塾塾在去佛潭的路上不停地想着:自己的确是克夫克父的命。丈夫劳必当兵一年,就光宗耀祖,眼看着还有更好的前程,可是,跟自己一结婚,他就走了霉运。一个月亮,一个太阳,你升我落,永远也走不到一路。难怪人家夫妻一挨就有喜,自己从油房那夜算起,跟丈夫劳必肉巴肉的挨了好多回,肚子就是不长人!阿爸为了保护我,才遭到彭治华活活打死。还有舅舅,也是因为我才出事。自己真的就是一个扫把星,尽克自家亲人。不光这样,自己还招是非,不管走到哪里,都有人打主意。去螺蛳潭投亲呢,表哥想找我做小。今天更是凶险,差一点就没脸做人了。人间大路千万条,我向塾塾没路可走了。去死嘛,丢不下阿业,要活嘛,只有当个女和尚,才能保住清白,也才对得起丈夫劳必。她拿定主意,决定带母出家。
到了庙门口,补锅匠说了声:“你们快进去”,转身就走了。塾塾和母亲目送着这个素不相识的好心人,等他的背影消失在盘曲而上的石梯深处后,塾塾才扶着母亲踏进庙门。
老尼姑端坐在神佛前面,一手捻着佛珠,一手轻敲鱼木,闭目念经。塾塾松手离开母亲,两行清泪夺眶而出。她缓缓地走向老尼姑,轻轻跪在她面前,低声说道:“师傅,我带着母亲出家,你能收我吗?”老尼姑神情自若地闭着双眼,说了声:“你终究还是来了。难得你一片孝心,你母亲留在寮房做斋饭吧。”银芝阿妈听着女儿和老尼姑的对话,心如刀绞,泪流满面……
腊月二十六下午,石老岩带着二老三老来到了庙前。彭玉堂和妻子从庙里迎了出来。二老开口就说:“安杯,部队开走了,我同三老来接你下山过年。”彭玉堂喜出望外:“好!狗日些走了就好。二老三老,这是你业业。”兄弟俩朝毕桂哈笑了笑。二老说:“业业,你比娥必业业还乖一些。”毕桂哈难为情的一笑,转身同父亲进庙里去收拾东西。彭玉堂脸一垮:“不要提她!二老三老,你两个找头劲还狠嘛。走,进庙向下火,等你业业把东西一收拾起,我们就下山。”叔侄三人笑着进了庙。
二老告诉彭玉堂:“这几个月,我跟兄弟们一直在树母铺上趴壕。几天前,听说部队要撤走。一高兴,不管三七二十一,带着兄弟们下了山,回家去过年。路过里耶时,看到多谷寨禄喜老爷家的一个水手。他悄悄对我说,少爷彭治中一去重庆就遭了殃,老爷和大少爷二少爷也被抓到龙山去了,船队着彭治华霸占。彭治华还打死了塾塾的阿爸,塾塾跟她阿业逃到湖北投亲去了。听他的口气,好像彭治中遭殃,跟安杯你有些牵连。他希望我们替多谷寨禄喜老爷家去出个扛头(打抱不平)。我一听很着急,连忙赶到司城送信。没想到,安杯你家里也遭到灾祸。我们两兄弟家门都没进,连夜就往茶峒跑。一路打听过来,今早才来到苗人河找到你的下落。”
彭玉堂一听,又气又急,对岳父说:“你们先回去,我去办个急事。”带着二老三老出了庙,往多谷寨上赶去。路过司城,他将全部家当五百个银圆都拿出来,分成三份,叔侄三人各带上一份,又匆匆忙忙的上了路。
叔侄三人走了一整夜,他们来到多谷寨上禄喜老爷家时,天已经蒙蒙发亮。听到彭玉堂在外面叫门,彭治中母亲打开了大门。全家老小凄凄惶惶地望着他们,五六个孙辈男男女女高高矮矮,拥挤在门口,个个睡眼忪忪,身上瑟瑟发抖。佣人和丫鬟们全都回了家。虽然要过年了,彭家却看不到一点节日的喜气。
