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且周大禾有一段时间没有在公司露面了,总裁办传话老板去北欧考察了,那里的包材公司技术卓越,老板此行定有收获。
陆敏却心知肚明。周大禾就在北京,在北京某个医院秘密手术之后转到了郊区别墅,他在休养,更在思考。
老板的身体状况可是公司政治。她只是担忧未来公司高层的动荡是短时间的还是旷日持久的。
一旦他露面,公司可能就要变天了。老板和老公一样,都要给人安全感。一旦知道周大禾身患癌症,陆敏就开始了隐隐的不安。包括周小苗来公司,这是什么征兆?
或许也没自己想的那么复杂,就像周大禾说的,给小苗找个事做调整一下心绪,我还没经历过生死,我闺女这么小却过了一次鬼门关,她需要做事来排解。
陆敏观察周小苗,她安静得近似沉默,但是做事却一板一眼,心思灵巧。
那就让她先帮自己搞定媒体好了。
数日前,《财经时时报》的无名小记者刘有才不请自来。
他被前台的女孩子挡在了门外,面目清秀的小姑娘有时候比保安更给力,她们杏眼一瞪,男人们就不敢轻举妄动了。刘有才被前台姑娘恫吓多时却仍然赖在那里不走,直到陆敏出来应付他。
他戴着眼镜,看不透是迂腐还是精明,面色黝黑,背上的双肩包沉重得如蜗牛壳,就像随时要出发。很少有记者不事先知会就直接找上门来,这种情况只出现在公司陷入重大负面舆论危机时才会有,而且找上门的不是一个,有可能是一批。
陆敏是A型血,预见性非常强,趁着交换名片,对方没开口,她就已经设想到了后面的十句对答。
如果刘有才说“抱歉,我不请自来”。
陆敏打算大度地说完“没关系,没关系”,然后就用委婉的逐客令劝退这个不速之客。她可以表面逢迎,却推脱说因为记者来得突然,对他的话题没有准备,能否请老师您先回去,我们随后再做深入的沟通。
她对于不熟的记者,一般不肯放下戒心。好在她和《财经时时报》的财经部主任冯波有过一面之缘,吃过饭送过礼。她想怎么先把这记者打发了,然后再和冯波打个招呼。什么事和上边沟通好了下面就好办了。
刘有才看到陆敏,半认真半调侃的说:“我来视察,你不介意吧?”
陆敏语言系统事先设定的“没关系,没关系”一时遭遇短路。
而刘有才趁着陆敏卡壳的空隙,灵活得像泥鳅一般,越过大门,竟然在办公区走动了起来,她大惊失色,就怕不懂规矩和冒失的。
他说,听说康乐公司正在研发一项新技术,一旦面世天下无敌,那是不是美包公司等竞争对手都没活路了?
陆敏听了这话,马上怀疑刘有才的立场,这记者看似已经在替美包说话了。
刘有才竟然推开了“研发部”的门,他试探着,然后就看到了幺杨。
幺杨看到陆敏陪着一个陌生人进来,有些突然,但只是一瞬间的诧异,又埋头做自己的事了。刘有才看到幺杨的胸牌就知道找对人了,他就那样观望着,弄得陆敏很尴尬。幺杨做的又不是打磨钻石之类的事情,可以观摩,他在机器上正计算着什么。刘有才凝神盯了半天,好似陪着幺杨打游戏。
“哥们,这也忒复杂了吧!”
“嗯!”幺杨并不想被打扰。
陆敏只想把刘有才支走,“刘记者,要不我们去我的办公室坐坐?”她向幺杨暗示了刘有才的身份。
刘有才却坐下来,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幺杨攀谈。虽然死对头美包公司并不确定康乐的撒手锏是个什么东西,但美包的老板付天泽预见性非常强,首先在舆论上进行了预先防御,那就是在媒体上潜移默化渗透康乐公司新技术的负面信息,比如新产品面世很可能有碍食品安全。美包深知,如今一旦什么事和食品安全挂上钩,杀伤力就特别大。
这些预设的地雷即便没有立竿见影的杀伤力,也至少成了记者的提问依据。
这当然惹得幺杨不高兴。
陆敏则觉得这个刘有才看似鲁莽,其实很有策略,有些记者会故意激怒采访对象或者搞得对方很激动,被访者便会滔滔不绝。
幺杨索性放下了手里的活,陆敏一看幺杨倔强的神情,心想糟了,幺杨明显被激发出了斗志。幺杨当即反驳了刘有才的许多问题,潜台词就是记者无知。陆敏觉得幺杨果然不知道怎么和媒体沟通,但这姿态又让她很爽。听得陆敏恨不能提醒刘有才,你如果还有自尊心的话就该拂袖而去。
刘有才背着包走的时候只说了一句话“很高兴我来了”,陆敏心怀忐忑依依不舍把他送到了楼下,按“外交礼仪”只需送到门口就可以了,她总想当场弄清楚他这句话到底什么意思。数日后,刘有才的文章《“杂种”幺杨》面世。
陆敏看到这标题快骂娘了,形象一旦在公众中先入为主就很难扭转,幺杨的前途岂不就毁在了一篇报道里。她不甘心。
周小苗在好奇心的驱使下仔细看了这篇报道。那个幺杨在公司的落地窗前看到她充满了好奇,她也一样。他是公众人物,她了解他似乎更加容易。
刘有才确实很有才气,文笔流畅、刻画入微,文中的幺杨是个集市场先锋和技术奇才的集合体,标题的“杂种”正是取此概念。被老板一眼看中破格提拔,在公司地位微妙,前途无量也前途未卜。
周小苗用心浏览过康乐公司的报道,只有这个刘有才让她洞悉到了一点公司的深层概况,可见此人是有功力的。
周小苗觉得如果以这篇报道示人,幺杨的公众轮廓其实很有吸引力,一个被栽培的种子选手,业务能力超强却个性不羁。这文章如果定性的话实为一篇正面报道。只是标题党害死人。
她对陆敏说,“这标题确实导向不对,内容其实很积极正向呢。”
“喔?”
