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下有什么好看的？素真的眼没有从冰瀑那里离开，还指着冰瀑和小潭连接处对陈士允笑着道：“你瞧，那飞溅的水也被冻起来，看起来就和花一样。”
“都和你说了，看一眼山下。”陈士允见素真没有转身，索性拉着素真的手把她的脑袋转向山下，素真嗔怪地看了眼陈士允，刚要说他几句，却被眼前景致给吸引住。这边并不是像素真想象的那样，是另外的一座山，而是能看到山下是什么样子。山下阡陌密布，虽是农闲时节，也能看到田野之上有几个农人在走，远处就是京城，素真从没想到在这个角度去看京城，京城这样看起来，耸立在那里，京城最高处，就是皇宫内的观星台，素真从没上去过，只听人说过，此刻站在这里，有和观星台遥遥相望的感觉。
素真不由惊叹一声：“京城果真很大。”
“这天下更大。”陈士允没有放开握住素真的手，指着远方道：“你瞧，从京城出去的官道，那么长，那么远，可是我，所能到的最远处，只有此处。”
“王爷想去这天下看看吗？”素真是知道本朝律例的，宗室王无故不得出京。陈士允微笑：“是啊，我想去看看这天下，可是我不能出去。”
从皇宫到王府，从京城到山庄，所面对的，都是一个更比一个大一点的笼子罢了。想要去天下看看，看看书上讲的，和亲眼所见，到底有什么不同？可是不能，特别是现在，更不能了。
“我也想去。”素真的话没有出陈士允的意料，陈士允看着素真：“然而我们都不能去。素真，你我是两只困在笼中的鸟。”
“幸好，你有了我，我有了你。”素真大胆地对陈士允说出，陈士允笑了：“是的，幸好，我们有了彼此。走吧，从这里往北走，还有五里地，就有一个禅寺，寺里的老方丈很通佛理，我们既然出来了，索性就往那里去，听听佛理，吃吃斋饭，好不好？”
素真怎么会说不好？小朱媳妇已经笑着道：“王妃要是走不动，就让人把软轿送到寺里等着，吃了斋饭，坐着软轿回来。”
“哪里就这样娇嫩了？这么一些路就走不动了。”素真见陈士允点头，不由轻声反对。
“你不娇嫩，一点都不娇嫩，可是你若走多了路，累了，我会心疼的。”陈士允的话让素真又红了脸，把手从丈夫手中抽出，带着人就顺着山路往北走。陈士允看着素真径自走了，背着手慢慢地跟在她后面，这天下如此之大，只可惜，自己所能去的地方，也不过就局限在这里。原本陈士允想过，等兄长登基，就求一道特旨，让自己能带上妻子在这天下游玩。可是现在，兄长对自己疑惑已生，这想法就不能实现了。
那么漫长的一生，也只有妻子可以陪伴，再生下几个孩子，或许等到自己的孩子们长大，兄长对自己的疑惑消去，还能让自己在这天下游玩。陈士允信步走去，比素真的脚步要快一些，很快就追上了素真。
素真故意不去看陈士允：“你跟上来做什么？”
“我怕你迷路。”陈士允的回答这样理所当然，素真先是微微一笑，接着就啐他：“呸，还怕我迷路，这边这么多人呢。”
小朱媳妇虽然昨儿才见到陈士允夫妇，可她是个伶俐人，已经明白了陈士允夫妇的相处之道，对素真笑着道：“去那寺里的路，小的们确实不熟，还要王爷领路呢。”
“到了寺里，我就不是王爷了，她也不是王妃，你们就叫我陈二爷，陈二奶奶就好。”陈士允一本正经地吩咐着，陈二奶奶，这个称呼，似乎挺不错呢，比什么王爷王妃要亲切多了。素真在那想着，也不管陈士允又握住了自己的手，陈士允已经指着路两边道：“这里有许多野桃花，等到了春天，桃花盛开，好看极了。”
“这里的野桃花，都是自己长的？”素真看着光秃秃的树，有些奇怪地问，小朱媳妇已经解释：“从瀑布到禅寺，这一路还是有人前来游玩，也不知是谁先开始，种了一棵桃花，此后就有人又跟着种，那寺里的和尚见了，索性就常派人手来收拾，哪消几年，这桃花就沿着路两边长起来，等到了秋天，还有桃子呢。因是那寺里的和尚收拾的，那些桃子也没人来摘，和尚摘了桃子，除佛前供了之外，多的就拿到山下去卖，换的银钱，就添了香油。”