彭玉堂心里很难受,自责道:“业此,害你们都起来了。玉堂我是个灾星,害得治中丢了前程,害得你们全家这个样子。”老人说:“玉堂老,快莫这样讲,天要亮了,早点起来好。治中他,该有这个节坑,跟你没得关系的。天长路远的,你几叔侄打起夜工走到这里,业此就感激不尽了。你们快进屋……”说完,老泪纵横,泣不成声。两个儿媳眼泪汪汪,赶紧扶住婆婆:“阿业,莫哭了。”老人望了一眼孙辈们:“你们快去烧火向。”孙辈们大的带着小的,散去了。
进屋坐下后,彭玉堂闲话不说,开口就道明来意:“业此,我们先想法跟巴此同两个阿可取转来,再慢慢设法搭救治中。业此,查尺,你们看要得不?”两个嫂子没有一点主张,泪水婆娑地望着婆婆。老人说:“玉堂老,我跟两个查尺女儿之辈,遇到这种事情,都六神无主了,还全靠玉堂老想主意。”彭玉堂点着头:“好。业此,我们下隆头去请彭乡长写个保书,再请保甲长联名按个手指印。我们转身就上县城去送保书,尽早跟巴此和两个阿可取转来。”
老人连连点头:“玉堂老,这主意好。到了县城,你去找一下商会鲁会长。他到我们家来了多次,跟你巴此熟得很,他若凡垫得上话是要垫的。我取些钱你带上,该花的地方要花。”彭玉堂站了起来:“业此,钱的事你老人家莫管。二老三老,我们赶路。”老人一把抓住他:“玉堂老,再忙不靠这一下。人是铁,饭是钢,三叔侄吃早饭再走。你们也稍稍歇下脚。”彭玉堂说:“业此,年底无期,耽搁不得。”老人说:“那也烧个粑粑,要不了一下。”两个嫂子赶紧起身去安排。很快,糍粑便烧好了。彭玉堂叔侄三人手拿糍粑出了门,他们边走边吃,匆匆忙忙地下了寨子。
隆头彭乡长知道禄喜家被人陷害,但又爱莫能助。彭玉堂来到他家,还没将话说完,他便高兴地取出笔墨纸砚,酌字酌句地写好一份保书,巧妙地将禄喜老爷父子的种种善举一一陈述出来,乞请县府取保放人。彭玉堂拿着保书,又去找保甲长们。保甲长们平时都得到过禄喜老爷的好处,他们二话不说,都在保书上画押按了手印。彭玉堂带着二老三老于腊月二十九日上午赶到了龙山县城。短短三天三夜时间,叔侄三人行程六百多里。
鲁会长独自坐在家里吃酒。他五十开外,满脸大烟之色。一个下人进来报告,说门外有三个客人来访。鲁会长以为是商家前来拜年,满脸笑容地出门去迎接。来到门口,见外面站着三个陌生的年轻人,其中一个还挂着连枪,马上收了笑容。心想,这是哪家的家丁,这么不懂规矩!
来人正是彭玉堂叔侄三人。彭玉堂不管鲁会长高不高兴,两手一拱,自报了家门:“在下永顺司城彭玉堂,前来拜会鲁会长!”鲁会长吓得满脸苍白,双手打颤,慌忙拱手还礼:“不知彭大队长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恕罪恕罪!请进屋逮酒。只要彭大队长看得上鲁某,凡是家里有的,你就随便拿。”
彭玉堂见他误会,急忙掏出保书,说明来意:“鲁会长,今日找你,是为多谷寨禄喜老爷父子呈送保书。听说你们交情好,请你出面跟这个保书呈给县长。另外,还请你帮忙让我见见伯伯和哥哥。等我和他们见了面,你可以报告官府来抓我,绝不让你受牵连。”鲁会长放下心来。他绝对不会公开得罪彭玉堂这些人,便摇了摇手,摆出一副仗义的模样:“哎呀,彭大队长侠肝义胆,佩服,佩服!鲁某哪会做出那不仁不义的事情呢?禄喜老爷是我多年的朋友,这个忙,应该帮。请彭大队长先去保安团,他们关在那里。我去县府周旋一下,很快就赶过来。你到了门口报上我的名字,就能见到他们父子三人。”彭玉堂带着二老三老转身就走。
