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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谣言与危机

林芳洲吓了一跳,连忙去开门,见外面站的是王大刀。

她今日被太爷骂了,现在看到衙门里的人,便有些惧怕,问道,“王捕头,喜从何来?你莫要戏耍我。”

王大刀高兴地拍她的肩膀,他那铁铲一样的手掌,力道有些大,拍得她肩膀沉了三沉。

王大刀笑道:“太爷让我来告诉你,明早去见他。”

“太爷为何找我?还是因为今日白天的事吗?这算什么喜事?”

“放心,太爷不是要骂你。你明天见到太爷便知分晓,我现在不方便告诉你。”

林芳洲一头雾水,“你又不告诉我是什么事,还要给我道喜?”

“是好事。”

林芳洲这晚因惦记着明日见太爷的事情,觉都没睡好。次日早上,小元宝上学前,轻轻敲她的房门,把她吵醒了。

林芳洲说道,“你还去胖大娘那里吃早饭吧,告诉她,我有空就去还账。”

小元宝:“你今日不要去工地了。”

“不去工地吃西北风么?”

“我来想办法,总之你不要去了。”

“小兔崽子,还知道疼人了,老子没白救你一命。”

小元宝似乎被她说得有些不好意思,背着文具包走了。

林芳洲起床之后直奔县衙。她在太爷的会客厅里一边喝茶一边等太爷,那奉茶的丫鬟只当她是太爷的客人,还给摆了点心瓜果之类,林芳洲也不客气,吃了个溜饱,把丫鬟逗得掩唇偷笑。

林芳洲:“这位姐姐,你笑什么?”

丫鬟:“谁是你姐姐。”说着,端着茶盘转身走了。

林芳洲摸了摸鼻子,有点莫名其妙。

县令走进来,林芳洲慌忙起身拜见太爷。

“林芳洲,你来得倒早。”

林芳洲赔笑道:“太爷传唤,小人不敢怠慢。”

太爷坐在主位上,见林芳洲桌上果盘一片狼藉,他很是看不上眼。

林芳洲问道:“太爷,今日召小人前来,所谓何事?”

“林芳洲,你今天还打算去工地骗吃骗喝?”

“太爷说笑了。太爷修城墙是大功德,小人再不识好歹,也分得清轻重,不敢骗吃骗喝。我昨日做了一天活,可从未偷懒,不信太爷请看,”林芳洲撸起袖子,“你看,我胳膊都磕肿了,膝盖也是。”

“那只能说明你笨。”

林芳洲在心内悄悄翻了个白眼。

县令继续说道:“本官看你这体格,就算一刻不停地干活,也帮不上什么忙,白白浪费粮食。今日就不要去添乱了。”

“太爷……”林芳洲快哭了,“我真的要养家糊口啊太爷……”

县令轻轻一抬手,打住她的话头,道:“本官已经了解清楚了。你收留未曾谋面的同族子弟,又愿意送他去上学,以此可见,你这人倒不算全然无可救药。你有向善之心,我便给你留一条出路。我这二门上还少一个杂役,无非就是传信跑腿,听从里外吩咐调遣之事,正适合你这手无缚鸡之力的瘦猴。你可愿意——”

“愿意愿意我愿意!”林芳洲早已喜笑颜开,“多谢太爷恩典!太爷你就是我的再生父母!”

县令嗤笑:“我若有你这样儿子,早就气进棺材里了。”

“嘿嘿嘿嘿太爷……”

林芳洲的笑容有些猥琐,县令特别看不上眼,冷冷一哼说道,“你还想要什么?”

“太爷,我家里已经断炊了,孩子上学不能没饭吃,你看,能不能,我先预支点工钱花花?”

“这种事情滚去问主簿吧。真当我是你爹了?”

太爷不耐烦了,林芳洲很有眼色,赶紧告退跑去找主簿。

林芳洲路上遇到王大刀,王大刀朝她拱了拱手,“大郎,恭喜!”

林芳洲笑嘻嘻道,“谢谢王捕头,等支了工钱,请你喝酒。”

“大郎,你好好做事。这个活计是太爷格外的恩典,工钱够养活你和你兄弟了,做着也不累。等你在这衙门里干几年,缝上有缺位,你还可补进去,便有了正式的编制,以后这营生可以传给儿子。”

“哦?这是太爷说的?”