“原来如此，这倒真是既做了好事又让人赏了花，倒是不错的事。”素真点头，小朱媳妇说的开心，手一拍就笑着道：“不但如此，还有人传说，这桃子都是寺里开过光的，吃上一个，能让人百病全消呢，因此这桃子拿出去，倒不少人来抢了买。”
素真噗嗤一声笑出来，陈士允已经屈起手指往她额头上敲了下：“乡下人讲古，也是常有的，你到了寺里，可不许这样笑。”
“知道了，陈二爷。”素真已经能瞧见禅寺的山门，上面四个大字，大德禅寺，因他们偶然兴动来的，并没人出来迎接，这倒让素真能好好地看一下寺庙周边的景致。
寺庙门前也种了花木，此刻有一棵茶花开的正好，茶花在京城是罕见的，素真不过曾在东宫花园之中见过一棵，那棵已经被花匠百般呵护，但还是花开不大，也没有眼前这棵高大。素真见眼前这棵不但花开有碗口大小，都快一人多高了。不由停下脚步奇怪地问：“我听说茶花喜温暖湿润的地方，因此京城极难种活，更少有人家来种。怎么这棵茶花，竟开的这样好？”
“这棵茶花已经有快四十年了，还是寺里的上一任主持游历滇南时候带回来的，带回来后十分呵护，你没看到茶花身上还缠着布条，为的就是要让茶花在冬日保暖。据说，滇南的茶花，色更浓花更香，也没这么难伺候。”
陈士允的话让素真叹气：“别说人了，连一棵茶花，离开了故土都难以成活。”
“陈小友果真又长进了。”寺门处传来一个高亢的声音，素真抬头见一个身披黄袈裟的和尚，年纪大概五十左右，正站在寺门前对陈士允说话，想来这就是寺庙的主持。
果真陈士允已经打个问讯：“从此以后，要来这小住，和大师要成邻居了，自然要来拜访拜访邻居，此乃山妻顾氏！”
素真已经走上前对主持行礼：“见过主持。”
“贵客临门，快快请进。”主持往素真面上一望，急忙做个请的手势，陈士允已经微笑：“都说佛法平等，怎么不见大师对在下说一声贵客？”
“陈小友错了，您自然也是贵客，只是和尊夫人是不一样的贵客。您如潜龙在渊，而尊夫人却如飞龙在天。”主持的话中似乎大有深意，素真的神色已经变的很惊讶。陈士允当然知道主持能猜出自己的身份，不过双方都不说破，也是一种默契，可是主持这会儿直接说出这样的话，让陈士允的神色也变了：“大师说笑了，何为潜龙，何为飞龙，我和拙荆为夫妻，自当同进同退。”
“陈小友却不知，你的潜龙因尊夫人的飞龙而来。”主持这话已经说的够明白了，素真的脸顿时变的煞白：“大师言重了，我不敢当，来人，我们还是回去吧。”
陈士允伸手按住素真的手，素真这才按下心中的波涛，勉强对主持笑道：“我们夫妻，只想过点平常生活，生儿育女，操持家务，等到老时，含饴弄孙，白头到老就好。”
“夫人自然能含饴弄孙，和陈小友白头到老。”主持的话又开始往玄妙地方引去，素真觉得心口跳的越来越快，勉强对主持笑着道：“如此就好。”
“夫人放心，有些事是注定的。”主持的话怎能让素真放心，她看向陈士允，竟不知道该怎么说。
陈士允把妻子的手握住，示意她不要担心，不要害怕。可是素真怎么能不担心，不害怕，这会儿皇位上坐着的，是丈夫的兄长，他对这些兄弟们都已经有了疑心，否则不会把那谣言真切地当一回事。若是主持这几句话被人听去，素真觉得，这对自己一家，是会有灭顶之灾的。
只求能平安到老，再不要有别的风波来打扰自己的人生，这是素真唯一想求的。
“夫人，陈小友，还是在这用过斋饭再走吧。”素真的挣扎和纠结，看在主持眼中，他并没有再说下去，而是请二人进寺。
素真感到丈夫伸过来的手那样温暖，也听到丈夫的声音：“不要担心，今日来的人，并没有宫中派来的，而且他们离的还远，这几句话如此玄妙，听不懂的。”
只能这样想，素真按住心口的狂跳，勉强对丈夫微笑，跟着他迈进寺里，寺庙的布置都差不多，拜过前殿弥勒，去过观音殿，又往大雄宝殿拈过香。素真努力强迫自己如同一个经过寺庙，进寺拈香的人一样做着这一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