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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石墙幽灵

秋森家紧邻吉田雄太郎居住的N镇公寓西侧,是一座坐北朝南的宽敞大宅。这宅子年代久远,处处长满梅衣的灰色屋瓦为茂密的麻栎和血槠林子重重包围,以至透过公寓的任何一扇窗户都很难窥伺到宅内的动静。加之今年冬天,在这古宅周围,又新砌了一堵坚固而扎眼的石墙,足有一丈来高。一条寂静的横贯东西的三十六尺马路从公寓和宅子的大门前经过。马路另一边正对这宅子大门的地方,有一块约一千平米、东西走向的狭长空地。在这杂草丛生的空地南侧,白石岩壁如刀劈斧削,形成十余丈高的断崖。

不知为何,吉田雄太郎一搬来这里,就对秋森家的古宅产生了些许兴趣。他感兴趣的不仅是宅子的外观,最主要的还是深居宅内的秋森一家。雄太郎搬来这座公寓差不多已有半年,除了偶尔在石墙西端对着小路的后门见过女佣打扮的年轻女孩之外,从未见过秋森的家庭成员,甚至不曾见那扇古老的高大木门打开过。整个秋森家族阴郁避世,在雄太郎看来,他们简直就像被世间遗忘般地丢弃在这僻静的山手地区。话虽如此,雄太郎偶尔也会听到传闻,说秋森家的主人是一位年逾六旬的老人,家庭成员就这老人和两位尚未结婚的儿子共三人,另外还有一位中年管家和他那做保姆的妻子、以及一两名女佣,他们一同居住在这宽敞的宅子中。不过,就连爆料之人也表示未曾亲眼见过老主人和他的两个儿子。未曾想,一件以秋森家为舞台的令人费解、怪异至极的事情突然发生了。而且,机缘巧合之下,雄太郎也被卷入其中。

那是盛夏里一个酷暑炎炎的星期天。下午两点半,雄太郎为交待某事,写了封家书。他想起每天这个点,邮差都会准时到公寓前的邮筒再次收信,便走出公寓。习惯真是可怕,不出雄太郎所料,此时老实巴交的老邮差正蹲在邮筒的取信口前,咔嚓咔嚓地用钥匙开锁呢。于是雄太郎上前打了招呼,将信交给他。看着老邮差大汗淋漓、满是皱纹的侧脸,雄太郎心想:天真够热的。——有一点得事先说明,这一带在山手的高岗住宅区中也属特别寂静的路段,平时鲜有行人往来。那天尤其酷暑难当,虽是大白天,正门那条三十六尺马路在炎炎烈日下却是寂静无声,不见半个人影。谁知,就在这片寂静中,一幕惨剧意外上演了。

起初,雄太郎和邮差都听到一声又低又尖、难以形容的叫声。两人不约而同地循声将目光投向西侧秋森家的正门。只见距离两人所站邮筒位置五十几米远的秋森家正门口,两个身穿白色浴衣的男子,正跨过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并排沿着高大而坚固的石墙,朝雄太郎他们所在位置的反方向跌跌冲冲地向前跑去,俩人近得几乎快蹭在了一起。转眼间,两人的身影便隐没在秋森家那道顺着马路缓缓北弯的长石墙后,看不见了。——因事出突然,且相距五十米之遥,所以雄太郎他们并未看清两人的长相。但可以肯定的是,两人体形完全相同,都穿着白色浴衣,系着黑色窄腰带。雄太郎微微感到一阵眩晕,不由地一个趔趄朝旁边的邮筒靠了上去,却被太阳炙烤得滚烫的铁皮邮筒一烫。待他缓过神来时,老邮差早已朝秋森家的正门跑去了。雄太郎紧随其后追了上去。可当两人跑到正门口时,刚才那两个怪异的男子已无处可寻,而那团黑乎乎的东西竟然是被害人——一位脖子白皙的中年妇女,她面朝下趴卧在地,已是奄奄一息。一道红色的液体流淌在路面上。邮差惊慌失措,弓身抱起女人,一边努嘴示意雄太郎继续追赶。

那条三十六尺宽的直通马路以和缓的弧度从秋森家正门拐向北侧,在那道石墙的西端与石墙一道猛地朝北侧折去。雄太郎不顾一切地冲到右拐的转角,纵身探头望向前方那长长的马路。马路右侧是秋森家的长石墙,左侧是某男爵宅邸后门同样高而长的砖墙。此路一通到底,全无藏身之处。——可是,却不见凶手!