“太爷是这个意思。只是,你不要出错……也不要再赌钱了。”

“晓得了晓得了,多谢王捕头提点。”

人逢喜事精神爽,林芳洲又找到营生又支到工钱——她今日才发现原来有个固定的营生是如此可贵和必要,反正她再不用担心自己饿肚子以及小元宝饿肚子,心情好得快要飞起来,比在赌场赢六十多两银子还要高兴。

她走在路上,见谁都是笑眯眯的,一不小心对不认识的大姑娘小媳妇送了“秋波”,把人家逗得脸红疾走,她还无知无觉。

晚饭,林芳洲买了荠菜馒头和酱牛肉,还煮了一锅小米粥,静坐着等小元宝回来。

小元宝回家时脸红扑扑的,还出汗了,林芳洲问道:“你打架了?”

“没有。我跑回来的。”

“着急什么,你怎么知道今晚有肉吃。”林芳洲把盖碗一揭,将那香喷喷的酱牛肉展示给他。

小元宝看看桌上饭菜,抬头问林芳洲:“你今日没去工地吧?”

“没有,我找到事情做了。”林芳洲将今日在县衙发生的事情讲给小元宝。

小元宝听罢,肃容点头,赞道,“这县令还算一个好官。”

他背着手,那样子老气横秋的,看得林芳洲想揍他。于是她往他头上捂了一巴掌,道,“装什么大人,你还把自己当皇帝了?”

小元宝倒也不恼,他从文具包里掏出一个油纸包,放到林芳洲手里,“给你的,趁热吃。”

林芳洲好奇地打开那油纸包,惊喜道,“诶,网油卷?!”

网油卷做起来并不太麻烦,难得的是材料娇贵。把猪肠上那一层油网撕下来,里头裹上用香料拌好的熟羊脸肉,外面滚上鸡蛋糊糊,下油锅炸,炸得金黄酥脆,外焦里嫩,又香又鲜,那口感,啧啧啧,吃一口赛神仙……

林芳洲捏一个网油卷扔进嘴里,缓慢地咀嚼,仔细体会味蕾上那贵族般的享受。她闭着眼睛,吃得很是陶醉,小元宝看着她的表情,感觉有些滑稽,他忍不住噗嗤一笑。

林芳洲睁开眼睛,问道,“这东西贵得要死,你哪来的钱买?”

“不是我买的。”

“谁买的?”

“胡家四郎买的。”

胡家是大户人家,那四郎在家时,家里给请过几个西席,都被他气走了,他爹不得已,才将他送去书院。

胡四郎淘气是出了名,这些事情,林芳洲也有过耳闻。她问小元宝,“胡四郎为什么要给你买网油卷?那小子很淘气,你不要和他走太近。”

“我帮他做功课,他给我买东西,这是交易。”

林芳洲被逗笑了,“你鬼点子还挺多。”想了一下,她觉得不妥,“你给他做功课,他就给你买口吃的?”

“嗯。”

“傻孩子,”林芳洲拍了拍桌子,“不能要吃的!”

“那要什么?”

“钱啊!你收钱,明码标价!”

“哦。”小元宝若有所思。

林芳洲摸了一把他的小脑袋,“现在不用想了,下次再说。乖孩子,我就知道你这学不白上,来,尝尝。”说着,递给他一个网油卷。

小元宝摇头道,“我已经吃过了,这是给你的。”

“少废话。”她说着,直接把那金黄的网油卷塞进他的嘴里。

第二天,小元宝带回来一个金锞子。那金锞子做成梅花形状,古朴可爱,小小的一枚,怕有半两重呢,林芳洲看得眼睛都直了,低声问小元宝,“这是你捡的?还是偷的?”

“胡四郎给的。”

“他为什么要给你金子?”

“我帮他做功课。”

“……”林芳洲久久不能言语,过了好一会儿,她还是觉得很难理解,“你帮他写几个字,他就给你金子?”

“他钱袋里只有金子。”

“所以就给你金子?”

“嗯。”

林芳洲自言自语道,“原来不止我家孩子是傻的……”莫名竟然有点欣慰。

她把玩着小金锞子,说道,“我先收着,如果他转过头跟你要,你再还给他罢!”

