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一声女人的尖叫刺痛了耳膜——他从昏迷中睁开了双眼。夜幕黑沉沉，静悄悄。意识慢慢地苏醒：我这是躺在哪儿？怎么会睡在这儿！——朦胧中，他看见府河边的电镀护栏。护栏下，河面波光粼粼，寒气袭人。哦，他记起来，自己是追赶一名拐骗少女的歹徒，追到这儿，不见了那家伙的踪影——他感到额头钻心地疼痛，用手一摸，头上缠的白纱布黏糊糊，大概渗出了血迹。他想起来，当时，他捂着流血的额头，敲开了桥头诊所的红十字小门——
这种诊所，是区医院下属的社区站点。白天两人守摊。晚上一人值班。年轻的女医生，盯着他淌着血的便服直皱眉头。其实，从腰间挎的五节手电筒也大致能辨出他巡警身份。可不知是搅扰了她的清梦，还是打断了她看小说的雅兴——她头也不抬，俊秀的瓜子脸冷若冰霜，语调也如同白大褂一样透着冷气：“怎么，喝多了跳桥下歇了会儿，还是骑车冲电线杆子示了威？”
碘酒棉球狠狠擦捋着伤口，疼得他直咬牙根。他沉默着一声不哼。这伤，是那京片子口音的歹徒留给他的。昨晚在汽车站，趁他盘问哭泣的少女时，冷不防挨了歹徒一棒子：“叫你丫管闲事！”歹徒撒腿就跑。他则顿时眼前金花飞舞，汨汨的血流遮住了眼帘。他把少女交给车站执勤，捂着额头，跌跌撞撞向逃遁的身影追去。头昏目眩的他，终究失去了追赶目标……
“哦，看出来了——这伤是被人打的！”女医生尖细的嗓音，像她手中的镊子，戳动着他的伤口：“怎么回事？——为哥们两肋插刀？还是替姐们争风？好，够勇士！”她利索地打好绷带，打了个哈欠说：“交款吧。六十块五毛一。对不起，有规定，你这种情况，不开报销单！”
他依旧沉默着。歹徒从眼皮底下跑了，自己倒脑门开了花，还有啥脸辩解？他默默地掏出钱。刚想站起来，一阵剧烈的头昏目眩，让他不由闭上了眼睛，靠住了椅背。……
“唉，唉！别在儿打盹呀！我可不是开店的。请吧。”她一把拉开门，带进府河上吹来的一股刺骨寒风。
他记得，走出诊所，晃晃悠悠没走出多远，就忙扶住桥栏，失去了对天地之间的一切感觉……
夜幕黑沉沉，静悄悄。府河波光粼粼，荡漾出一股呛人的气味。他艰难地坐了起来。这时，他又真真切切地听到了一声女人的尖叫，又隐约传来女人的抽泣和厮打的声音。一个低吼的男人声音从诊所里飞出来：“你丫敢咬我！”
这声好耳熟！京片子的骂声在这老调之乡极少听见的。真是狗改不了吃屎，猫忘不了偷腥！他艰难地扶着桥栏，跌跌撞撞扑了过去。
他死死地堵住门口，拦住了歹徒逃跑的去路。开始了一场实力不均衡的较量。歹徒身强力壮，手中挥舞着曾敲破他头颅的短木棒。而他受伤失血，手中只握着个五节手电筒。歹徒困兽犹斗，拼命想冲出去，那根染血的短棒狠命朝他砸去。身上挨了几棍仍堵住门口。这本应势力均敌——只要女医生化悲痛为力量，协助援兵和歹徒拼，会是另一种局面。可她白大褂被撕得一条条，光着两脚团缩在床角瑟瑟发抖，全然不见了那挖苦、训斥患者的威风。当歹徒又挥棒冲上来时，他灵机一动打开了手电筒。刺眼的亮光照得歹徒下意识地用臂一遮挡，他乘机抄起桌上的输液瓶，眼疾手快，一下把歹徒砸了个满脸花。
当他从腰间掏出锃亮的手铐给歹徒戴上时，女医生才认出他来：“啊，是您？刚才——我……”那挖苦人的伶牙俐齿，一下子变成了口吃者。
他押着歹徒，消失在夜幕中。这时，身后传来女医生真切地呼喊：“民警同志，等一等，您的报销单！同志，等一等啊……”夜幕依然黑沉沉，静悄悄。府河无声的荡漾，仿佛陷入了沉思。只见灯火阑珊，夜色阑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