郗屹湘并没有想到,时隔三个多月后回到纽约,竟是为了VincentWestwood的葬礼。而直到她亲眼看到Vincent的棺材被放进墓穴中,才终于相信,Vincent是真的已经不在了。
Vincent关于他的身后事有着十分详尽的安排,由他的律师交代给指定执行人汪陶生。他甚至连葬礼都邀请哪些人,都列好了名单。汪陶生对屹湘说的时候,颇有些哭笑不得。
“他嘱咐,念悼词的必须是你。”汪陶生对她说。
即便没有他这特别的嘱托,屹湘想,她也一定会记得他们曾经的约定。
但当她真的在众人面前站立着,那红白玫瑰的香气将她萦绕,而她看着自己花了几十个小时写好的悼词,好久好久,纸上的英文字母只是在不停的跳怂,她却没有办法把跳怂的词句变成话语,对着Vincent“生前”至交说出来……
这悼词是她在飞机上便开始写的。写了撕掉,写了撕掉,将一本笔记本撕的只剩下了封皮,仍没有写出完整的字句来。
Laura派Joanna到机场接她,原本是要将她接到公司安排的住处。她却说自己在纽约有落脚处——当她站在大门口,按响门铃,熟悉的声音,让她觉得恍如隔世。陈太已经在等她,将她接进屋中。
她房间里的摆设都跟她离开时一模一样,包括那未完成的画,没有来得及清洗的颜料盒中,干涸的只留下表面龟裂的颜料。
陈太似是知道她回来是为什么,贴心的让她独处,并不打扰她。
长途飞行之后,她毫无睡意,也没有多少疲惫感。
将房间里的杂物一一收拾好。在清洗颜料盒的时候,弄的洗手池四处都是颜料,各种各样的色彩混合到最后,总会呈现出灰蒙蒙的紫色来……有几滴水崩到眼睛里,她擦拭着,脸上便有了一点两点灰蒙蒙。
后来她便站在衣橱前搜寻着合适的衣服。
出席葬礼的,黑色的,她一一挑拣出来,坐在一堆黑色衣裙当中,发呆。
她从不知道自己的衣橱中竟然有这么多的黑色调衣物。
选了很久,也没有选出要穿哪一件去葬礼。有一件专门参加葬礼的小礼服,还被Vincent批评过,说那是奥黛丽赫本在蒂凡尼早餐中穿红了的Channel裙装,赫本穿上像贵女、她穿上就像女仆……她捧着那条裙子对着镜子开始笑,笑的两行清泪滚落,直到陈太像往常一样在楼下叫她下去吃饭。
她走下去的时候,发现家里多了一个人——邬家本坐在餐桌边,见到她,站起来,周到的替她拉开座椅,未语先笑,笑容淡而温和,说:“不知道你回来了。”
“他是过来拿东西。最近养成了个好习惯,想送人什么礼物,来我这里挑选。”陈太看看她,说。似乎是想要解释什么,又想要让气氛轻松些,只因看到她发红的眼睛。
她点头。她看着桌子上虽然简单却精致的食物,虽然毫无胃口,仍拿起筷子来。
一餐饭吃的颇为沉闷。邬家本似乎很忙,中间出去接了几个电话,回来时总是道歉。她并不在意,陈太却皱着眉。于是家本便将手机关掉了。只是饭桌上便更加的沉闷。
“明天是Vincent的葬礼?”邬家本给她端了咖啡来。她站在后院的廊下。月光如水,天空澄净,她总喜欢开玩笑的唱”Starrystarrynight“给Vincent听——彼时总能让Vincent一笑,此时,斯人已逝。比生命更长久的,竟然这么多……
她隔了好久才说:“是的。明天。”
邬家本默然。
“明天。”她仰头看着天空,“谢谢。”
邬家本出了神似的看着她。
她说:“谢谢你的咖啡。”虽然,她并没有喝那杯咖啡。
是那个意大利裔美国人、从贫民窟的裁缝家里走出来的帮派少年、天才的艺术家Vincent最爱的美式咖啡。
她不能喝。因为已经够难过。
邬家本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她,有点儿无措的沉默着。
她并不想让他尴尬,于是说起小时候妈妈给她讲过的传说。那时候外婆去世,她头一次面对生死,不停的问外婆离去哪里,妈妈就说外婆离开人世了,但是妈妈说:这世上少了一个人,天上就会多了一颗星星——当你想外婆的时候,就抬头看星星,那最亮的一颗,就是你最亲爱的外婆……她说我始终相信这个说法。
她说那么Vincent,是变成了很特别的星星。
“Vincent……我没想到他会自杀。”邬家本说。
她想了一会儿,才说:“在天上,他会更自由。而且,他可以休息了。”
Vincent最后跟她说的话,就说,他会睡很久。松口气的样子。让她以为他是要好好休息一下。也许他厌倦了被无休止的挖掘、打扰、猜测……对他来说这些都是折磨的事情,他终于可以摆脱。也终于不用再承担各种病痛。
“当年阮玲玉自杀的时候,留下四个字,人言可畏。”她说。院中自动洒水器开启,草坪上空雾气蒙蒙,墨菲不知何时从屋子里出来,蜷在她脚边,她弯身将墨菲抱起来。柔软而温暖的一团,在怀里抱着,她几近自言自语的说:“我曾以为,在美国、在这个圈子里、在Vincent身上、在这个时代和环境当中,不会出现这种情况。可依旧是发生了。”
“如果你是他?”邬家本伸手过来,摸了下墨菲的头。墨菲原本很舒服的靠着她,却对着家本呲牙。
“我不是他。”她说,“这世上能拉住我的人太多了。”
她低头,对邬家本说句抱歉,抱着墨菲回了屋子里。
站在门内却有好久动都动不了。
这世上能拉住她的人太多了……也许对Vincent来说,她也是一个能拉住他的人,可她没有能够再拉他一下,甚至都无暇考虑他话中更深的含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