凶手没了踪影,却看见一位西装革履、手提黑皮包、乍看一副推销员模样的男子迎面走来。雄太郎立刻跑上前去问道:

“刚才你有在这路上遇到两个身穿白色浴衣的男子吗?”

“……”男子一时目瞪口呆,呆立当场,而后,出人意外地拼命摇了摇头说:

“我没见过。……发生了什么事吗?”

“这下糟了。”雄太郎显然惊慌失措,脱口而出道,“刚才,在秋森家门口有人被杀了……”

“你说什么!”男子脸色骤变,问道,“你说杀人!到底谁被杀了?”雄太郎转身往回跑,那人也跟着并排跑,一边气喘吁吁地说:“我是秋森家的管家,叫户川弥市。”

两人拐过石墙看见秋森家门口后,仍默默地继续跑了一段路。不久,便看到邮差抱着那女人,她胸前的伤口捂着手绢,已委顿无力,穿西服的男人猛扑过去喊道:

“啊?染子!”随后,他像被什么附身似的,惶惶然四下张望:“……这,这是我老婆……”说完便一屁股瘫坐在了地上。

此时,转角那边传来了街头广告艺人近乎疯狂的喧哗声,咚咚咚锵地响个不停。

数分钟后。N镇派出所。

酷暑中,新上任的蜂须贺巡警正忍着瞌睡,茫然呆立着。

这时,一个街头广告艺人背着写有“鲁邦咖啡馆”等字样的招牌,怀里抱着钟鼓,气喘吁吁地跑来了。他简单说明了原委——刚才路过秋森家门前,那里发生了一件可怕的杀人命案;死者身旁围着三名男子,个个惊慌失措,所以他先来报案了。杀人命案!蜂须贺巡警像突遭电击般神情严肃起来。一看表,正是下午两点五十。他先打电话向警局汇报了情况,随后跟着街头广告艺人匆匆赶去了现场。

案发现场除了刚才提到的三人之外,还聚集了好些人,包括秋森家的女佣和其他看热闹的。雄太郎一直忙着阻拦众人靠近,一见到蜂须贺巡警,就迎过去递上了一柄沾满鲜血的短刀,说明捡到这刀的地点在石墙沿路上,位于被害人倒地处西侧九米左右。

蜂须贺巡警立刻对证人进行了讯问。

“……那就是说……吉田是从这里去追两名身穿浴衣的男子的,而户川是从对面走过来的。嗯,也就是说,形成了前后包抄之势。而马路是一条直道!……但是,却不见凶手?……这么说来……”

蜂须贺巡警双眉深锁,抿着下唇,扫视起整条马路。不久,他的视线触到秋森家石墙西端靠近转角处的后门时,突然停住了。不一会儿,他扭过头,微笑着朝两位证人各自看了一眼。毫无疑问,雄太郎和户川管家都立刻领会了蜂须贺巡警的意思,用力点了点头。

“真是棘手呐!”户川管家面带愁容地说,“除了这里,的确无处可逃。”

于是,蜂须贺巡警干劲十足地跑向那里,打开后门,进到宅院中。不久,他从那扇门里探出头,得意洋洋地说:“嗨,我猜对了,果然有鞋印!”

