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段时日，贾生带上了贾灿直奔皇城。皇城在中原的最中心，从整体来看位置偏南，是全中原经济最发达的地方。
贾灿中原语已经说得极好，加以本就是纯正的中原血统，一路上倒也没有受到阻拦，顺顺利利进了皇城。皇城，顾名思义是在天子脚下，自然也是整个中原人才汇集的地方，气魄不是其他城镇能比得上的。
他们到来的时候正是开市的状态，皇城人口众多，多条市集纵横交错，东西南北贯穿了整个城镇，进了大门便进了市集。街道两旁是各色摊贩，嘴里嚷着各地的方言，好不热闹！摊贩的头顶是茶馆、客栈和勾栏瓦肆等各类场所，门楣上挂着大红灯笼，像是在过节。从红灯笼底下经过，就能听到里面有说书弹琴的声音传出来，混杂着客人的谈笑声，听不出说的是哪一段词，也听不出弹的是哪一段曲子。
这车水马龙的景象让没见过世面的贾灿目不暇接，贾生却没有停下来的兴致，嘴里不停地交代着礼仪相关的事情，马车直奔贾府而去。
贾府与市集只相隔一条街，但全没有嘈杂的声音，仿佛是另一个世界。车夫上前去喊人开门，贾灿掀开窗帘向外面看去，大门与围墙同贸易区的贾府并无太大不同，只是更加高大一些。
待门打开，出来一个老仆，手里拎着一个木凳放在车旁，贾生两人才从车上下来。进了大门并不是院子，一个影壁阻断了视线，拐过弯去穿过一个门洞，再过一个垂花门，如此穿过三个门见过两堵墙，才得见院子真容。院子十分敞亮，中央放着一个大水缸，四个角落栽种着花草树木。旁边一堵墙后面是偌大的花园，贾生说后面还有几进院子，但两人直接进了正厅，长辈应该已在正厅等着了。
正厅内坐着多人，男女都有，女人装扮雍容华贵，男人神色端正肃穆，贾灿感到空气都向自己紧逼了过去，两个胳膊不知道该如何拜访才得体，直想丢掉它们了事，眼神也不敢乱飘，跟着贾生走上前去，按其交代行礼入座，才感觉舒服了一点。
“这个就是我之前说过的哈尔灿，现在进了中原叫贾灿。”贾生笑着介绍道。
贾灿微微致意，所有人的目光都向他集中了过来。贾灿觉得他们的眼睛里似乎都着了火，盯得他浑身炽热。女人用手遮掩着嘴巴似乎在议论什么，男人都把目光集中到了坐在正中位置的老人身上。老人还在打量着贾灿，这般年纪眉眼相似，又是中原血统，恰好还是被遗弃在帐篷门前，世上不会有这般巧合的事情，是他没错了！他感觉到了其他人的目光，清了清嗓子，用湿润粘稠的嗓音说：“哈尔灿……还是贾灿这个名字好些。你可见过你的父母？”
“亲生父母没有见过，我从小就被草原上的父母收养了。”
老人接着问道：“那你可曾听说过一点你父母的事情？”
贾灿艰涩地回忆着过去的事情，确定他只从草原上的爸爸妈妈口中听说过自己是被人放在帐篷门口的，除此之外什么事情不知道。
老人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地说：“我很遗憾地告诉你，你父亲已经去世了，就在两年之前。”
“什么？！”这是贾灿第一次知道自己父亲的下落，但是却被告知已经去世了，这让他心中又惊喜又失落。
老人叹了口气说：“也许是天意如此，让你又回到了这里。你父亲其实是我们贾家的人，假如他还在世，也应该坐在这个正厅里迎接你的，可惜两年前病故了。所以你原本就应该姓贾的。”
“他为什么要把我丢再草原？”贾灿终于有机会问出了他一直想要问的这句话，他想知道自己究竟是因为什么才会有那样一个多余的童年。
老人眼神虚晃了几下，开口说：“你是出生在中原的，但是那个时候你父亲遇到了人生中最大的困难，也是我们家族最大的困难，他自身难保，可以说是逃亡到了草原。草原虽然位置偏远，但当时中原与草原刚刚签订停战协议没多久，势力还没有完全退出草原，仍然对你父亲穷追不舍，情急之下，只好把你交与草原人来抚养。”说罢又叹了一口气，似乎想起了伤心事。
贾灿张口还要问得更详细一些，在座的其他人却开始岔开话题，提议先为贾灿安排房间等诸多琐事。老人也说：“你需要时间来消化这些事情。”说完就起身离开了。
“那我母亲在哪里？”贾灿站了起来冲老人的背影问道。
“你需要时间来消化。”老人重复了这句话就离开了。其他人围了上来向贾灿介绍自己，贾灿疲于应付这些陌生又复杂的伦理关系，这一天很快就过去了。
天色暗淡了下来，贾灿有生以来头一次距离亲生父母的信息如此接近，内心抑制不住的激动和忐忑让他难以入睡，一个人踱步到花园里来散步。
鳞次栉比的亭台楼阁被安置在花园之中，白天看来秀丽，夜里看起来又是另一种感觉，月光的照耀下所有的线条都变得柔和了，仿佛置身与水中的世界。池塘中枯黄的荷叶之间倒映着明亮的圆月，像是生了红锈的铜钱，又像是落在宣纸上晕染开来的一滴包含思念的眼泪。
下人从这里进过，看到贾灿都尊称一声少爷，有些上了年纪的心思更细腻，不忘提醒贾灿添一件厚衣服，免得着凉。贾灿心里油然而生一种异样的温暖，过往哪怕是在军营里权倾一时，那些人对自己也是恐惧多过敬畏，什么时候有人这么关心过自己？
贾灿站在池塘边凸出来的棱角长久以来已经被打磨圆润的石头上面欣赏难得的静谧景色，忽然有人把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扭头看去，是贾生。
“记不记得，我在贸易区的时候说过，关于你的身世，我会让你满意的？”贾生深呼吸了一口夜晚凉爽的空气。
“可是……”贾灿还是不清楚当年发生了什么事情。
“别着急，会有人告诉你的，命运自有安排。”贾生用手指着天空画了几个圈。
贾灿笑了：“什么命运，是你自有安排吧？”
“嗯，你不笨嘛，一般人都会这么理解。”贾生也笑了。
贾生虽然嘴上承认，心里却觉得，自己是安排了这一切，但归根结底仍然是命运的安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