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凌闭着眼,平息了半晌的气息才缓缓道:“您是不是很失望?”
睁开眼,转过身,仰头望向城墙之上的老人道。
“……”老人摇了摇头没有说话,喝了口手中葫芦里的酒。
“她……真的是母后的女儿么?!”凤凌失魂落魄地凌乱声音响起在这如墨般黑沉的夜色中。
“是……”墙上老人又喝了口酒,才吐着浊气低声回了个字。
似回忆,似感叹,没想到,他的主子居然还留下了一个与她几乎一模一样,且同样具有神女之力的孩子……
“那……那我呢?父王说过,母后只生育过一胎,生产时大伤身体,不足三月便驾鹤西去。芊语是父母的孩子,那我呢?!”凤凌似突然想起什么,像落水之人抓住了唯一的稻草般,揪着这最后一点希望,满是希翼地问。
即使是她不在了,他也很想要得到一个事实,这个事实,便是他与她……不是兄妹!
他还是可以有足够的理由继续在心里爱着她,想着她,念着她……
“你自然是大沐国的太子殿下。但她,却也是真真正正的圣佳皇后之女。那双紫眸,这个天下,不会再有第二个人有了……”老人感叹。
那双紫眸,当年在圣佳皇后的清颜上,却是何等的魅惑横生,风华绝代呀。
只是,他小主人的那双紫眸,他却是无缘得见了……
“我是太子……她是,皇后之女,公主么……太子与公主……呵……呵呵……”凤凌的最后一丝希望落空,人也像失去了最后的支柱般,慢慢顺着墙面滑了下去,跌坐在地上。
老人摇了摇头,充满苍桑的面容微微向上,望向漆黑如墨的夜空。
这个老天,总是开着这样不合适宜的玩笑。
当年是,如今也是……
他们已经错过,那已是个无法弥补的伤。老天却觉得不够,还要伤口上撒上把盐,才算了事。
凤凌醒来时,已是第二天夕阳西下时。
夕阳的余晖渐渐隐没在地平线那端,落霞缤纷的美景,在他心里却是哀伤浓浓,失去了色彩。
“公子。”冽然推门进来,便见凤凌倚在窗前落寞地看着远处的落霞。
“有酒么?”凤凌没有回头,却很想大醉一场。
他的爱,还没有来得及发芽便被摧残。
可他明明已经知道他们之间的不可能和这天人永隔了,为什么心还是那么地痛呢?
还是那么地,放不下?
想念,从睁开眼那刻便没断过。
他怎么能这样呢?
那是他妹妹啊,他妹妹啊……
“……有。”冽然道。
“还有件事……”
“先拿两坛来吧。”凤凌生生将冽然的话打断。
他现在什么也不想听,什么狗屁的家国天下,狗屁的责任义务。
他让天下的人都幸福了,可谁来弥补他的忧伤呢?
失去了她已是他的极限,却还要那么残忍地告诉他,他连想念她的权力也没有。
为什么,为什么老天要这么残忍地对他?!
他现在好想喝酒,喝醉了,他就可以不去想,不去想……
冽然犹豫了下,还是转身朝外走去,一会,便搬来了两坛上好的竹叶青。
他沉默而纠结地看着凤凌拍开酒坛上的封纸,端起酒坛便咕噜咕噜地直往嘴里倒。
粗鲁的动作,很有当年唐芊语当年那疯狂大笑,小人得志,古怪刁钻的神韵。
冽然想了想,最后还是转身出了房间。
他想,醉吧,醉吧。
清醒着就是难受!
比如现在的他,就纠结着要不要告诉公子四公子其实就在这院子里的冰窖里睡着……
“他醒了?”冰窖里,一古稀老头儿拿着葫芦咕噜咕噜地倒了口酒进嘴里,巴喳两下才咽下。
“嗯。”冽然闷闷地回答,目光不自觉地落在老人身后的冰床上。
一绝艳倾国的紫衣美人儿安静祥和地闭眸深睡,苍白的容颜苍白的唇,无一不显露出一种凄婉绝决的娇弱美。
冽然走近,认真地打量起她来,细看下,他似乎看见她在笑?!
“看出什么来了?”老人掳了掳下巴上的几根山羊白胡子问。
“四公子似乎很安详啊……”冽然无意识地回答。
“啪!”一声脆响回荡在冰窖里。
冽然头顶传来一阵闷痛。
“朱长老!”冽然冰裂的嘴角扯了扯,无限委屈,他伸手捂住被老人拍的头顶。
他说得没错啊,四公子,是很安详呀。
“屁话!你看不出来她只是睡着了,睡着了,什么安详?啊?!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老人骂骂咧咧地收回手。
踱步转着冰床转了一圈又一圈,最终化成一句无奈的叹息。
其实,跟死,也没什么差别了吧。在这么低的温度下,她几乎是连呼吸都没有的……
“告诉凤凌那小子了?”朱长老白了冽然一眼,断续围着冰床转。
到底什么办法能解得了她体内的相思扣呀?!