正在此时,司法主任带着一队警察大张旗鼓地赶来。蜂须贺巡警呈上雄太郎提供的证物,自豪地报告了调查始末。不久,证人的第二次讯问开始了。被害人是秋森家的保姆、管家户川弥市的妻子染子。凶案发生时,有雄太郎和邮差两名目击证人。死因简单明了,一看便知是被刀刺死的,所以尸体很快被移走了。接着,司法主任依据雄太郎、邮差和户川管家三人的证词,开始调查起蜂须贺巡警发现的鞋印。

首先,他打开后门进到宅院内。隔了九米远的正对面是厨房入口。左侧是拐弯的石墙内壁,右侧是宽敞的前院,透过栽种的花木,可以看见对面的主屋。因白日里天气炎热,地面像是洒过水,处处带着一点湿意。后门和厨房之间的地面上,皮鞋印和毛毡拖鞋印重叠交错,像是推销员或这家佣人留下的。蜂须贺巡警发现的鞋印在这后门进去后立即右转,从前院的花木处星星点点地延伸到主屋。那是院子里用的木屐留下的印迹,非常之多。

调查发现,庭院木屐留下的痕迹大致有四条。也就是说,曾经有两个人穿着庭院木屐往返其间。那么,凶手是由外而入,又回到外边?还是由内而出,又回到屋内的呢?这个问题只需比对一下庭院木屐前后有显著区别的特殊鞋印便可豁然而解。不久,警官们在主屋廊下的脱鞋处找到了两双庭院木屐,它们的形状大小与地面印迹完全相符。

秋森家的人有重大嫌疑。

警官们突然兴奋起来。司法主任留下蜂须贺巡警看守鞋印,自己带着本部人员来到主屋廊下,当着雄太郎、邮差和户川管家的面,开始着手盘问秋森家的家庭成员。

老主人秋森辰造表示自己身患重疾,不能移动,无法接受讯问。管家和女佣证实老主人所言非虚,所以司法主任传唤了他的两个儿子。令人意想不到的是,雄太郎和邮差一见到出来的两个男子,脸就唰地白了。

他的这两个儿子,无论是体形还是容貌都一模一样,都穿着相同的十字碎花纹白色浴衣,腰间系着相同的黑色织锦窄腰带。一个叫秋森宏,一个叫秋森实,都是二十八岁。——显然是一对双胞胎。

一时间,众人陷入了尴尬的沉默中。不过,邮差很快就忍不住颤声叫道:“就,就是他们两个,一定没错。”

于是,司法主任对他俩进行了更为严苛的追问。令人诧异的是,秋森家的这对双胞胎却说,他们方才一直在后院的紫藤花架下午睡,完全搞不清状况。对于行凶一事,更是矢口否认,甚至声称根本没有去过前院。

于是,司法主任又一次传唤了两名女佣。不想,其中一位较为年长的女佣阿夏回答说,自己负责照顾老主人,几乎从不离开别院,所以对主屋发生之事全然不知。而另一位名叫阿君的年轻女佣则回答说:两位少爷的确在紫藤花架下午睡,不过她自己后来也睡了一个小时;命案发生前不久,保姆染子曾接到一通不明电话,随后便托她看家,自己出门去了;抱歉的是,当时自己似睡非睡,心不在焉,还睡过了头。

如此一来,女佣的证词也不能作为双胞胎兄弟不在场的充分证明。更糟糕的是,不知为何,每每问及被害人户川染子时,双胞胎兄弟不是眼神闪烁,就是说话支支吾吾,像在害怕什么。这点显然让办案人员对他俩产生怀疑。接着,司法主任命一名部下速将双胞胎兄弟的指纹和凶器刀柄上留下的指纹拿去警视厅鉴定科做比对,以便他做出最终判断。

再说那奉命看守鞋印的蜂须贺巡警,一想到自己已在入职后的首件命案中立下最大的功劳,不禁沾沾自喜起来。这样一来,警察这个行当甚显可喜。他双手交叉放在背后,循着鞋印的轨迹来回走动着。

一番研究之后,他觉得鞋印也相当有趣。蜂须贺巡警在后门附近蹲下,看着被庭院木屐踩踏过的一张粉红色广告传单这样想到:譬如,这广告传单既然是被走向后门方向的木屐所踩,那这木屐的主人一定是从前院的花木处出来,出小门时踩到的。——嗯,这是咖啡馆的广告。鲁邦……鲁邦?对了,这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过?……蜂须贺巡警突然站起身,像是意识到了什么。而后,他的脸上浮现出极度困惑的神情,静立良久。不一会儿,见女佣阿君结束讯问后走出了厨房,蜂须贺巡警忙上前问道:

“喂,我想问你点事。报纸和广告传单都是从哪里投递进来的?”

