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彧对刘琳如此目光恍若未觉，目光却不自觉地跟荀攸对碰，忽地亢声而言：“如若公主彧奉孝之间并无‘默契’二字，此行即便取消罢！这次计划本便是行走刀锋的策略，错一步，所有的铺垫顷刻间付诸东流！”
从未见过他疾言厉色，刘琳抿了抿唇意会过来，默契二字的确是无可避免。半晌，忽地笑了。
“文若兄这般疾言厉色行事奇诡之时琳儿还未曾见过，仿似奉孝就在眼前……一时失态，教诸君见笑了。”
荀彧听闻这话，抬起眼睛：“有此一例在先，公主可要多加小心啊。”
刘琳却是笑了：“自然晓得。不过文若兄，你我在此事上耽误太久，瞧着其余人还在等……全部的计划呢。”
“公主要去便去，只一样，却不能被限制死了手脚才是。”田丰见荀彧欲言又止，从旁进言。从这一路上的风风雨雨看起来，他早就不在介意天下焦点是个女子的事实。他和沮授之间的默契已经决定了这一切都在朝什么方向发展。
刘琳感激地看了田丰一眼，对于这位历史上有评价说他“刚而犯上”的智者，自然不会让刘耀有机会再犯和袁绍一样的错误。
荀彧不再多言，手下书写隽永笔墨，沙沙的笔墨声让刘琳的心头有些不好言说的软。
一别之后，煎熬在心，比之三秋之期也不遑多让。
曹操再拿到这封信时着实吃了一惊。他倒是也想过郭嘉的计划不会顺利，但如此婉转的措辞倒是是在让他始料未及。看着笔锋勾画，这信件出自谁的手大概有了眉目，却是将眼神直接递给了郭嘉。
“观主公如此，这信难不成又蹊跷？”郭嘉笑眯眯地看着他，一双眼睛里面一丝丝的紧张都没有，一切在他这般轻佻的玩世不恭下自然也去了三分庄重。曹操心中的疑惑在看到他这般之后倒也不是那般迫切，顺手将信件递过。
展开信笺，郭嘉眯起眼睛将信扫了一遍：“嗯，文若的字迹果然是清隽端肃，字如其人……”
曹操挑了挑眉毛，不置可否。最初见到这封信的那股火气却被这么岔开，静下心也不觉得如何了——毕竟刘耀对刘琳的疼爱绝不会是假的，要他这样妥协下来也太过异想天开。
“奉孝想必心中早已明确了对策，否则也不会有什么闲情逸致去评价荀文若的字。”有些没好气又哭笑不得地剜了一眼这个浪子，曹操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诶，知我者怕非主公莫属。”郭嘉眼底的笑模样依旧没有淡去，那一点点闪烁的玩味更趁着那狡黠，曹操呼吸不由一窒：“奉孝莫卖关子了，这要是仲德和志才在，你这轻狂样儿也不得收一收。”
“主公难不成就任由嘉给他们欺负了去？”将信随手扔在一旁，郭嘉向旁歪去，愈发不肯正经。
曹操干咳一声：“这等事，奉孝心底有数……若真不偏袒你，哪还容你在此放肆。”
“嘉得主如此，三生之幸，”顿了顿，到底正襟坐了，“信中要求实在无可非议，毕竟刘琳乃是大汉公主，我们这次也只是请她前来，若不能给予一定自由，可有些说不过去——至少明面上主公该给并州一个令人心安的答复才是。至于刘琳亲身而至之后该当如何，只得随机应变以观后效。”
“可信上所言自由出入城郭实在有些胡闹！若她一去不返了呢？”曹操的眼底闪过一丝肃厉。
郭嘉摆摆手，不甚在意道：“既然荀文若所言此次前来是为了保护陛下不受欺侮，我等又有何惧？有陛下在，谅她不敢贸然离开。”
曹操却是不信：“可是奉孝你要清楚，若刘耀有不臣之心，别说你我，就连陛下也是他的敌人！”
“孟德，你不觉得此刻所言过早了么？想想你我如今为何要去讨伐那袁术罢！”郭嘉似乎已经颇不耐，但一语惊醒梦中人，只一句便如醍醐灌顶般。
“奉孝……”曹操知道自己的话说都有些尖利，如今只得想办法补救。
“罢了……如今又无外人，主公如此岂非折煞嘉。”
精打细算，见微知著。曹操心头飞快地转着主意，对郭嘉全盘认可并州的条件这件事也有了大致评判，如此作为倒也信了八九分。
“虽如此，但任何规定必然有其错漏之处，嘉便只好偷个空子。”一面说着，那双桃花眼勾起来，里面盛着的都是波光。
“郭奉孝，你当真是妙人儿。”抚了抚他略显单薄的肩背，曹操朗声一笑，浑不在意他似乎有些触犯的言语。
此事便波澜不惊地着手定了下来，郭嘉顺手将信纸拿起，让烛火舔舐了它，烧焦了的味道丝丝缕缕地缠在心上，倏尔收紧。
窒息般疼痛。
但那疼痛并不是真正的身体上的病痛，郭嘉知道。可知道又怎样，他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就不能再回头了。