鲁会长车身进了屋,将保书像一张废纸丢在桌上。他喜不自禁地撸撸衣袖,不慌不忙地摇起了电话,眉开眼笑地呼道:“喂,团座老弟呀,生意终于来了!有三个人过来了,他们要看禄喜老狗父子,叫你手下放他们进去。”接着,他又给县长打电话。
状告彭治中,抓走禄喜老爷父子,正是彭治华勾结他鲁某人与县长和保安团长合谋下的圈套。他们早就商量好,让彭治华去强征彭家船队,其它好处由县长、保安团长和他鲁会长三人均分。他们经常合谋做这种不要本钱的买卖,讹诈富商。欺诈手段如出一辙。先锁定目标,再找个由头将富商抓起来,事情便成功了一半。商人们遇到麻烦,自然要请商会会长出面帮忙。这年头,求人办事少了银子肯定行不通。那些商人心知肚明,会主动拿出银两。鲁会长总会夸大办事的难度,说人进了保安团,没有县长的手令,人是出来不了的。但是,保安团辛辛苦苦抓来人,县长说放就放,保安团长会不高兴。人家一听,自然明白该拿几份钱。商人们再精明,也不会想到被人设了套。苍蝇不叮无缝蛋,常年经营,哪有时时事事都经得推敲的?算了,出钱消灾。这件事情,全由鲁会长一人出面操办。这无本生意,他们三人驾轻就熟,从没失算。
彭玉堂叔侄几人顺顺畅畅就见到了禄喜老爷父子三人,他们被关在同一间牢房里。一见面,彭玉堂就跪在禄喜老爷面前自责起来:“巴此,治中结婚,我不该上你家吃酒,害得治中毁了前程,害得你跟两个阿可遭到牢狱之灾。前段时间,我一直到苗岭趴壕,上前天才晓得你们受到牵连。”
彭玉堂突然来到牢屋,禄喜老爷父子既惊讶又感激。禄喜老爷一把将他扶起来:“玉堂老,你们啷门进来的哦?看你讲到哪里去了,巴此家烧了一炉火,啷门去不得人呢。治中结婚,你去吃酒也是正当名分。这些事情跟你没得相干,你莫要不好想。你敢来看巴此和两个阿可,我们感激不尽。”
鲁会长满脸惊讶地跑了进来:“唉呀!我的禄喜老哥子,你们三爷子受罪了!我也是才听到彭大队长讲起的。你莫怪,我来迟了。唉呀!你啷门不叫家里人来找我呢?”他抓着禄喜老爷的手,一边赔着不是,一边直埋怨。
禄喜老爷激动地望着他:“鲁会长,这回就全靠你周旋了。”鲁会长点头道:“放心,老哥子。彭大队长前脚一走,我就去跟县长呈送了保书。真是缘化好,凑巧保安团长正和县长说你们的案子。他们两人都看了保书,说乡公所这个保书来得正是时候。前段时间一直忙着清剿……那个”他朝彭玉堂望了一眼,马上将话说得含糊一些,“你们的案子压着还没上交。要是交了上去,不讲三五年,一年半载的牢狱那是肯定跑不脱。那些事情讲不清楚,只要沾上边,讲你白,越看越白,讲你黑呢,越看越黑!”他一脸无可奈何之相。彭玉堂赶紧申辩:“鲁会长,治中清清白白,我们么子都没讲……”鲁会长打断了他的话:“彭大队长,莫提这些,我一个生意人,不介入政治。”
禄喜老爷一听,知道事情该怎么做。轻声问道:“鲁会长,要交多少保金?”鲁会长伸出三个手指:“不多,你们三爷子一共才这个数。”禄喜老爷明白,要三千块银圆。他觉得这些钱出得太冤,说道:“鲁会长,请你再通融通融。”鲁会长一脸为难的样子:“好话替你讲了一大箩,这个数,怕是半个也少不下来。折财免灾,出了算了。”
