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尚书权
大雪初霁。在乌兹别克斯坦卡尔希城头，出现一队西装革履、温文儒雅的年轻人。两名值勤的警察看见他们过来，迎上前去同时举手敬礼。
这伙年轻人就是吐哈钻井公司赴乌兹别克斯坦打井的4566队队员。他们良好的形象、过硬的本领在乌国有口皆碑，受到社会各界尊重。这些长期在井队扛管钳、扶刹把的小伙子，自从走出国门，把国格人格看得高于一切，克服难以想象的困难，打开了工作局面，为国争光，壮举可歌可泣。
1995年11月21日。寒风凛冽，朔气逼人。钻井队出霍尔果斯口岸，浩浩荡荡开过中亚。沿途诸国以为异事，一路都有大批群众围观。队员们碰到村庄人群，老远就减速，鸣号缓行，并向居民招手示意。一位哈萨克斯坦海关人员要求车队将他捎一段，陈文忠把他安排在驾驶室里，另一名队员主动爬上了车槽。这位海关人员下车时，陈文忠将两瓶“黄河”啤酒送给他。因为大多数外国人都知道黄河是中华民族的摇篮。颠簸了几天后，几辆车的车灯陆续坏了，他们将强光电筒装在车前照明，决不让外国人说中国人的车没有灯。每走10多个小时，大家就感到天昏地暗，于是原地停车，倒在方向盘上睡觉。梁兴平20多天没脱鞋，脚捂烂了，走路一瘸一拐。可到了吃饭的地方，他总要先把车和设备擦一遍。他说：“在国内有时也耍二杆子，出国后不需人讲，一夜之间变得要强起来。”在江布尔镇休息时，居民们看到干净整齐、等距离一字排列的车队，非常好奇。当得知这伙人是从中国前来打井的队员后，当地人把他们亲切地唤做“中国钻井队”。
12月9日，50人分两批安全到达乌兹别克斯坦卡拉克泰油田。第二天，一场罕见的暴风雪袭击了这一地区，地面积雪盈尺。许多问题是出发时没有料想到的。油田无水、无电，无法做饭、住宿，方圆180公里内找不到一块石头，缺乏必要的生存条件。
一天一夜没吃上饭的队员们忍饥受冻，连夜向卡尔希城撤，初来乍到，人马辎重走了许多冤枉路。副总工程师徐超山和队长芦子强先出面与甲方谈判：“按合同规定，井场应达到路通、电明、水足的条件。现在我们被困，贵方应尽快解决有关事宜。”老板说：“这个油田只有一口水井，你们可以自己打一口。”“我们设备还没到齐，无法打井。”“那就再等一段时间。”“照明、作业用电如何解决？”“你们不是带有发电机吗？可以自己发。”井队召开紧急会议：老板靠不住，队伍不能被困死，只有自己能救自己。天刚蒙蒙亮，50人全部出发。他们刨开积雪，肩扛手拉，把163根油管接在一起，在草地上铺了一条数公里长的水管线。几天后，一股清泉哗哗流向井场。从领导到普通队员，顾不上喝一口香甜的井水，又分头去找油田的废电杆，先吊出土坑，剪掉线，然后一根根栽好，伸向两公里外的一个电网。承担架线任务的是周小波。小周过去一直在井架安装公司，从未接过6千伏高压线。起初他很害怕，但这活要是请外国人，等于向人家说：这些中国人没有一个懂电的。小周觉得水能接通，电就能通。接到任务后，他琢磨了一套方案：每8根电杆架一个变压器。然后攀上杆子接线。没有脚凳，全凭大腿夹住电杆工作。两天时间，腿上擦出无数道血痕。这道道血痕换来的是井场上灯火通明。
新的麻烦接踵而至。平整井场没有推土机和拖拉机，也找不到打地基的石头。如果返聘甲方，他们要价两万美金，且需57天时间。井队决定自己干。带队领导率先站在地基坑里铲土，队伍心齐气旺。手掌起了血泡，许多入用手绢包着干，支部书记陈福明的手绢被血染成斑驳的红色。这段日子，大家除了吃饭就是干活。草地在渐渐平坦，人的思想境界却愈来愈崇高。自从离开国土，队领导从未批评过一个人。整整30天时间，他们拾废铁40余吨，代替石头打地基，用铁锹铲出了像篮球场大的井场。一条水管线，一条电线，一个井场，把老板镇住了。
最后一台设备今年1月21日运到卡尔希。苦等了两月的队员像迎花轿一样郑重。这天早上，草原上白雪皑皑，50名穿红色信号服的队员排成两列，肃穆静谧的场面令人终身难忘。负责拉运设备的乌兹别克斯坦司机卡耶洛夫被这庄严的气氛感染，激动地说：“死也要将设备送到井场，你们给了我力量。”卡耶洛夫不负众望，两个小时就圆满完成任务。设备到后，大家仅用7天时间就高标准安装调试成功，高高的井架岿然矗立。
在国内，钻井队是不安装井架的。这些过去只会打井不会安装的钻工，踏出国门就变得无所不能。