小元宝不以为然,“功课已经做了,钱货两讫,概不退还。”

林芳洲突然很后悔当年没有好好读书。如果她好好读书了,她一定能认识很多傻子。

小元宝的代做功课业务越做越大。林芳洲发现,小元宝替人做功课,收钱是很随意的。金子也收,银子也收,铜板也收,甚至有一次,他收回来两个鸟蛋,据说是因为对方暂时没有钱,先押两个鸟蛋权当借据,等有钱了再来赎回去。

林芳洲哭笑不得,深深觉得自己做的坏事报应到小元宝的头上——她往常游手好闲、吃了上顿没下顿时,就经常赊账。

小元宝做功课的方式也越来越多样,一开始只是帮同窗写写字,后来发展成代作对子、作打油诗,甚至在课堂上偷偷用手势协助同窗回答先生的提问……反正五花八门的,亏他想得出来。

渐渐的,只因为代做功课这一项,他竟然赚回不少钱。林芳洲把那些钱都汇总,算了一笔账,然后她发现,照这样的速度下去,小元宝一个月可以赚她一年的工钱。

除了小元宝,九万也经常给这个家庭创收。九万叼回来的兔子,兔肉被她和小元宝吃了,能省顿饭钱;兔子皮硝好了留着,冬天可以卖钱。

娘的,林芳洲觉得自己在这个家越来越抬不起头了。

小元宝前前后后赚的钱,金银铜都算上,有一大捧了,林芳洲高兴地对小元宝说,“你真是我的小摇钱树。”

小元宝也很高兴,“够你去赌场玩多久?”

这句话令林芳洲感到意外。她问道:“你希望我去赌钱?”

“嗯。”

“为什么?”

“因为你喜欢赌钱。”

“你不怕我把钱都输了?”

“千金难买一笑,花钱买高兴是值得的,”小元宝说着,又连忙补充道,“只是这次输钱不要哭了。”

林芳洲有些感慨,还有点感动,“你是第一个劝我去赌钱的人。”

往常有好多人劝她不要赌钱,她偏不听,赌瘾永远戒不掉。现在突然有人劝她去赌,莫名其妙的,她又不想赌了。

林芳洲把那堆钱归在一处,笑嘻嘻道,“要留着给你作聘礼,娶媳妇用。”

一句话,又把小孩逗个脸红。

第二天,小元宝回到家,问了林芳洲一个很奇怪的问题:“什么是炒茹茹?”

林芳洲听到此话,勃然变色,质问道:“这种混话是谁教你的?!”

小元宝深知林芳洲虽偶尔脾气暴躁,却很少真的发怒,这次动这么大肝火,令他感到很意外,他放下饭碗,小心翼翼地看着她,不敢说话。

他不说话,她更加恼火,“你最近是不是和什么不三不四的人厮混了?给我老实交代!”

“没有……”

“没有?没有,这胡话是谁教给你的?你说出来,我去打断他的狗腿!”

“没有别人教我,我听说的。”

“听谁说的?”

“乙班的人,我不认识,没来往过。”

书院除了蒙学班的小孩外,其他学子按照其自身的学问水平分三个班,从高到低依次是甲乙丙,学问够了可以往上升。这些学子都比小元宝他们大,胡说八道倒是有可能。

林芳洲听到小元宝这样说,便松了一口气,瞪他一眼,道,“以后听到那些脏话就赶紧躲开,知道了吗?有人胆敢对你说这个,二话不说朝他老二上踢,记住了吗?”

“嗯。”小元宝点了点头,到底还是有些疑惑,脑中仿佛团了一个疙瘩,忍了忍,终于忍不住了,他又问道,“那,你和县令是在炒茹茹吗?”

林芳洲大怒:“我炒你爸爸!”

小元宝轻轻缩了一下,小声自语道,“我爸爸你可不敢炒。”

“你说什么?”

“没什么……”

林芳洲一连几天,值班时无精打采,几次欲言又止,与她一同值班的汪铁钉便有些看不下去,问道:“大郎,我见你这几日蔫得像霜打了一般,可是赌场又输个精光?”

汪铁钉形容瘦削,人品尚可,只是说话不中听,人送绰号“铁钉”。

林芳洲听那汪铁钉如此问,便摇头道,“我好些天不去赌场了。”

“是不是想去赌场又没钱,手痒得慌,所以没有精神?”