“什么?报纸?”她抬起头来,在围裙上擦着手说道,“报纸都是人家走那扇小门送到厨房的,邮件也是。广告纸却是将后门打开一条缝塞进来的。”

“原来如此,谢谢你了。”

蜂须贺巡警使劲点了点头。不过,他的脸色却渐露铁青,脸上浮现出更为困惑的神情,之前的神气劲荡然无存。他紧咬着下唇,频频用颤抖的指尖轻叩自己的太阳穴,犹如雕像般地呆立着。

——真是怪了!……也就是说,广告传单是从这里塞进来的……之后凶手在出去杀人的途中,踩到了这塞进来的广告传单……是这样吗?是吗?……不对不对,完全不合情理!蜂须贺巡警不住沉吟起来。

此时,司法主任一行人已完成调查。他们押着秋森宏和秋森实俩兄弟,意气昂扬地走出门来。蜂须贺巡警突然手忙脚乱起来,他慌里慌张地对司法主任说道:“等一下,我还有疑问。”

“什么?”司法主任凑上前去,“疑问?别开玩笑了。案情再明白不过了。刚才鉴定科来电话说,凶器刀柄上的指纹与秋森宏的指纹完全一致!”

——蜂须贺巡警悻悻地退到一边。

不久,一行人打道回府。警方已基本认定杀人凶手就是秋森家的双胞胎兄弟,将他俩押回警局羁押看管。案件看似告一段落。

然而,蜂须贺巡警犹自忿忿不平。傍晚到了交接班时间,已经下班的他仍苦苦思索着案情,来到了秋森家。在后门内的老地方,他请刚才那位女佣作见证,在被庭院木屐踩过的广告宣传单前蹲下,重新思考起来。

——“鲁邦咖啡馆”的广告传单。没错,这的确是街头广告艺人散发的。那么,是这张传单先塞进来,还是两个凶手先通过这里?……不过,眼前的事实只可能有一种解释,即传单先塞进来后,两名凶手出来,庭院木屐无意中踩到了传单。对,这绝对就是事实没错。这么一来……这么一来,街头广告艺人是在凶手走出这扇小门之前,也就是惨案发生之前就经过这里了……这对吗?对吗?……不对不对。街头广告艺人应该是在凶案发生后才经过这里的。……根本说不通!

蜂须贺巡警焦躁不安地站起身来。

——对了,还是再去会一次那个街头广告艺人吧。慎重起见,我得证实一下,在凶案发生前,他是否也曾经过这里,虽然这几乎不可能。

于是,蜂须贺巡警离开秋森家,沿着石墙朝东走去。

——倘若如我所料,那个街头广告艺人的确是在凶案发生后才把广告传单塞进去的话,……那凶手的鞋印……对,这是个可怕的陷阱、可怕的阴谋……。

蜂须贺巡警一边思索一边往前走。令人意外的是,此时的蜂须贺巡警竟碰上了另外一个难以理解的问题。

正好来到秋森家正门口的犯案现场时,蜂须贺巡警突然停下脚步,像被什么惊到了一般。而后,他直勾勾地盯着前方,频频歪头思索。不久,他懊恼地咂着嘴,迈着些许凌乱的步伐阔步走起来。到了公寓门前,他迅速闯入玄关,对着传达室说:“我找吉田雄太郎。”

旁听了那几场讯问,雄太郎已是筋疲力尽,正在自己的房间里打盹,一听到有人喊他,便吃惊地跳起来,匆匆下了楼。看到来人竟是蜂须贺巡警,便问:“又发生什么事了?”

