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晚上十点多了，老吴还没一点点上床睡觉的意思，一会儿趴窗口看看，一会儿站门口听听，心思不知跑哪儿去了。老伴提醒了几回，说：“洗脚水凉了。”他只嗯嗯地答应，却还是在客厅盘桓着。明天是中秋节，他就不相信真没一个人登门看望他来了。往年这时候，送月饼啊水果啊那个什么啥的人早都把屋子挤满了。难道说……
早在几天前，老伴就说：咱去买月饼吧。他说：不急。他就不信，自己退居二线才仨月，人情就这么薄。直等到一点多钟，心才慢慢凉了。其实老伴也没睡着，老伴说：“到明儿，咱拣好的买去。”
但这难道是几个月饼或者水果的问题？他要的，岂是钱买得到的？要说他自个儿也心里明白，这些个虚头八脑的东西争来争去也没啥球意思，但事到临头，却总是发迷，难受得不行。想当年，在台上那会儿，谁见了他不是毕恭毕敬，但现在，有些人竟不喊他局长，喊起老吴来了，还有些人，竟径直走过……这真让人心里不是个味！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有点懒得出门。老伴看他的话一天天少，便说：也不出去转转，打麻将玩玩。
老伴说这话，自然大有深意。在他们局，又有谁不知道吴局长的“麻技”超群。过去，在他们吃过饭或洗过澡后，总有人提议：搓两圈玩玩？于是大家便围坐一起，修起长城。天长日久，吴局长便练得一手好牌技。有许多外单位的人对吴局长百战百胜的佳绩深表怀疑，但一经切磋交流，才心悦诚服说：“名不虚传，佩服佩服。”所以每次在打完牌回家后，吴局长总是甩给老伴一沓钱说：“赢的，数数。”老伴说：“不少。”
但不知怎的，一进麻将馆，老吴的手气却总不怎么样。老伴说：咱不在乎钱，玩个高兴。但老吴却奇怪：怎么自己堂堂一个“麻坛”高手，却总输牌。也真是奇了怪了，他总是那么牌背。老伴说：不对呀，是不是有啥猫腻？一开始他还真不信那个邪，但到最后，还真是没了脾气。老伴看他输牌输得很不愉快，便说：“以后少到那种地方去。咱玩也得来点高雅的有层次的，傻乎乎地给一群老油子解闷……啥劲？”
吴局长曾经是局里最著名的文化人，这一点当然毫无疑问。想当年，局里有啥活动，他的书法表演是不是最后的压轴戏？往往，他还没走下主席台，大家早把笔墨纸砚铺陈就绪；他正润笔，大家却早屏声静气；他一运笔，大家便目光如炬……他还没落笔，掌声却早已响起。这时，总是办公室主任等几个人出场。大家小心翼翼，把新作抬走。在他们局，能拥有那样一幅墨宝是不是一种荣耀？现在自己有了时间，不纵情艺海更待何时？
于是，在局老年活动室，老吴摆开了书案。一开始大家好奇，都看得仔细，但慢慢的，便减了兴趣。碰上刮风下雨，活动室便没了人。老吴看着自己的作品几天放在屋里无人问津，心里便很不是个味。这时，大家对老吴的书法又有了新的评价。按几个书法发烧友的说法，老吴书法的意境已大不如从前，关键是没了从前的那种胸襟和霸气……于是大家便一阵感叹：一个人的艺术生命何以如此之短？一个艺术家的诞生何以如此之难……
老吴好几天待在家里没出门。老伴看着他的饭量也大不如从前，便摸摸他的头，问：“你感觉怎么样？感冒了没有？”老吴一阵烦躁，说：“你烦不烦？”老伴只不认识似的看着老吴，老伴这时突然想起闺女对自己说的话：我看我爸这几天的眼神和说话都有点不大对劲，有空儿带他去医院看看。便说：有没有病到医院去查查能费多大的事？听话。老吴的心便有点转。老吴便去了医院。
挂的是专家号。但查了半天，却查不出毛病。专家便说：回去多做户外活动，比方说钓鱼、打太极拳……
老吴决定去钓鱼。垂钓对老吴来说实在是小菜一碟。闺女一听，高兴得直拍手说：“好哇，好久没吃爸爸钓的鱼了。”并且立马给小姨和二舅打去电话说：“我爸爸要去钓鱼了，你们快把冰箱腾下，有木盆准备两个。”老吴出门的时候，对门邻居也知道了，打招呼说：“吴局长，钓鱼去？”他们家吃吴局长钓的鱼难道还少？所以总希望历史重演，再把局长家消化不了的大鱼分几条吃吃……
以往钓鱼，老吴总是被单独安排在一个池边。现在没那个条件了，就随便找个地方钓吧。头一天也许手生，老吴连个鸡毛也没钓着。第二天，老吴虽换了好鱼饵，但还是没有收获……
失望的不仅仅是闺女、二舅和邻居，连老伴也禁不住心里嘀咕：怎么回事？莫非真……老年痴呆……
老吴稀里糊涂被老伴骗到医院去了。医生诊断了半天，也问不出啥名堂，只说……病因不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