“没呢,公子忙着喝酒买醉解愁,哪有时间听我说啊。”冽然转了个身,走向一旁的冰桌前坐来。
其实他也是有私心的,最开始是不听,最后是他没说。
告诉了凤凌,他会从伤心失落变得开心喜悦。
可再一想到,即便是救治好了,那也只能是妹妹,天天看着她在眼皮子底来晃来晃去却不能拥有,还必须强忍住那钻心的恋之苦,又该是怎样的一种纠结呀?!
所以,拖吧拖吧,不知道便不知道吧,冽然恶劣地想着。都是四公子的错,她不出现,便什么问题也没有了。
“哦,没说呀……”朱长老吊着声调怪异地哦了声。“那就接着让他难受着吧。”说完,朱长老甩袖背手拿着酒葫芦走了出去。
想思扣啊想思扣……
凤凌连着几天都处于醉醉醒醒地状态,也没想要离开瀚玥国,更不知道该去哪里。
回有他父王的大沐国?
可那里,却又承载着他的另一段伤痛。一段身世以及累累亲情下的痛。
天下大义,黎明百姓……
万千的人中,偏偏世上只有一个唐芊语……
“公子公子……出事了……”次然气喘吁吁地跑进来,凤凌依旧沉醉不醒,抱着酒坛,昏昏沉沉,满身酒气地睡得云里雾里。
“公子……”次然摇了摇凤凌,凤凌一挥手,抱着酒坛倒翻了个身,倒向另一边睡去。
酒坛里的酒因摇晃而沽沽流出,次然皱了下眉,纠结了会。
回身,倒了杯桌上的凉茶,一咬牙,全泼在了凤凌脸上。
凤凌被冷水一泼,全身一个激灵,咻地翻身坐起。
次然“砰”的一声,仍了杯子,单膝着地,跪了下去。
“属下该死,公子恕罪。属下有要事回报。瀚宫有变……”凤凌直着眼,迷迷糊糊地坐了好一会儿,才喃喃道:“没下雨呀……”
次然的嘴角抽了抽,下雨……
凤凌伸手一抹,将脸上的水珠抹掉,眨巴了好几次的眼,才勉强清醒了些,沙哑着声音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次然再次回报了篇,悄悄抬头,打量了眼凤凌,见他无甚反应,才暗自咬牙思索着:难道是自己大惊小怪了,公子根本就不想管瀚玥国的事了还是因四公子的事对什么都变得心灰意冷,不在意了?!
想到这里,他生生地打了个寒颤。
一想到凤凌那浑然不在意,一心想着游览天下奇观,纵黎明百姓于水火而不管便从心底里生出股悲切来。
“瀚宫么……”久久之后,凤凌的神智慢慢回复,重复了篇瀚宫。
思绪回转,仿佛又回到了他在圣女殿偏殿里所听闻的那一切。
那,是个恶梦……
一天之间,他失去的不只是爱人,还有至亲血足。
而且,娘亲小妹,都死于那对狗男女手中。
光是想想,凤凌便觉得热血冲脑,有股想要不计一切将之毁灭的冲动。
凤凌的面容变得扭曲而狠绝,看得次然心里一阵哆嗦。
“公子……”
“说说看,出了什么事了?”凤凌翻身下床,摇摇晃晃地走至桌旁,想倒杯水,却发现茶壶空了。
他摇了摇,放下,坐了下来。
次然看得心里又一阵哆嗦,他用什么水不好,偏偏要用茶壶里那最后一杯水。
真是作孽呀……
“……上官语于昨天回来了,但却只停在瀚城外,并未进城。相反,边镜上的守卫,大半都被她带了回来,却是兵压瀚城。”
“哦,她的消息,倒是灵通……”凤凌沙哑着声音嘲讽到,挥了挥手,示意次然起来。
不过,想想也是,公孙若有青秋堂在,想知道什么有什么困难的?
而上官语有公孙若在,她又需要怕些什么?
再者,边境上他们达成协议,自然此时她是后患无忧啊。
凤凌柔着宿醉后疼痛难耐的额头思绪缓慢地想着。
还是,自己也同样正入了这样一个设好的圈套里?!
次然起身,朝外走去,他得去替凤凌准备点醒酒汤。
“冽然哪儿去了?”凤凌问。
次然顿在门口,一只脚悬在半空中,落也不是,回也不是。
冽然说,既然公子已经这么痛苦了,还是别让他知道四公子此刻也在这座宅子里。
可是次然想,不见是痛苦,见是痛苦。
最少,公子见了四公子,哪怕她是他妹妹,哪怕她以后都将以冰棺为家,不再说话,不再笑,不再恶整他们,是个不死不活的活死人。
但,那也只够弥补公子心中的那份遗憾和伤痛吧?!
见一面,哪怕相隔天涯,对有情人来说,那便是幸福。
这样的幸福,公子是想要的吧?!哪怕是痛,是伤,是苦,亦不会悔吧?!
次然犹豫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将悬空的脚收回,退回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