“不是。”

“是不是……”他嘿然而笑,“是不是犯了哪家桃花劫……”

林芳洲心里有事,其实很想找个人倾诉一番,但是她又不好意思告诉别人,有人背地里嚼舌根说她和县太爷搞断袖……太难以启齿了。

这个嚼舌根的人还是她兄弟同书院的学子,也算同窗了。

她左顾右盼一番,见四下也没什么人,便低声对汪铁钉说道,“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老实回答我。”

“你问。”

“你们,嗯,是不是都觉得……觉得我喜欢男人……”

汪铁钉听罢狂笑,又担心惊动了旁人,连忙捂住嘴巴。

林芳洲:“所以,是的,你们都这么以为?”

笑过之后,汪铁钉说道,“何止呢,大家背后都说你是个二刈子。”

“二刈子”是骂人的话,本意是太监,或者和太监类似的男人。

若是正常男人被骂二刈子,怕是有一场血架好打,不过林芳洲毕竟是个女人,并没有男人固有的那种自尊,只是汪铁钉说话时那幸灾乐祸的表情,令她微有些不痛快。她问道,“为什么说我是二刈子?”

汪铁钉:“我问你,你平常为何总是系个围巾,把脖子遮住?即便是三伏天热得出汗时,围巾也不摘下来?”

“这个啊?”林芳洲指了指自己的脖子,“我这颈子上有道疤,是幼时爬树被树杈扎伤留下的,因为太难看,所以一直系着围巾。系习惯了,也并不觉得热了。”

“真的?”汪铁钉有些狐疑。

“真的。不然呢,你以为是什么?”

“我以为是因为你到年纪了不长喉结,怕被人笑话,所以才用围巾挡住。”

“这是哪里话,不信你看,我的疤就在这里,好多年了。”林芳洲说着,拉开围巾,把脖上那疤痕展示给汪铁钉。

汪铁钉果然看到一道疤痕,啧啧摇头,道,“原来是这样。”

林芳洲整理好围巾,问汪铁钉,“不长喉结就是二刈子吗?”

汪铁钉摇头道,“也未见得,我有个表弟,喉结就不很明显,他成亲一年后就有了个大胖小子,现在孩子都三个了。”

林芳洲觉得这汪铁钉脑子不甚清楚,颠三倒四墙头草一般,她摇了摇头,接过他的话说道:“其实我也差不多,我这喉结虽没有旁人那么大,在床上也是把婆娘干得哭爹喊娘的。可见从喉结大小去推断一个人是不是二刈子,这样不可靠。”

汪铁钉来了兴趣,“你都没娶亲,把哪个婆娘干得哭爹喊娘?”

林芳洲神秘一笑,“良家女子,不能跟你说,坏人名誉。”

“嘿呦嘿嘿嘿……”那汪铁钉笑得很下流。

林芳洲又和汪铁钉胡诌了一会儿,无非是双方各自吹嘘自己的勇猛,娘们的放浪……她其实无聊得很。聊了一会儿天,终于让汪铁钉相信,她不是二刈子也不是龙阳爱好者。

下午散值回家时,林芳洲一边走一边想,往后不仅要积极参与讨论那些男女之事,多吹牛多放屁,她平时走在街上还要调戏良家女子,如此这般,往后必定要塑造一个“林芳洲很好色”的正面形象,不要让人以为她专门炒茹茹。

否则,若是不巧沾惹上哪个没羞没臊的断袖,她就有的麻烦了。

正胡乱想着,林芳洲一头撞见王大刀。王捕头正带着几个人急匆匆往外走,身边还跟着另一个人,看样子是书院的先生打扮。林芳洲有些好奇,问道:“王捕头,这么着急去做什么?”

“书院出事了,”王捕头见是衙门里的人,也不隐瞒什么,答道,“打群架,见血了,有一个是抬着出去的,生死不明。”

“读书人也会打架吗……”林芳洲咋舌,叹道,“还抬着出去呢,真可怕!”

“你兄弟不是也在书院上学吗,要不要跟我们去看看?”

林芳洲摇头笑道,“不用,我家小元宝可听话了,我回家给他做饭。”

“嗯,那我带几个弟兄先过去看看。”王捕头说着,与她告辞。他一边走一边同身旁的先生说话,林芳洲听到他问先生,“多少人?”

“七八个,有大的也有小的。”

“领头的是谁?”

“林芳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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