禄喜老爷知道多话没用,不再讨价还价。又拱手相求:“鲁会长,麻雀都有一个三十夜,今天我们过年,请你再垫句话,放我们三爷子赶回去跟一家人团个年。你约个期限,我保证按期把保金送来。”鲁会长一副通情达理的模样:“老哥,让你一人先转去,我去讲一声可能得行。彭大队长,你就辛苦一趟,送你伯伯转去,明天及时跟保金送来,让你这两个老哥三十夜赶转去,一家老小团个年。”他望着彭玉堂笑了笑。
彭玉堂连忙给他拱手:“鲁会长,我带了五百块大洋,先交上。请你好人做到底,多通融下,把伯伯哥哥都放了。”叔侄三人马上将银元拿了出来。禄喜老爷父子百感交集,不知说什么才好。
鲁会长满脸感慨:“彭大队长真是仗义疏财!我斗胆作主,禄喜老哥和二位贤侄,你们都回家过年去。要抓要杀,我鲁某认了!但明天无论如何要跟剩下的保金送来。有请!”他躬身请禄喜老爷父子出去。出了监狱,鲁会长神神秘秘把禄喜老爷拉到一边,在他耳旁轻声暗示道:“老哥子,彭治华那人你要多防他一点。”禄喜老爷点着头,心中一下明白了。
彭玉堂没把塾塾家发生的事情,告诉给禄喜老爷父子,以免他们担心。他请禄喜老爷父子三人在街上吃了点东西后,与他们分了手,带着二老三老又匆忙上了路,前往来凤大河坝接银芝阿妈和塾塾去了。
叔侄三人来到大河坝,才知道塾塾和母亲早已离开。英雄相惜,向民安司令留他们叔侄三人住了一宿。第二天上午,叔侄三人返回来凤,来到了盐街。商家过年,关门业歇。街上冷冷清清。这时,塾塾舅娘匆忙地从小路上进了盐街。彭玉堂笑迎上去:“老人家,请问一下,劳车河银芝阿妈有个兄弟住在土堡么子地方,你晓得不?”舅娘听他一口湘西音,惊喜道:“大哥,你们是来接她两娘母的啊?哎呀,我是她舅娘,也在找她们,不晓得她两娘母上哪里去了。”
正好,补锅匠匆匆忙忙地从佛潭回来了。舅娘眼睛一亮:“我们去问下八字先生,看他看见她们两娘母没有。”彭玉堂叔侄三人跟着她朝补锅匠走去。舅娘大声问道:“师傅,我问一下,你看到那天夜里,找你算八字那个妹妹没有?我是她舅娘。这几个哥哥接她两娘母转去。”
补锅匠认识塾塾舅娘,连忙摇手轻声道:“小声点。几位兄弟,快跟我走!”他对彭玉堂叔侄三人使了个眼色,转身就走。
出了盐街,彭玉堂问道:“师傅贵姓?”补锅匠忙着赶路,没有回头。应道:“免贵姓冉,名华盛。请问几个兄弟尊姓大名。”彭玉堂说:“在下永顺司城彭玉堂。这两个是我侄儿。”冉华盛惊喜地转过头:“哎呀!你就是司城彭玉堂,外号彭叫驴子呀?幸会!转来请你们叔侄三人到小店逮酒。”他加快了脚步。
彭玉堂一行还是迟了一步。他们匆匆赶到佛潭时,塾塾正在接受削发。她那乌黑的长发已被老尼姑剃去一多半。彭玉堂瞠目结舌,不知所措。冉华盛倒是显得很平静。他轻轻地叫了声:“塾塾,你公公家派人来接你。”塾塾浑身一颤,伸直了头,满眼迷茫地望着彭玉堂。老尼姑停住了手,闭目而立。彭玉堂似乎看到一线希望,赶紧走上去。制止道:“弟媳妇,快莫这样!我们转去。”塾塾表情木然,声音微弱地将一缕头发交给彭玉堂:“大哥,请把这个送跟他。”说完,便垂下了头。老尼姑双手合十:“阿弥托佛!各位施主,请出去吧。”彭玉堂一行默默地退了出去。
一路上,彭玉堂惋惜不已,深感内疚。没有接回塾塾,该怎么向禄喜老爷一家交待呢?治中回来后,又如何面对他呢?
