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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的时候，雪落的更大了，然此处的雪虽是大，却降得极是斯文，权龙赤遣人在一楼临花园的露台上摆了茶点，带笨笨去赏雪了。
柳豆因为择席，昨夜没怎么睡好，中午一觉连到了下午来，等她醒来循声来到宅后露台时，笨笨已经戴着手套帽子立在雪地里看厨子司机管护等推雪，一种地镰一样的铁具在众人齐力推动下推起一层又一层巨浪般的的卷雪。
众位管护们在雪雾中一边推一边笑语朗朗，干的热火朝天！而权龙赤手把一盏青瓷茶碗，立在露台阑干前观望，身形象山一样高拔，上身披着他那件制作精细的加厚风衣，远远看去，整个形象给人的感觉就是一个‘大’字。
柳豆想起过去陈苗苗挖苦第五，总说第五的体格打起架来是不必动手的，只要自己跌倒压到对方身上，对方就得压个粉身碎骨，今天看来，权龙赤和第五到底有着相亲的血统，以至连身品都是一样的大与高。
她神思着走过去时，恰权龙赤一转头看见了，他放下茶盏，抬了抬手道，“你醒了？”
柳豆倒是一愣，随和含笑道：“您？怎么知道我睡着了。”她上着门，她房间是没有任何人进去过的。
“直觉！”权龙赤说着，为她拉开椅子陪她坐下，递上一盏热茶。
柳豆接过，说怎么在这里品起茶来？
权龙赤说是赏雪。
柳豆笑了，说既是赏雪为何又将雪推起来，只赏空中雪花不成。
权龙赤说是笨笨想要一个房子大的雪人才推的。
柳豆笑笑，说好悠闲。
权龙赤看着雪雾幽幽道：“家里有个女人才会有居家的真正惬意与悠闲。”
柳豆一时没有接口，当然她也明白，或许自己的出现，给这甥舅二人干巴巴的男性世界带入了一种鲜红的色彩。
想到此，她更是说不出话了，转脸去看雪雾里的人们，过一时口中正要问笨笨可服过药，却被身上落上来的东西卡住了话头，她回头，是权龙赤的风衣，带着淡淡的香水味，已经妥帖披到了她身上，她说声谢谢，再没有多话，把着茶向雪雾里的人群望去。
权龙赤拿起茶壶为自己续茶，一边续茶一边道：“第一次在茶厅见你时，那位男士是冉豫北吗？”
柳豆一顿，权龙赤居然记住了这个名字，她缓缓垂眼：“是的。”
“你们分开了？”权龙赤的声音极平常。
“是的。”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这个时候竟然有问必答，然而问到这里，权龙赤却不在向下深入了，两人望着外面许久，权龙赤方才再次出声，他说：“十几二十岁的时候我也有过两位女朋友，但是到了结婚的时候了，反倒是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女朋友了。”
他整句话十分着重的强调‘真正意义’这四个字，这让柳豆免不得回头看过来！
权龙赤看得出她的不解，十分坦诚的说：“后来的，是人们所说的……在一起的女人吧……”
这句话他表达的极为不畅，是柳豆认识他以来第一次听到他的断句，不过正因如此，柳豆反倒更加听明白了，他是说他有过情人之类的女人，柳豆有一种悟性，立刻意识到权龙赤之所以刚才强调‘真正意义’四字，就是为了引她对此提问或诧异，从而表白他的下文，他必定有下文，柳豆暗忖。
果然，权龙赤从她的表情看出她听懂了，大手扣住茶盏，望着远方道：“不过，有了家有了太太的话，就不会再那样了。”
柳豆一滞，直着眼睛屏着气，把脸和眼搬家一样，一点一点搬转到对着雪雾里的人群上。
她再没有作声！到了晚上都没怎么说话。
第二天雪停了，但更为阴霾，也更冷，三人去医院探视，医院是封闭式的，权龙赤的车虽然可以通报入内，但因院方有人来门口迎接带领，权龙赤便没有搞特殊，携柳豆笨笨步行进去了。
这精神院极大，从关的黑紧的封闭大铁门走进去，直走弯走、左拐右绕，十多分钟才走到后面的园林里，说是园林，其实萧瑟的很，毕竟冬日，枯枝秃树、白雪覆地、乌鸦寒雀，甚是苍然！
权龙赤怕柳豆笨笨受了寒，不时转脸看她俩！
刚入园林，领路的大夫便指着远处对权龙赤说：“权小姐在那里，您三位过去吧。”
