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曹操在天色重新亮起来的时候回到江边，只看见灰色的长袍安安静静地躺在岸边。一切都陷入了绝对的死寂之中。
“他命格诡奇，这个忙即便他不说我强制也要得。不过——就怕曹孟德舍不得。”
“一人之力拯救天下，也算死得其所。”
“死得其所……志才，志才！”曹操甚至不敢高声。尽管他看不见戏志才，但是他相信他还在，一定在哪个地方无助地看着自己。可惜，自己不是比他更无助么？
可是为什么是他！为什么……这一切都是谁带来的，难道就不能让这个带来这些灾祸的人去承担吗！
一切灾祸的起源……
曹操的眼睛里忽地闪过一丝复杂，一丝怨毒，幽幽地看着远处。
“曹公，子柔愿替他入幕府。不知明公收也不收。”蒯良在侧斟酌不久，撩起袍子跪了下去。
“帮我，拿下宛城！”曹操的话语很缓慢。他想起这是戏志才对自己说一定要拿下的地方，现在即便他不在了，也要把这座城池作为对他的封地，让他能够在自己的事业上竭尽全力到最后。
曹操将戏志才的衣物拿起抖了抖，似乎感觉袖中有些什么，便将手探进袍袖，拿出了一张字条，展开来看。
居然，是郭嘉的笔迹。
除了一些密密麻麻的字迹之外，上面还掺杂了一些别的什么，朱红色好像是血滴子，金色的睡莲叶子和一枚莲花印章，印章上翻刻的只有一个“戏”字。
这大概是刘琳作为女人，给他留下的最后的温柔。
筋疲力竭的刘琳看着自己手上图腾的消失，知道现在自己已经没有了力量，她从此以后再也不会让这里被奇怪的东西纠缠。沐家军已经消亡，但是这并没有什么可惜，甚至连雪影雪姬它们的死都没有让她有丝毫的心情起伏。环顾四周，周瑜和孙策一样，也披上了红色的袍子。在看到它的时候，她的心忽然开始抽痛。
泪水毫无预兆如断了线一般滴落下来，她咬住自己的手指，尽力让自己不要嚎啕大哭，可是身体却不听使唤地颤抖着，这种深入心底的无奈与伤痛，就连郭嘉也无法将它消弭。
“琳儿，沐焱他自己不是也说了，他的伤口其实并不是什么要紧的。你这么替他担忧，嘉可是要嫉妒的了。”郭嘉抱住她，微微地抚着长发。
“我并不是因为……我只是害怕，害怕这里真的变成……”只要一想到这样的事差一点就要发生，刘琳就会忍不住更靠近郭嘉。
“破而后立，以后我们还有很多的事情要做啊。你如今功力散尽，和普通女子已经没有了区别，目下对你来说最重要的，该好好休息才是，”郭嘉知道这一切是时候结束了，“你现在可以告诉我那些你还没有告诉我的事情了，琳儿。”
刘琳努力让自己回到事情的开始，慢慢地闭上眼睛，这才将自己穿越的事情讲了出来。在这之后，她踌躇了片刻：“嘉，其实郭雪从未存在过啊。”
郭嘉有些诧异，将她扶着靠在自己的怀里：“你是说其实根本就没有过这个人么？”
刘琳微微摇头：“本是有这么一位小娘，可她很早的时候就因为一场寒疾死掉了。当初我前去颍川也不过是适逢其会，本想将族长救出，只是族长年老体弱，我法力尚且不稳，故而只有听他吩咐，顶上了这个位置。他很早以前就看中你，知道你才是能够振兴家族之人，这才会有这场婚姻。”
郭嘉的呼吸逐渐厚重，温热的气息甚至犹如火焰一般躁动不安。他看着刘琳清澈的眼睛，慢慢地将握紧的手松开。周瑜孙策在旁微微讶异，但也不好多言，只能看着两人陷入沉默。
在真相摊开的时候，郭嘉发现自己的心没有释然。也许是因为他对她的亏欠已经无法融化，也许是因为别的什么。他做过的所有现在都已经过去，但是留下来的千疮百孔则还是让两人心惊胆寒。
“咳，如今袁术已经被伯符擒拿，不知奉孝兄要如何处置他才好？”周瑜见周围气氛实在沉闷，只好打破了这样的气氛，状似无意地点了一句。郭嘉的周围似乎激起了愤怒的涡流，许久之后才平静下来：“荆州膏腴之地，袁术大概很愿意死在这里。”
刘琳忽咯咯笑开：“一饮一啄，该让他知道当初那个拦住他动弹不得的人，是个女子了罢？”
郭嘉眉毛一扬：“难道琳儿很期待见到他？嘉可是记得当初你对他的评价并不是出自赞赏和应有的少女之心？”
刘琳抓住郭嘉的手，睫毛一动再一动：“嘉，你不会这样就醋了罢？啧，都老夫妻了，居然！还有，你那些个风流债我还没提呢！”