“不,没再发生什么,只是我有点事想问你。麻烦你跟我走一趟。”说着便迈步走了。

“到底什么事啊?”

雄太郎跟在蜂须贺巡警身后,着急地问道。蜂须贺巡警却一言不发,自顾自地走路。很快便来到秋森家正门前,他在方才停步的道上站定,回头突然问道:“现在我们所站之处,就是被害人倒地的地方,对吗?”

雄太郎吃了一惊,他没想到对方会问这么一个不言而喻的普通问题。他微颤着用力点了点头。蜂须贺巡警用试探的眼神盯着雄太郎说:

“我相信你是个诚实的证人。你的确说过,案发当时,你是站在公寓前的邮筒旁,看到被害人倒在这里的,对吗?”

“没错。”雄太郎急切地脱口而出,“如果你觉得我在说谎,大可向邮差求证。”

“哦,是么?那从这里看过去,应该可以看到路边那个邮筒吧?……怎么样,你看到邮筒了吗?……”

雄太郎突然脸色发青。因为在他的视线所及之处,连半个邮筒的影子都没看见。暮色中,比邮筒近个几米的街灯茫然投射着青白色的灯光。除此以外的一切俱隐没在那大幅度拐弯的高大石墙的影子里,邮筒如同被吞没了一般,不见踪影。

蜂须贺巡警将手搭在雄太郎的肩膀上,颤声说道:“你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因为这个缘故,雄太郎亢奋非常,当晚思绪纷纷,几乎彻夜未眠。而翌日一大早,又被蜂须贺巡警吵醒,他很不高兴地换上衣服出了门。

“我有点事想请你帮忙。”这位新手警察一边下楼梯,一边突然以亲切的语气开口说道,“昨天晚上,我也是一夜未眠。后来我就四处寻找那个街头广告艺人。找到他时,他已酩酊大醉。结果,我有了一个了不得的发现,这事儿暂时还得保密。……也就是说,街头广告艺人在案发不久后经过那里,把传单塞了进去,然后那两名凶手穿着庭院木屐在传单上踩了过去。所以我跟你说,那庭院木屐印子不是真凶作案时留下的,而是在行凶后故意留下的,目的就是要陷害那对双胞胎兄弟,这是一个可怕的阴谋。虽然我还不知道真凶是谁,但秋森家的双胞胎兄弟绝不是凶手!”

蜂须贺巡警走出公寓,他不顾雄太郎的一脸惊愕,突然郁闷地说:

“不过,局里根本不把我的意见当回事……人证物证俱全,最糟糕的是,之后的讯问证实,这对双胞胎兄弟和被杀的保姆之间存在暧昧关系。这真有点让人意外。被害人与他们发生关系,不管是为了收受好处还是本就水性杨花,反正这暧昧关系已被视作是有力的犯案动机。而且,你瞧,还有昨晚那事,真是糟透了……不过,我可不想就此罢手。”

不久,他们来到了秋森家门前。蜂须贺巡警从口袋里掏出大型卷尺,在雄太郎的帮助下,开始对昨晚出现奇事的那堵石墙进行最精确的测量。可是,无论他们怎么量,从邮筒处望过去,被害人倒地的位置都会被以和缓的弧度拐弯的石墙遮挡,并不能看见。同样的,从被害人倒地之处也望不到邮筒。蜂须贺巡警终于扔下卷尺,说道:

“吉田,我再问你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你就当是在帮我,与我老实说了吧。你和那邮差真的是站在这邮筒旁看到案发现场的吗?”