柳豆顺大夫所指望去，只见远处拂去雪沫的长条椅上坐着一位丽人，身穿黑色束腰风衣，手撑黑色花边雨伞，面戴黑色宽幅墨镜！浑身是黑，在这阴沉寒冷雪白的世界里，如一只高贵的黑天鹅，腰背挺直、引颈而坐，坐姿比好莱坞明星还要更为优雅些。
如果不是那黑伞黑墨镜，柳豆断不会认为她是精神患者的，向前走的一阵子更是恍惚，那黑衣丽人远远看到他们走来时，摘了眼镜起身了，露出温婉微笑，轻轻唤一声：“哥。”
“小芸，”权龙赤边走上去边叫一声，小芸也向他们走来，走近的第一句话便说：“你带了朋友来？”
她语气轻柔，眼目温良，微笑的看着柳豆，说：“肯带着来这里的人一定不是别的朋友，一定是嫂嫂！”
这个人怎么会是精神患者？柳豆愣了，以至于只顾吃惊，忘记否认。
然权龙赤看她一眼后也未i做解释，抚她肩温和介绍道：“这是小云。”
权龙赤抚在她肩上的大手叫她心中别的一跳，忽然清醒，伸出手，濡软一声：“你好，我叫柳豆。”
“你好，”小芸礼貌颔首，真真优雅，哪里是精神病患者。
她怔怔看着小芸，听小芸对其哥哥真心实意道：“你真该成家了，你比秀军还长两岁。”说着又看向柳豆，说：“打面相看，柳小姐不过二十三四岁吧，真好，年轻真好。”
柳豆越发糊涂了，想这小芸何病之有，然小芸说完这些话略低眼时，却猛的的用纤细白手掩了口，样子甚是厌恶，是因看到了笨笨，笨笨让她顿时满脸嫌厌。
权龙赤忙抚笨笨脑壳道：“笨笨，怎么不叫妈妈。”
小芸啧的一声，捂着口蹙眉道：“叫什么妈妈，谁是他妈妈！”
说着，皱眉捂口往后撤了撤，“这么大了还流口水，你每次带他来干嘛？秀军爱干净你不知道吗？你成心叫我为难！”
权龙赤忙为笨笨擦口水，口中却对妹妹说：“好端端的，怎么又发病！”
“好了好了，”小芸不耐烦的摆了摆手，手上不知何时多出一条手绢，竟也是黑色，她以黑绢按唇道：“你们随便逛逛，我得去找秀军，他走了有一阵了，着急又是去见那个女人了……”
权龙赤无奈擦罢口水间，小芸已经朝远处热烈呼唤，一声婉转的‘秀军’出口，人便踩着三寸高跟鞋噔噔去了，柳豆和权龙赤随她望过去，她正冲一位身穿白大褂的年轻大夫奔过去，年轻大夫见她发病，配合的停下脚，却被她殷勤的挽了过来，热情的说：“哥哥你认识，这是嫂嫂，你没见过。”
回头又对柳豆道：“这是秀军。”
柳豆让小芸一口一个嫂嫂叫的好难堪，可跟一个精神病人有什么能辩解的，她红着脸咽了咽喉，那位大夫说：“好，好，我见过哥哥嫂嫂了，你陪他二位说说话，我有事，去去就来。”
小芸颇顺从的松开了挽着大夫胳膊的手，放大夫走了，回头自言自语道：“秀军现在当了美国总统，忙是一定的……”她有些发呆，权龙赤拍拍她肩说：“好好的，不要再胡言胡语，说几句话我们就回去了……”
而小芸仿若不闻，仍在喃喃自语，双目呆滞的盯着一株覆着雪的灰松，嘴里碎碎念、念碎碎，就这样，一直呆到他们离开。
回去的路上，柳豆什么都没问，她不问，小芸发病的原因她不问，还有权家父母，她也已经隐隐意识到什么，她也不问，因为她不愿可怜权龙赤；她不愿动恻隐之心；她不愿动摇。
她已经被笨笨撼动了一层，再动摇，便是放弃，象放弃报复成诚一样放弃为自己讨一口硬气了！
他们怜悯过她吗？她再一次这样反问！
答案自然是‘没有’！可是，她还是心软了，觉得实在没意思，所有的事都没意思，归根到底是第五糟蹋她，跟这些辅助者无休止的较什么真！再想想，连第五也没什么报复的意义了，他若不悔当初，也不会将那么多钱主动赔偿给她，这样思想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但她就是压不下自己的怨念，说到底那种报复心理仅是一种惯性而非必然！她是被糟蹋的苦了，所以把怨念种的牢牢的，放在心里便成了一种病根，自己总以为只有恶人受了惩罚才是一剂解药，殊不知，自己究竟是个女人，这是比男人更宽容的一类人种。
或者也非宽容，而是自己扳回来了，已经扳回来了！
罢了，自己身家宽裕，好好过自己该过的日子吧！
这样一想，她竟忽然没前些时堵心了，但仅仅是一瞬间，她忽然身上一凌，为何她忽然如此悲悯宽容？是因为笨笨，因为笨笨的妈妈，因为他们像极了自己的家人？而权龙赤为什么这样轻易的就将自己尴尬的家人呈现给她，难道他用得着拿这些来俘获感情，绝不是这样的！她坚定，绝不是这样！
