隆，不然他早就一枪把李维崩了。
“……”没人响应，倒不是说李维在克隆中有多少威望，而是军官的权限还不足以指挥克隆们做枪毙指挥官这样责任重大的行为。
“怎么啦，我的命令都没听见吗！还是说你们也想参与叛乱？”军官脸上的表情立即就挂不住了，他挥舞着手枪照着一个表情木然的克隆兵就是一枪拐。
“……”那个克隆当时就被比自己更强壮的泰伦人打倒在地，但他没做任何反抗只是沉默地爬了起来。
“你们这些叛徒，老子要毙了你们！”有时候无视比反抗更能激起人的怒火，因为他们得不到自己最需要的回应，军官虽然没那个胆子直接枪毙李维，他对几个普通的克隆兵还是有生杀大权的。
“等等！”眼看着军官要动手，忽然一个并不严厉但非常坚定的声音阻拦了他。
“……这不是‘临时’执政官阁下么？我正在处理一批打算叛变的克隆，请问有何贵干。”听出来这个声音属于卢梭军官不情不愿地暂时收起了枪，如果他敢跟卢梭刀枪相向那么下一个被指控为叛变的人就该是他了。
“这叛变一说从何而来？你知道我们现在非常缺乏人手，不能随随便便就指控自己的士兵叛变。”作为一名文职人员卢梭从来不像武官那么不讲理，但她有些颤抖的声音里任谁都听得出来包含着愤怒。
“故意把车队往敌占区里送，这难道还不是叛变的依据么？阁下不懂军事看不明白我不怪阁下，但是这个克隆明明是指挥型却做出这种不符常理的判断，明显就是暗地里已经和敌人串通好了！”无法明面上反抗卢梭，军官只得在话里揶揄她对军事一窍不通其实并没有坐上这个位子的资格。
“常理是么……”卢梭面无表情地看了对方一眼，“那么我问问精通军事的你，在形势所迫让克隆接手指挥之前，我们泰伦的指挥官们作战是否遵循常理？”
“那是当然了！”没能察觉卢梭言语里的陷阱，军官傲然道。
“结果我们赢了么？”卢梭继续又问。
“额……”军官当时就无话可说了，其实泰伦指挥官们的战绩未必比克隆精彩到哪儿去，他们甚至还因为精神上的动摇而往往无法贯彻作战目标导致损失更加惨痛。
“我虽然不懂军事，基本逻辑还是懂的，既然所谓的常理无法带领我们走向胜利那么就跳出这常理一次又能如何？至少我觉得在风险上二者是相当的，你说呢？”卢梭不打算给对方留任何余地。
“……出了事你要负全责！”涨红着脸憋了半天，军官丢下这句话愤然离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