雄太郎被极其执拗的蜂须贺巡警这么一问,不由火冒三丈,但他还是极力克制住自己的脾气,给出了和昨晚一样的回答。

“唔,果然是这样……我怀疑你,真是不好意思。”蜂须贺巡警一边收卷尺,一边说道,“这么说来,这道长长的石墙至少比案发当时向马路方向多突出去三尺……简直荒唐!……不过,还是谢谢你。”他向雄太郎点头致谢,说道,“不过,这件事搞不好会牵涉到证人的责任问题,你最好事先有个心理准备。”

说完,蜂须贺巡警略带愠色地离开了。

——这下麻烦了。雄太郎叹了口气。——难道真是我弄错了?不会不会,我绝没有弄错。不过,这事也真奇怪。而且蜂须贺巡警说了,秋森家的双胞胎兄弟不是凶手。那凶手是谁呢?谁是主犯?谁又是共犯?不对,难道还有一对双胞胎?还是……

此时,这不可解的疑团已经超越了雄太郎兴趣的范畴,他逐渐毛骨悚然起来。同时,蜂须贺巡警离开前抛下的那句话也让他觉得不舒服。

——证人的责任问题?啧,真是飞来横祸!雄太郎苦恼不已。不过,他想破了脑袋也没有想到解决的办法。最后,他意识到单凭一己之力终究理不出个头绪,于是在脑中搜索起可以助他一臂之力、值得信赖的前辈来。

——有了,青山乔介!

雄太郎想起了这段日子经常去自己学校讲课的神奇男子。

——对了,据说那人以前帮忙解决过多桩案子。如果我跟他说了,或许他会给我出点主意……

于是,学校一放学,雄太郎就去拜访了青山乔介。

“那案子不是已经结了么?”乔介说着,不甚热情地示意雄太郎坐下。不过等他听了雄太郎的详细叙述,诸如自己作为证人的所见所闻、蜂须贺巡警发现凶手另有其人、石墙前的怪事、以及自己作为证人的窘迫立场等时,青山渐渐对此案产生了兴趣。他时而在谈话中提三两问题,时而闭目沉思,不久他站起身来说:

“我明白了。那就助你一臂之力吧。不过那个蜂须贺说的没错,凶手的确不是秋森家的双胞胎兄弟。……至于谁才是凶手,且等到明晚见分晓。”

翌日的一整天,雄太郎简直度日如年。时针的脚步慢得让人心烦,好不容易熬到日落西山,早已按捺不住的雄太郎一吃完晚饭就立刻飞奔出门。

青山乔介坐在安乐椅上,正急切地等待着雄太郎的到来。“今天我去见过那个叫蜂须贺的巡警,他的确有两把刷子。”乔介说,“这次的案子,肯定能让他升迁。”

“你是说,你已经知道凶手是谁了?”

“那是当然。昨晚听你说的时候,我就已经猜到了大概。……没什么好惊讶的。我说你啊,事情不是很简单嘛。……也就是说,你和邮差从这边沿那条直道追赶两个凶手,管家从对面走来,而凶手却不见踪影。于是,你探头去看唯一一个凶手可逃的地方,就是秋森家的后门,发现了凶手的鞋印。只不过,那鞋印是在行凶后过了很久才踩上去的。若是这样,那会如何?……”

“……这说明凶手当时没进后门。……”

“没错。而且墙外有包括你在内的三名男子。……想明白了吗?”

“好像明白了……还是不明白……”

“真急死人了……凶手就在墙外……也就是说,凶手在你们三人之中!”

——别开玩笑了!雄太郎差点喊出声来。乔介不容分辩地说道:“案发之后,从街头广告艺人经过、将广告传单从后门塞入开始,到蜂须贺巡警接到街头广告艺人报案、赶来现场发现鞋印为止的这段时间里,你们三人中有谁从后门进过宅子?……那个人就是凶手。”

“这么说,户川管家就是凶手?”

“正是。对了,户川大概在宅子里待了几分钟?”