“你看看,只是文不对题罢了。”
陆敏看过后心想,刘有才与幺杨不过一面之缘,竟然能意会到如此多的东西。日后老板身体的隐私如果被他知道,不知会生出多少事来。不过幺杨冒犯了刘有才,却没有被抹黑,已属不易。这个小记者看似还有点操守。
但刘有才的做派总归让她不放心,势必要招安这个记者,以免日后麻烦。
她给刘有才打电话,言语中先表示由衷的感谢,感谢刘老师把我们的幺总写的如此有魅力。
刘有才遭到表扬却没啥反应。
然后陆敏话锋一转说那个标题有点惊悚,刚看会吓一跳。
刘有才马上有点情绪不良,说我可不是莫言,手稿给了出版社一个字都不准动。那个幺杨是有点跩,不过标题不是我起的。什么狗屁标题!
陆敏马上明白这标题应该是领导意志。
她又邀约刘有才,能否赏光晚上一起吃个饭,我们也会约你们冯波主任一起。哇,只是不巧今天正好是七夕情人节,不知是否方便。
刘有才说,我今天有事,冯主任他嘛,今天铁定有事。视听系统发达的陆敏在电话里听出了刘有才的嘲弄口吻。
刘有才来到大名鼎鼎的《财经时时报》不过数月,之前,他在一家小报做了两年调查报道,实在待不下去了。对于一家没有后台又想出位的小报来说,做揭黑的调查报道几乎是自寻死路。
总编辑在接到了第三十八个律师函之后对刘有才说,咱们这池子太浅,实在没法保你,你自寻生路去吧,心有多大,舞台就有多大。刘有才想起这好像是央视的一个广告词。
在被六家主流媒体婉拒之后,刘有才很悲壮地来到了大名鼎鼎的《财经时时报》,财经部主任冯波接待了他,冯波听了刘有才的经历非常激动,来吧,来我们这里吧,我们正需要你这样的人。以后你就查那些不诚实的上市公司,你瞅准目标,一查一个准。
他强调,目标很重要!
刘有才说,老师,我其实也乐意做公司的价值报道的。
冯波从自我狂热中率先降降温,说你先干着,慢慢就上路了。
刘有才觉得自己也是个老记者了,早就上路了。
从冯波的办公室出来,刘有才遇见了一个美女,一见之下惊为天人。那姑娘美目荡漾身材婀娜,面容很像低幼粉丝喜欢的影星陈妍希,但是却有股陈妍希不具备的李冰冰般的冷傲气质。刘有才相信自己的判断,这种违和感气质的美女看似高冷内里却欲拒还迎。
刘有才很快就知道这是《财经时时报》的报花沈小荔。此后沈小荔经常能意外撞见刘有才,并沐浴到刘有才仰慕的眼神,沈小荔总是似笑非笑的和刘有才擦身而过,刘有才却每次都有邂逅的激动。
在山寨情人节“七夕”这一天,勇于行动、每天用身体写作的刘有才终于下定决心买了一束红玫瑰。编辑部里经常一片狼藉,很多座位上都是报纸垒起的高高掩体,很少看到有情趣的东西。大家伏案工作时,和刀耕火种用笔头写东西的时代差别不大,每次看到这场景,刘有才就感叹难怪报纸干不过新媒体。
刘有才那束像革命火种一样的红玫瑰在编辑部就分外扎眼,几乎每个同事第一眼都扫描到了。
冷傲的沈小荔终于进了编辑部,此时全身挂满勇气的刘有才没有犹豫就挺身而出了,他把玫瑰放在战士端着冲锋枪的位置就迎了上去。
“送给你!”他冷不丁的把玫瑰塞给她。
沈小荔吃了一惊,“你干什么?”如果遇到高富帅的追求自然能让女方得意,但刘有才从外形到家藏都契合矮矬穷的标准。沈小荔仿佛受了屈辱,她做了一个让刘有才做梦都想不到的举动,她抓过刘有才送的那束还挂着露珠的玫瑰,直接从窗子扔了出去。
刘有才是没有真正谈过恋爱的,他暗恋过很多女孩子,都是陈妍希一般走清纯路线的,但遭受过很多次拒绝,见识过女孩子N多种拒绝男人的伎俩,她们一般会夸他踏实能干是好人,眼光敏锐稿子好,知识丰富读书多,但是结论是一致的:你能找到比我更好的!