否定之后，她突灵灵打了一个寒战。
这或许就是第六感……
探视回到别墅后，权龙赤明显心情沉沉，但碍于柳豆是客，他还是强自镇定，柳豆看的出他的勉强与沉郁，也不多言宽慰，这是她的一种识相，宽慰这种东西从不是男人们所需要的，真正的男人只需独自默默担当，担当一切绝望与难堪！象权龙赤这般孤傲的男人，更是低不得这样的身段的！加之柳豆今日另有隐念，这一天他们的话稀少。
到了晚上，柳豆陪笨笨讲完故事径直低着头回了自己卧室，她些微有点感冒，笨笨还没被冻着她竟被冻着了，也怪自己太大意，穿的跟平时一样单薄，不冻着倒是奇！
她跟第五在一起时间不算长，但受第五影响却是有的，譬如冬天穿衣，就总不爱穿厚，嫌显不出身形，而过去她是不这么想的，怎奈跟第五呆些日子，好多事情不知不觉就随他的习惯走了，种种毛病，一直沿袭到今日也改不过来。
在卧室洗漱毕，她瞥了眼衣架上的那件貂绒大衣，这大衣是今天早上外面送来的，不过权龙赤这件事办的土，她才几岁，饶是面相老成，又怎能穿的服这种东西！
想着，她从貂绒上移开了眼，心却不由的又泛起白天的疑雾，恰此时敲门声响起，柳豆一愣，权龙赤除非特殊情况是不进她卧室的，在北京的宅子里也有她的临时房间，但不论白天晚上，权龙赤是从没敲过她房间门的，有事他会打电话，而现在不是他又能是谁？
她有些心慌，提着长及脚踝的睡裙定了定，最终还是开门了。
这里毕竟是权龙赤的家，他十分自然的进来，说：“估计你没睡，我来给你几粒药。”
他说着，去饮水机接了杯水给柳豆，还有手上的药，“你感冒了。”他象对笨笨说话一样的口气。
柳豆脑子混沌了一下，如中巫蛊，也不是如中巫蛊，她就是觉得怕！这一年来的孤勇荡然无存了，心里抖着，人竟然也象笨笨一样，乖觉的接过水和药，站在魁伟的权龙赤胸口，心跳嗵嗵的饮下水、服下药！
而此时此刻，她即使是天下最笨的女人，也嗅到权龙赤苦苦按捺的冲动了，他至少想抱她一下，她确定。即便后来权龙赤拿去水杯走开了，她依然确定刚才的判断，他没有动手是因他克制了，不是不想。
自己的判断是准确的，就像权龙赤判断她的感冒一样，虽然她的感冒症状没有什么显露，但权龙赤竟已经看出来了。
而别的判断是否也准确？
她捏着长长的睡袍立在当地，她白天用衣装表情装扮起来的成熟此时荡然不留，她象一个卸了妆的戏子，露出了本来的自己，不再是穆桂英，不再是苏三，不再是……
不，她还是可以扮出来的，即使没有成熟的衣服，她还有优雅得体的修炼。但此时她却意识到无用了，权龙赤不会走，他有话要说，他为什么带她来这里，为什么带她去看患了精神病的妹妹，为什么把他不愿示人的这些难堪都展示给她，难道真是因为笨笨喜欢她，或者他权龙赤已经爱上她？不，不是……
她的运气从来不会那么顺的，那么顺就沿着自己的计算一步步走来，不会的……
权龙赤背身去放水杯，后影体型异常高大！放下水杯后他没有回头，走到了壁画前负手而立，看着壁画幽幽说：“不住三日了，小芸也见过了，明天回吧。”
身后的柳豆没有声音，权龙赤回头，一袭纯白长睡裙的柳豆，素素立在原地，她头上正对着巨大奢华的水晶吊灯，卧室其实不宜装这种灯，权龙赤曾因这种无品味的装饰很不满过，然此时才知道，这盏水光潋滟的灯就是为绝色柳豆准备的，哪怕它只为这个女孩渲染一秒的晶光，也是够让人一辈子记住这份惊艳与清纯的，但是她的清纯间又夹着太深的骇然……
“还有两年半毕业吧？”他完全转过身来，僵硬的柳豆才发现，他穿的是一件墨色的精缎面儿睡袍，长过膝下，身形魁伟。
房间有些阔，身居正中央的她与壁画处的权龙赤竟有遥望的感觉，而他太过高大，想不居高临下都难。
这个男人从来都不可怜！从来不！
柳豆定定望着他，她不晓得自己是嗅到了怎样强烈的暗流，她恐惧的发现，自己的判断又对了！
“你，知道了？”她幽黑的眼睛看着这个男人，声音出现了陌生的冷凝，仿佛越怕越坚强了。
权龙赤没有回答她，背着手象旧时官僚一样走到窗前，对着窗外盏盏灯星扫了一遍，道：“是？冉豫北帮你办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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