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每天上下班差不多天天能看到一对老夫妻，他们看上去是那么恩爱：丈夫左手提着小板凳，右手搀着妻子。妻子双目失明，两人边慢慢地走着边絮絮叨叨说着家常话。走累了丈夫就扶妻子坐下歇歇。后来了解到，丈夫是我们油田上的退休职工，照顾失明的妻子已经十来年了……
这是个好题材，我和同事商量着以这个故事为蓝本制作一个片子。办公室里我们聊啊聊的，拟定好了片名，就叫“牵手”吧，片中配乐当然用苏芮的那首著名的同名歌《牵手》，一种意味深长的感觉，镜头的切换选用淡入淡出，这样才显得从容，诗意。
我们甚至设定好了几个特写镜头：妻子感动的脸庞，两行泪水从眼角缓缓流下；丈夫为妻子洗脚或者穿衣服什么的；两双紧紧握在一起的手……
我想象着片子播出的效果，一定有很多人为他们的爱情掉眼泪的。
策划好以后，约了时间，我们去采访。和任何普通的家庭没什么两样，略显凌乱的客厅，墙上是一长溜奖状，陈旧却喜兴的感觉。客气了一阵子后，我们说明了意图。我一边询问了老婆婆几个问题一边把录音笔轻轻推上了键，等着她给我们讲那个想象中充满了感动与情义的故事。
不料，老婆婆双手一拍，大声说：“我这眼睛还不是怪他！那时他当民办教师，钱挣不下，人又忙，硬把小病拖成了大病。”老伯伯跟她争：“怎么是我耽搁的？我吃人家的饭就要服人管呀。”两人你来我往，几十年的陈谷子烂芝麻统统倒了出来，跟我们想象的那个故事毫无关系。
我和同事大眼瞪小眼，怎么会是这样？臆想的故事和预先设定好的镜头统统化成肥皂泡……
等老两口吵完了，也没劲儿了。我们的采访只得草草收场。
后来，我在上下班路上还是经常看到他们，和以前一样，两人牵着手慢慢地走。我感到迷惑：他们怎么不是我想象的那种恩爱夫妻呢？
一年以后，在西湖边一个老人的话使我终于明白了。
西湖是产生了《梁祝》和《白蛇传》的地方，令人荡气回肠的故事里凝聚了人们对爱情的一厢情愿的假定：完美，纯粹。但是现实生活中的爱情到了喜结良缘之后，那两个天使就渐渐由云端降到了尘世，天使也变成了凡俗的饮食男女。
在断桥上，一个年轻的妈妈给孩子讲《白蛇传》。身旁有个小伙子开玩笑说：“唉，夫妻时间长了就没感觉了，好像左手摸右手。”我们都笑了，那种深有同感的笑。“可是，”一个老人接口，“一旦对方的手受伤了，另一个就像自己的手受了伤一样的痛。”
我知道小伙子所说的话好像是手机上的一个“段子”，但是，只有在这里，在西湖边，经过了老人的诠释才能真正明白它的另一层含义。不禁对之前假想的所谓恩爱夫妻的模式感到好笑。是的，夫妻相处的方式犹如大地上的植物，充满了多样性。有的满怀感恩牢记对方为自己所做的一切；有的则把自己与对方视为左右手，虽然握在一起没感觉，但是，你的痛我能感觉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