冉华盛见彭玉堂心情不好,笑道:“玉堂老弟,你尽到力就是。如今这个世道,好多事情讲不清楚。过去,我一直以为,有理走遍天下,现在才明白,这个世界不讲道理。我一身的理,乡下走不通,到了县城还是走不通。”
彭玉堂想想也是,心里略为好受一点。问道:“听冉大哥的口气,你也遇到过不顺心的事情?”冉华盛哈哈一笑:“老弟,不瞒你,从我懂事起,就没有遇上一件顺心的事情。一直都是吃不饱肚子,冬天身上穿不热和。今天缘化好,到我店里过三十夜,几兄弟好好逮口酒。”彭玉堂有心结识他,爽快地答应了:“好!就到冉大哥店里去过三十夜。”
说话间,几人便回到了县城。冉华盛打了四斤白酒,买了几斤卤猪头肉,将彭玉堂叔侄三人带进店里。
酒碗一端,冉华盛话匣大开,一边喝酒,一边将家事告诉给彭玉堂叔侄三人:他家在川湘鄂交界处的大山上。他是独子,父亲牢记古训“养儿不学艺,压断箩斗系”。在他十一二岁时,父亲请来一个八字先生给他教会了排八字,后来他又学会补锅和劁猪骟牛,加上从小跟着父亲学会了织篾背笼,一起算上有四门手艺。他从十五六岁开始,就挑着补锅的行头,带上劁猪、骟牛的工具,在三省边界穿乡走户,讨起了生活。这些地方本来就贫穷,加上连年兵荒马乱,更是雪上加霜。人们靠吃糠壳和野菜才能填饱肚皮,哪里还喂得起猪呢?一年到头,劁刀都长锈了,也劁不上几头猪。耕牛更稀少,几年时间还骟不到一头牛。这么宽的边界上,道理上讲,应该有猪可劁,有牛可骟才讲得通。事实上没有呀,这个道理讲不通。补锅子也有规矩,按眼收钱,大眼加价。这个道理哪个不晓得?现实呢,这理也讲不通,人家锅子要补,可有言在先“补锅匠,跟你先讲好,工钱赊起,二天有钱了送你。”你咬他一口?不补,做不出来,工钱慢慢收。算命的人倒很多,你更莫想收钱!乡里乡亲的,要你算个祸福,不好提钱。结果只有两个字:白算。这个道理又讲不通!碰到人家吃稀饭啃红苕,跟你舀碗稀饭,送几个红苕啃就不错了。
酒性慢慢发酵,冉华盛脸上泛起了红荤。他端起酒碗大声笑道:“玉堂兄弟,逮洒!你们讲,我是不是有理在乡下行不通?”说得叔侄三人跟着大笑。
他喝了一口酒,接着又讲开了:他早就想出门谋生,只因父母年老体衰,放心不下,一直才没出远门。前年母亲去世,去年父亲也走了,他才来到县城。过去家里穷,没有说上老婆。进了县城,又有一身好手艺,生意应该好做,地方又大,找个老婆应该问题不大吧?城边生意的确好多了,但开销大得很。铺子要租金,还要交这税那捐的,动手就要钱,能有几个余钱剩米?这老婆还是没钱去找。过了年就是三十一岁,依然还是光杆司令一个。
冉华盛的神色有点黯然:“玉堂兄弟,你们讲,到了城里,这个理是不是同样讲不通?”彭玉堂笑着安慰他:“冉大哥,你义字当头,是个大丈夫,只是婚姻没动,到时候会找到贤惠嫂子的。”二老三老跟着应和:“那是那是!”
冉华盛一笑:“我算了好多命,就是算不到各人这个叫化子命。玉堂兄弟,如今这社会,我看透了。想找你的开干,顺手能抓一大把理由!你拖队伍,要得!你的名声在湘、鄂、川边界响当当,哪天我冉老哥无路可走,就来投奔你,你莫嫌我。我酒没逮醉,不是讲酒话。”彭玉堂很动情,双手抱拳道:“冉大哥,我正打算搞他个大场合,缺的就像你这样的硬角色,随时都等候大哥入伙!”冉华盛高声笑道:“玉堂,一言为定!”
喝完酒,已到傍晚。彭玉堂还要赶路去沅陵看望母亲,便起身道别。冉华盛知道,麻雀都有三十夜,没有挽留,客客气气地将他们叔侄三人送出了街口。
银匠铺子不知何时又开了门。那银匠抱着双手望着彭玉堂叔侄三人的背影,脸上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