“嘉哪有什么风流债……”说到后头，他还是软了声气，“是，是嘉的错失，琳儿饶过嘉这遭罢！”
“咳，咳！”周瑜和孙策留下两声咳嗽，推门而出。
“周公瑾！你小心我让方正记上你一笔玩忽职守宿醉风流！”郭嘉磨牙的声音即便在门外周瑜和孙策也听得清晰。
孙策见郭嘉如此胡搅蛮缠，临走前毫不示弱：“哼，奉孝兄到时候还是想想怎么让兄长和文若兄放过你才好！即便没了沐焱……”
刘琳的手有些抖，茶碗因这一句被摔碎在地，声音清脆而突兀，孙策这才发现自己似乎一时之间为了占尽上风而说了些不该说的东西。他有些无措地看着周瑜，周瑜却不知在出神些什么，目光几乎要定格在某一处。
“本以为你们会因为郭奉孝身份暴露而选择星夜兼程离开此地，但本公却没想到，你们还有几分胆量在此处逗留。”
“丞相见笑，瑜和兄长也不过是为了给公主姊姊一些调息的时间。”周瑜缓过一口气，不满地瞥了孙策一眼，两人这才引着曹操走向远处。
刘琳站起身，心中有些呕逆感。她看着郭嘉的眼睛，嘴角微微勾起：“我想，奉孝应该不至于连这个都要记在心里。你我两人所经受的东西已经足够了，不过就是等待一次，等所有该来的人来了，我们自然就走了。君子爱人必以德为先，奉孝该相信文若兄。”
郭嘉听着脚步声远了，这才似笑非笑道：“既然正大光明，琳儿方才为何那般惊慌失措？须知自己心虚之后再想补救可就难了。”
刘琳有些幽怨：“如果不是你当初那样说，我也不至于现在还风声鹤唳……明知道我对你是怎样，还要千方百计试探我吗？”
郭嘉有些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子：“琳儿，当初嘉怎么会知道自己能否平安呢？你一直告诉我的都是此去艰险，嘉就算是鬼才，也终究是血肉之躯啊。一旦嘉真的有了不测，难不成真要你守寡？”
“你居然都不肯信我。”她闷闷地扭过头，只是自己心底何尝不是丝毫也没有半分的底气。
郭嘉知道自己大概是弄巧成拙了，急忙将人重新抱在怀里：“你现在想要跑到哪里去？也不想一想，当初你做那么多事，不知道背后多少嫉恨你的人呢，如今还不好好承担起相夫教子在责任？”
刘琳暖暖一笑：“你一定是舒了一口气的，我现在总算再也没了和你争锋的资本。”
郭嘉听这话中藏着难掩的落寞，沉默着抚摸她的背。他本有许多的话想对她说，可是现在却全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诚然他知道自己能够将刘琳牢牢抓住，但他从知道刘琳是所谓穿越者的时候就已经猜出了她小女儿心思里面必定还有荀文若的一席之地。至于她为什么选了自己，八成是因为惋惜和不甘心的赌博心理。即便两人结局同样令人扼腕，但荀文若的寿命在这个年代已经不算太短。
刘琳靠着郭嘉，慢慢斟酌了字句：“有情人终成眷属这样的话我原本是不信的，毕竟前面崇山峻岭，我怎么会知道到底发生什么？可是我无意之中知道的一句话就是我做这一切的唯一原因。”
郭嘉大概明白了她的执念是什么，并没有让她讲出来，只是将她冰冷的手圈在自己的手里。
“不知丞相打算怎么办？郭嘉，我们是一定要带走的。”周瑜微微仰起头看着天边开始旋转飘起的雪花。
曹操微微摇头：“这件事即便我想就此草率，但我怎么对得起戏志才的家人，怎么和我的谋士们交代？”
周瑜微微冷笑：“交代么？丞相连无法向天下人交代的事情都做得出，何必现在说这些呢。”
曹操微微一愣：“你指的是什么？曹某自问虽野心有之但并没有薄待皇家，也没有……”
“罢了，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反正程仲德什么都做得出，不是么。”
“你说什么？”
他知道自己该走了。但在临走之前他必须得到一个答案。
“你对奉孝兄用的毒还真是高明，他没有几年的寿命了。如今归途，也不知道会选在何处。可以预见的是，你大概……”
“周公瑾，你说的太多了。”郭嘉推开门走出来，眼底似乎有一个漩涡要将一切吸了进去才罢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