他自认为是经得起挫折磨砺的,但是沈小荔这一举动还是深深震撼了他!
这可是在编辑部众目睽睽之下啊!
他的脸涨得像煮熟的螃蟹,同事们赶紧把脸埋在掩体下佯装干活,仿佛没人注意到这一个小插曲。
他退回座位的时候,旁边的男同事用惊骇和崇拜的眼神看着他,“行啊哥们儿,老大的女人你也敢碰?”
被挫折感刺激的刘有才没好气的问:“哪个老大?社长?总编辑?”
男同事:“拜托,是冯老大!你没听他说过整个编辑部都是他养着吗?”
刘有才恍然大悟。沈小荔或许就是要让冯波看看,她和未婚男青年绝无瓜葛,她只忠诚于已婚老男人冯波。
沈小荔在冯波心目中的位置可没有刘有才想得那么重。刘有才推掉了陆敏的邀约,冯波却答应了,当然,是在打发掉沈小荔之后。
冯波和老婆请示今天要和一家公司谈谈合作,说早就想和这家公司谈谈大合作了。哪家公司?是康乐,很有名的,你喝的饮料和牛奶都是用的他们包材。在哪?对方还没确定,应该是国贸附近。是不是女的?做公关的当然是女的啦,不过没啥姿色。放心!一定给你带礼物!
冯波没有猜错,对方早就备好了给他的礼物。礼物是周小苗买的,陆敏说节日占了对方的时间,礼数上就要到位。
周小苗想了想,给这个男人买了一个folli follie的女士胸针。
冯波看到这个能打发老婆的礼物,果然很满意。
他看到对方是两位美女,一股炫耀位势的心态从胆边油然而起。
“最近我们报纸可是高度关注你们公司啊!主要是我们部门报道的。包括那篇幺杨的报道。”
陆敏笑着,说:“内容不错,标题有点出位。”
“哈哈,我改的。记者水平有限,标题不打眼。”
“那还要烦请冯总您以后帮我们把关,公司的心理素质比较差,会被出位的报道吓到。”
“那就该想想办法怎么才能不让出位的新闻面世。”冯波语露玄机。
陆敏的A型血思维快速运转着,如果她顺着冯波的意思问“您有何高见”,冯波想必会抛出什么条件。
陆敏先避开冯波的话锋,“如果刘记者他对我们公司感兴趣,我们一定会积极配合,让他看到公司真实的基本面。”
“呵呵,公司呈现给媒体的永远不是真实的。记者掌握的才是真实的。”
周小苗插嘴,“我们实事求是。”
冯波并不理会这个小丫头,“我们记者掌握康乐的料可不少哇。比如康乐经销商在地方上打压竞争对手,比如客户对你们强势市场地位不满。看到二位情人节陪我的份上,就透露给你们一个消息,你们早做准备,以免日后被动,我听说,有一家第三方检测机构正在检验康乐包材的安全性,似乎有人举报你们的包装材料存在食品安全隐患。”
周小苗有点吃惊:“举报?是我们的竞争对手吗?”
冯波瞥了周小苗一眼:“是消费者举报,喝了康乐包材的饮料拉肚子。”
周小苗:“为什么不是饮料的问题?何以消费者首先举报的不是饮料而是包材?”
冯波:“这个、这个就不清楚了。检测结果首先排除了饮料问题,证明是包材的问题。”
陆敏轻描淡写地问道:“是哪家机构做的检测?”她并不怀疑康乐产品的安全性,就怕有根据的造假,许多公司毁在了一些公信力可疑的第三方机构上。
“呵呵,这个可就不方便说了。”
周小苗有点急,“康乐的包材可都是有质检总局的检测证书的。”
冯波笑笑,仿佛官方数据根本就不足为信似的。
他不想再和两个小妞兜圈子,直白地说,“我做新闻这么多年,深知和谐的重要性。我最不乐意看到报纸和公司是一种对立关系,理想的状态当然是合作的关系。比如你们可以成为《财经时时报》的战略合作伙伴。我们可以提供给康乐绝对超值的服务,足以补偿你们提供的费用。”他同时伸出三个手指。
陆敏知道这绝不是三十万的报价。
周小苗看着冯波,不可遏制地浮现出了“蜡笔小新”面对绑匪的画面,“我叫小新,家里很穷,还有三十年的房贷没有还清,即便被绑架也交不出赎金来滴。”
周小苗冲动地说:“公司没有这笔预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