“大约五分钟吧。可户川管家是去放包,同时告知其他人……”

“问题就在那只包上。今天我已经和蜂须贺巡警一起去查过了,包内有一件白色浴衣和一根黑色窄腰带!……也就是说,户川趁大家午睡时,打电话把自己的老婆叫出来,在你们两个证人面前,用事先沾有双胞胎兄弟指纹的凶器刺死了染子,并在你俩看不见的转角对面,脱下套在西服外面的浴衣塞进包中,再借将包放到宅内的机会,匆匆布置下庭院木屐的圈套,最后才将女佣叫醒……这事没什么大不了的。在警察眼中,秋森家双胞胎兄弟与被害女子之间的暧昧关系是他们的犯罪动机,相反地,我却很自然地觉得怀有犯罪动机的是被害人的丈夫户川弥市。”

“那另一个共犯究竟是谁?”

“共犯?一开始就没什么共犯。”

“等一下,难道你不相信我的亲眼所见?我的双眼清楚地看到有两个凶手……”

“你会如此较真也无可厚非。你所说的共犯其实与那‘石墙奇迹’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而发现‘石墙奇迹’的凶手正是利用这点,故意在你们两个证人面前,特别是像邮差那种会在特定时间经过那一带的人面前,巧妙地策划了这桩犯罪。嘿,怎么了?你这是头痛吗?这也难怪。至于那‘石墙奇迹’,的确令人费解。我已经大致有数了,只是三言两语很难让你信服。再给我两三天时间。总之,接下来我得先去趟警局。”

三天后,青山乔介终于消除了令雄太郎头痛的原因。

那天正好与惨案发生当天一样炎热。乔介、雄太郎和蜂须贺巡警三人顶着午后两点半炙热的阳光,走在秋森家旁边的马路上。不久,三人来到那个转角处时,乔介说道:

“我们现在开始实验,这实验应该能成功。——现在,我们沿着石墙走到正门前,即被害人倒地的位置。如果到达那一位置时,我们看到了前方那个本该看不到的邮筒,问题就迎刃而解了。听明白了吗?那我们走吧。”

雄太郎和蜂须贺巡警满腹狐疑地走了起来。……九米……十八米……二十七米……离秋森家正门还剩下九米……然后七米……五米……啊,奇迹终于出现了!

明明离被害人倒地的位置还有五米多,石墙阴影处却清晰显现出一个红色的邮筒,这邮筒本该立在拐弯后再往前五十余米的公寓前的。接着,三人继续往前,邮筒的影像逐渐从石墙阴影中偏移,直到完全脱离。这是怎么回事!另一个一模一样的邮筒一点一点地从这邮筒中分离出来。当三人站在正门前时,两个红色邮筒赫然并立在距他们五十米开外的地方。雄太郎感到一阵轻微的晕眩,不由闭上了双眼。乔介冷不丁地说道:

“快看,双胞胎邮差来了!”

——两人定睛一看,邮筒旁果然出现了两个一模一样的怪诞邮差,他们穿着混色上衣,挎着大黑包,朝这边走来!不过令人匪夷所思的是,随着他们渐渐靠近,两个孪生邮差的影像逐渐重叠,最终合二为一。不一会儿,那位老实巴交的邮差停下脚步,瞪大眼睛,满脸惊疑地直盯着这边。

“天呐,海市蜃楼!”雄太郎突然惊呼。

“嗯,你说的八九不离十了。”乔介说,“总之是一种空气反射。温度差异等原因导致空气的密度发生局部改变时,光线弯曲,有时物体便会在意想不到的非正常方向成像。即所谓的幻象或蜃景。这算是小规模的。……今天酷暑难当,和惨剧发生当天一样。这堵新建的大石墙朝南,吸收了对面空地的反射热量,加上石墙本身的长度、高度及其他细微条件的综合影响,温度变得很高,于是石墙沿路的局部空气密度发生了变化。从我们目前所站位置通往邮筒附近的光线在空中折射,发生奇异的弯曲,陡然呈现出‘石墙奇迹’。”接着,乔介用下巴指了指邮差,笑道:“……嗯……你们看,从特定距离向我们走来的邮差,已不再是双胞胎了。想必老先生刚才也看到了我们身体发生的不可思议的一幕,所以才会那么惊讶地杵在那儿。……不管怎么样,再过三十分钟,石墙的温度略一降低,构成这一罕见奇景的复杂条件但凡有一个消失,我们就再也看不到邮筒了。……好了好了,这下你的头痛病也该治好了吧。”

