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管事倒是颇有涵养,十分客气的拱了拱手,只是神情却略有为难,“这会儿作画之人众多,备好的毛笔都已被占了去,请小姐稍等片刻可好?”
稍等?那万一等的旁人领走了五十两可怎么办?夕鸢闻言便上前一步,敛衽同管事颔首笑道:“许老爷不是说,想要一副最与众不同的画作么?我不用毛笔,只需纸墨便可作画,这样总不用等罢?”
不用毛笔来作画的说法,这管事闻所未闻,只是见夕鸢容貌出尘,秀丽绝伦,兴许不是寻常人物,便忙不迭的点头应下,从左边引着夕鸢上了高台。
上去之后,管事将她引到一处石案前头,上头有铺好的宣纸和墨砚,夕鸢笑道:“如此便可以了,多谢。”
管事见她当真要不用毛笔,心想难道这干干净净的大姑娘,要以手指沾墨不成?只是也不便多问,替她点上限时的一炷香后,便转身下了高台。
夕鸢不着痕迹的扫视了身边的一众人等,只见个个神情不同,提笔的姿势也大不相同,然而却没有一个像她这样,手中不拿毛笔的。她心中已有主意,不紧不慢的将头上的碧玉簪拔了下来,在砚台中轻轻一沾,而后于洒金宣上落下了头一笔来。
她的这个念头,得益于从前人使用羽毛笔沾墨水写字,笔法还是偏向随笔写生,她敢肯定,这许老爷再有钱,也不会见过用碧玉簪画出来的画。
身旁不断传来有人因不过关而传来的沮丧声音,也有一心要别出心裁,却耗尽时间的人恳请重头再来。她摒除杂念,只抬头看一眼许老爷,低头沾墨添上一笔。慢慢的,身边那些已没了资格的人,都因好奇而围聚上来。
“快瞧瞧啊,这姑娘用簪子作画,且笔法与寻常见得大不相同。”有人在旁窃窃私语,指指点点,夕鸢唇角勾着柔浅笑意,不急不慢。
先引来众人的关注,那许老爷也是常人,自然也会好奇。只要他对自己的画作产生了好奇兴趣,那五十两银子,也就基本能够纳入囊中了。
果不其然,片刻之后,夕鸢便见那许老爷身形动了一动,起身朝自己走了过来。此时时辰将至,她最后轻沾一点,为许老爷添上那唇角边的一颗黑痣。而后将玉簪放入水中洗净,又以帕子擦干,别回鬓边,一炷香也恰好燃尽。
夕鸢轻轻托起洒金宣,举到许老爷面前,柔声笑道:“请许老板过目。”
那许老板和另几位乡绅捻须一瞧,个个脸上都闪过讶异之色,更有一人道:“姑娘这是哪一派的技法?先前竟从未见过。”
夕鸢只抿唇笑道:“不必问我师从何处,许老板觉得这画如何?”
许老爷捻须而笑,眸中闪过赞赏之意,“不错,神情轮廓都画的栩栩如生,与我甚是相像,至于这玉簪作画,更是闻所未闻,姑娘好本事。”
夕鸢毫不羞赧,大大方方的承了他的夸奖,笑盈盈道:“许老板既说,要在一炷香内,画出一幅最与众不同的画来,若以寻常山水工笔画法,未免就失了新意。且我这画,不多不少整整画了六十笔上去,也是为了贺许老板六十大寿之喜。”
许老爷闻言更是欣喜不已,命那管事的上来将这幅画仔细收好,又温然笑道:“不知姑娘芳名,家室何在,如此才女,实在应该留下姓名才是啊。”
夕鸢屈膝一哂,“不过是寻常名字,哪里值得大肆宣扬,承蒙许老板不弃了。”
她面上笑着,心中想的却是,这老头子,画都拿了,还不快将银子递来,啰哩八嗦的做什么!
可这许老板却像个天生的话唠,又赞叹了许久,夕鸢站的腿都有些麻了,他才终于命人捧来了银子,递到夕鸢手中。
为免他还要啰嗦,夕鸢飞快的道了声谢,拿过银子便转身下了高台。这样多的银子拿在手里太不方便,还是要赶紧放进箱子里头才好,正这般想着,她却忽然觉得手上一轻,抬眸一看,那五十两银子竟给个男子轻轻松松的抢了去!
夕鸢微微一愣,而后顿时火冒三丈,我在上头忍了半天那老头的啰嗦,好容易才拿到手的银子,你也竟敢有胆子来抢?而后,见那男子顺着一条巷子飞奔而去,夕鸢顾不得其他,也跟上前去。
幸好她这身子现在底子不差,今日穿的裙子也松快些,不至于迈不开步子。夕鸢眼见着那男子就在前方,却总是在即将追上的时候又让他拉开距离,越是这般她就越是气恼,发誓定要抓住这个小贼!
夕鸢愤愤想到,难道这两天犯太岁不成?又是撞盗版,又是遇毛贼的,打一出门就开始倒霉,真是晦气!
绕过了两条巷子之后,那男子的脚程终于有些慢了下来,夕鸢见他拐入一家茶馆,心想这下子正好堵他一个走投无路。谁知刚一追进去,那男子竟不见了踪影,而放那五十两银子的盘花锦袋,却放在靠窗的一张木桌上。
夕鸢顺着那桌子向后望去,只见一男子坐在桌旁,穿着湖蓝色的衣裳,面若冠玉,眉目疏朗,眉梢眼尖仍是司空见惯的淡淡忧郁之色。他见了夕鸢,仿佛毫不意外,站起身来含着一抹请浅笑意,同夕鸢微微颔首。
她先是一怔,可见到男子眼中笑意之时,顿时便明白了过来,“刚才那抢我钱袋的小贼,是你刻意安排的人?”
宇文哲伸手一指对面的位子,同她温声道,“坐下再说,我要了一壶上好的金骏眉,记得你最爱喝这种茶叶。宫宴上若放了这个,你便接连举杯,若是放了龙井,你便只是浅抿几口就放在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