工作上遇到的困难像抽茧一样，在一丝丝退去。生活中的不适应却始终牢牢束缚着手脚。井队刚到时，住在卡尔希地质勘探局工人公寓里，语言、习惯，甚至走路都与当地居民格格不入，大伙有种坐禁闭的感觉。每到吃饭时，我们忽忽拉拉一声响，三口两口对付了事，而他们则先汤后饭，有条不紊。井队召集大家开会，形成一致意见：“洋罪可以受，洋相不能出。”弟兄们从自我做起，塑造中国工人的形象。上街时，全体队员西装革履，互相检查，再照着镜子整装，大家都满意方可出门。上班时一律着红色信号服。乌国警察对中国工人的绅士风度肃然起敬，不论在什么地方遇见，先啪地立正，然后标准地敬礼。
没有翻译，采购生活物资十分困难。书记陈福明想了个办法：买白菜画白菜，买土豆画土豆，需要什么画什么。这天，他要买鸡蛋，可咋画都是个圆圈。对方不得其解。最后想尽了办法，人家才从农庄给他找来卖蛋的小贩。
在铁皮板房围成的异域小院，50个人亲密无间。8人合挤一间房，谁也没有怨言。队领导的房子拥挤不堪，已经无法支床，他们在两张床上搭一些木板，白天拆掉，晚上睡人。井队有一本《中国青年》杂志，在谁的手里破了，谁就主动找纸条粘上。马致生把最后一瓶酒拿出来让牙疼的队领导当麻醉剂，这瓶酒在元旦节被党政工团领导敬给全体职工。半夜，它又被悄悄放到原来的位置。副经理辛俊巴与老板谈判，大家把各种牌子的烟凑起来，装在“红塔山”的盒子里让他带上。弟兄们再三叮嘱：“谈判时一定要抽中国烟，这是民族自信心。”大年三十，看不到春节晚会，陈福明组织大家念书信，以排遣离愁别绪。许多年轻队员平时蒙在被窝里看情书，这时也都噙泪当众宣读情人的来信，借此表达对祖国的深深眷恋和对远方亲人的思念。工程师夏荫轩刚上一年级的儿子用汉语拼音写来一封信，全文仅23字：“爸爸：来信收到了，妈看后哭了，再没说的了。爸爸，你回来吧！”许多人争来抢去传着看，谁都觉得这像自己儿子的来信。这封信让铁骨铮铮的汉子们大哭了一场。
1月31日，井队接受验收。考试、安全操作、防火上岗，面面俱到。甲方要求每台设备的地线必须是25毫米的钢筋，埋1.5米深，然后在5米外用遥感器测试。没有钢筋，遍油田拾。焊接、埋线、整改，持续了15天。正当的要求不折不扣照办。马上鸣机开钻了，老板又变了卦：再等15天，必须由国家技术监督局局长签字，才能开机。儒将辛俊巴震怒了，当场拍了桌子：“井可以不打，国格和人格不能不要。15天时间对谁都是一笔财富。在国内，我们的钻井队长一声令下，钻机就会转起来！”老板佩服辛俊巴的魄力，同意取掉过分的要求和程序。
2月26日，一面红旗插上井架。中介商马来西亚石油公司提出挂乌、马、中三国国旗。井队丝毫不让步：“我们代表中国钻井队，这是国家的尊严，没有商量的余地。”
上午10时，现场指挥任银先下达开钻命令。这时，卡拉克泰油田总工程师海达洛夫赶来了。他向我方副总工程师徐超山请求：“请你们等一等。”海达洛夫亲自驾车买来一只羊，当场杀掉，然后抱着羊虔诚地绕井场一圈，羊血洒成一个鲜红的圆。
队员们整装到位。芦子强攀到井架顶端，将被大风刮斜的国旗重新扶正。辛俊巴登上钻井平台，摁下红色按钮，井场上自制汽笛长鸣3分钟。新卡102井正式开钻。
外国人在中国队员的感召下愿意为他们赴汤蹈火，这是爱国主义精神产生的强大凝聚力。中国钻井队从来也没有像这种时刻那样强烈地体会到祖国的伟大！
机声轰鸣，红旗招展。中国人的钻头在开钻第15天钻至卡拉克泰油田侏罗系，进尺1000米，新卡102井顺利完钻。
马来西亚方面震惊了。半年前，他们的石油公司副总裁马哈龙先生在吐哈油田说：“如果你们的井队在30天内钻完一口井，那我们的合作前景将是十分广阔的。”一年前北京洽谈时，乌兹别克斯坦的代表说：“你们要选派最优秀的钻井队，我们的最高水平可以3个月打一口井。”两位先生在讲这番话的时候，显然没有估计到中国人能15天打一口井。
马方的资深监督当天在乌国首都塔什干向吉隆坡打电话，给马哈龙先生汇报：“15天打完一口井，中国人了不起！”乌国卡什卡达里亚州政府官员驱车来到井场，说他们的哈格罗夫副总统听取了油田汇报，要在适当时候视察中国钻井队。这位官员借机瓦解三方联盟：“你们不要给马方打井，直接与我们合作吧！”乌兹别克斯坦国家石油公司的官员说：“50年代我们帮你们，90年代你们帮我们。世界风云变幻，中国人跑在了前面。”中介商起初的本意是将中国钻井队当劳工输出，而我们第一口井打完就突破了他们的防线。
（原载1996年5月10日《吐哈石油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