(发表于《新青年》1935年7月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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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素简清欢》共收录了55篇散文,分四个部分,分别是“踪迹”“情感”“读人”“感悟”。
  • 兽王·巨狼无双

    兽王·巨狼无双

    兰虎在南极冰海一处寒泉中顺利凝聚出冰系暗能量核心,然后搭乘符青青姐弟的捕鲸船返航。苏尔为了获得神鹰城城主凌九霄的庇护而将双头巨狼送给凌九霄。兰虎返回陆地,恰逢神鹰商行奉凌九霄的命令将双头巨狼送往设立在海外一座岛上的基地中。兰虎顺着双头巨狼的气息追到海上,大战一触即发……
  • 偏偏玉扇不生风

    偏偏玉扇不生风

    褚玉扇的终身大事一直是江水榭众人津津乐道的话题,流水大师说她应该嫁给年少有成的流水阁阁主卓真,娘亲说她应该将江湖上第一美男子娶进江水榭来,可褚玉扇并没有这样想。她的眼中,只有如何制毒,如何练毒,那等风花雪月的事才不会去做。所以她及笄后被放养,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要将这二人毒个天花乱坠,不致命却足以让他们心生畏惧,最好将她的名声传到江湖上去,再不敢有人来向她提亲!她备好了各种毒药毒丸毒粉,信誓旦旦地出发,谁知半路上杀出来个二皮脸道士——无风子,与她一同踏上了“拜访”之路。妻控师控的卓真、扮猪吃老虎的无风子,最终谁能陪褚玉扇走到结局?敬请期待。
  • 师兄偶再也不敢鸟

    师兄偶再也不敢鸟

    竺然赶上了一股潮流,只是别人都是魂穿,就她是身穿。但不怕,修仙世界强者为尊,只要有实力,一切都不是问题!可关键是,她是个无灵根的废物啊!但不怕,她还是有点能力的!可关键的关键还是要赶紧抱!大!腿!!“大师兄,我再也不看美男了!”竺然见机行事。大师兄:呵呵“......”看见男色走不动道女主x逐渐黑化男主
  • 杂阿毗昙心论

    杂阿毗昙心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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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心判

    心判

    从发现自己身边第一个不正常的人,到发现身边一群不正常的人,孟修斯忽然觉得,最正常的自己,才是最不正常的异类。
  • 爱的哲学:这本书帮助你明白什么是爱

    爱的哲学:这本书帮助你明白什么是爱

    纵横古今,横跨中西,齐集史上最权威的关于爱的学问,将爱的真谛通过浅显易懂、深入浅出的语言娓娓道来。高亮之,福建长乐人。江苏省农科院院长,美国俄勒岗州立大学客座教授。哲学爱好者,在长期阅读大量古今中外哲学原著的基础上,形成了自己的哲学思想。先后出版《综合哲学随笔》、《漫游西方哲学》、《浅谈中国哲学》三本大众类通俗哲学著作,获得各地读者好评。
  • 惊华之谋文会武

    惊华之谋文会武

    21世纪华夏,明然,出生就天赋异禀,轮回时孟婆还送了她一个随身空间,但却莫名穿越到不知名的朝代,凭借机遇与才华当上了丞相,到头想来,倒不如占一座荒山,山名就为‘该隐山’,酿一些好酒,酒名就为‘梦里归’,她随手酿的酒也能引得天下豪杰来往,还被世人称为‘隐世公子’,此后,逛逛青楼,喝喝老酒,无趣时再上武林大会上打上一架,逍遥自在,但总有个人总能找到她,问到“美人儿,可玩够了,何时与我回家…”
  • 一局山河

    一局山河

    太平盛世,四夷承服,万邦来朝。然而平静的背后下,对王朝仇视之人却在阴影中蠢蠢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