他欠了许多人，自己也不知道前路到底该去向何方。
走出丞相府的时候，他恰巧看到戏志才和程昱结伴而来，不欲多言，颔首一礼侧身。
“不知奉孝这般疏懒成性之人此刻怎到的这般早？”戏志才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笑容来。程昱在一旁听到他这么问，心底警钟长鸣。
郭嘉顿住脚步转身：“志才兄可是想说，反常必有妖？可惜，我郭奉孝做事从来随心。”
言罢，扬长而去。
“仲德，志才，你们在门外可是与奉孝起了争执？”两人入了室内，曹操见形容如此，倒也知道三分，“说起来奉孝的确随性，量他年纪小些，便不必计较了。”
“主公，此刻并非计较争执，只是他……”戏志才听曹操话中有维护郭嘉之意，心下怵然。
曹操面容一肃：“你们真放心不下，那件事……便酌情开始罢。至于刘琳来许都之事，奉孝为我参详，便是准了。”
戏志才脸色有些发白：“主公……准了？”
曹操的目光里含着别的东西，一字一顿：“你当本公不晓得你在担忧什么么？郭奉孝……似乎是怕我看出什么，信，他已经烧掉了。”
程昱此刻沉声：“主公该小心些才是。吾观郭奉孝此举似是别有所图。”
曹操点点头，却不再言语。至于批复回书还是交给戏志才去打理。他虽不愿相信郭嘉在图谋什么，可毕竟对戏志才更放心些。
“主公，依我看……不如在回执上写上志才的名字，试探一下并州。”程昱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戏志才闻弦歌而知雅意，笔墨淋漓。
“你二人可是怀疑奉孝在隐姓埋名这些年投效了并州？如真是如此，他也不会……此刻翻变。想必刘耀做人还不见得那般失败才是。”
“若是诈，主公以为如何？”戏志才此刻已经不敢有丝毫大意。
曹操并不是没有想过，只是他并不愿意因为一点猜忌而抱憾生。可眼下的这些事，他也不敢赌。看着替自己操劳的戏志才，叹口气：“志才若想做什么，便放手去做就是。只一样，在没有确凿的证据之前可别伤着他。”
戏志才目色担忧，正要说些什么，却被程昱打断：“如今不宜与并州交恶，可将郭嘉出入少限，待大长公主到时，你我且试他一试，自有分晓。若此事属实，属下自然会做妥善安排。”
曹操见目前也自是无法可想，便允了。只是戏志才彧程昱各自筹划荀彧看着封面上却不是曹操的印鉴，心中先起了三分疑惑。他倒也明白曹操不可能全心全意地按照自己等人的设计，而郭嘉也不可能太过露骨地在此事之中推波助澜。但这封信有没有经过郭奉孝的眼也是一个大问题。
“公主，奉孝可借助莲花说了什么？”既然想不到也就不想了，荀彧庆幸自己到底没写出什么太过重要的东西来。
刘琳淡淡一笑：“这种事情，文若兄该更清楚奉孝的做法才是啊……他不是一向敢于弄险的么？既如此便一定不会让戏志才和程昱得到什么先机。”
“你与他在在一起后，便也是这般弄险。”荀彧皱起眉头，末了又松开。
刘琳目不转睛地盯着这神色的变化，低下眼睛：“也许，是真的……有些相似。虽说相隔千里，但我想他。我……恨不能即刻便赶到他的身边去。”
……
待所有消息都传到了江南，最后的寒梅也落下了枝头。寒梅傲雪，本该是盛景，但得知此事的贾诩心中却并没有赏雪的心思。
“不知先生如何看待此事？曹孟德怕是不晓得郭嘉此人已经是一颗钉子……”孙权的眸子里似乎闪动着幽翠火焰，那是灵气和智慧在逐步沉淀。
贾诩对孙权如此洞察力也不得不说一声佩服，只是他去志一定自然无可更改。不过身在其位，哪怕只是最后一秒钟，贾诩也会忠于自己的职责和本心。想到如此他便开口：“此事自然，只不过郭奉孝不欲曹孟德知晓，怕他这样精细人也不会叫我们有什么可乘之机。如今该关注的地方可不是这里，是扬州，是徐州！”
徐州。
孙权被这么一句提醒出来方才发觉：“可是徐州……那刘玄德我从未听说过啊。”
贾诩此刻心中自然震动，对刘耀和郭嘉的先机他已经不想再做多猜测置喙，恐怕那位通晓异术的大长公主也与此事脱不开关系。只是这些他还不能让孙权知道。不过孙权这般问话自然也难不倒贾诩，他只说了五个字便成功地让这个胸中藏有大乾坤的人足够重视起来。
“少主岂不闻‘反常必有妖’？”
异峰突起自然是招人眼球的。而刘备忽然插手到这其中，自然也算不得什么可以随意忽视的存在，即便他此刻并没有太大的实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