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扮利落的崔元浩整理着鬓角,嘴里一直在哼歌。他觉得精神特别爽利,持续一个多月的偏头痛好像也消失彻底了。卧病期间一直铺着的床也被整理得干干净净。崔元浩将手放在门把上准备出去,又倏地停下,在屋子里徘徊起来。不能就这么算了,他想着。为了要教训洪女,棍子都抽出来摆好了,但是自己因为感念她活着回来,就没顾得上。
失策啊,真是大失策!洪女平时就不知天高地厚,到处瞎晃悠。为了她的安全着想,我这次得狠狠训她一顿,让她用泪水记住教训。
“唉!这丫头遇到什么都不会哭哭啼啼,我拿什么训她?”
崔元浩苦恼地来回踱了一阵子,然后低头走出房门。自己也不是没教训过她,然而什么法子对她都是不管用的,这回可能也不例外。崔元浩苦思冥想着走向厢房,姜春福拿着叠好的画迎面走来。
“我正要找画团主您验收。”
“莫非,这画已经完成了?”
姜春福边打开画幅,边回答道:
“是的,颜料也干透了。”
崔元浩忙去确认。细心查看之后,他不知不觉露出了微笑。这幅作品实在让人愉悦。流畅的线条爽利地勾勒出处容的面貌,深富感染力。论笔触,这种豪放有力的姿态完全不输男儿。如果撇去官帽和两边装饰花朵的细腻笔法,很难猜到这幅画的作者是女子。崔元浩盯着覆盖处容面部的红色颜料,说道:
“虽然客人说不用省辰砂,但这会不会太过了。这颜料可不便宜……”
“这位客人会支付更高的报酬。”
“是吗?那就无所谓……话说我们红萤,如果恋爱了会不会安分一些?你觉得呢?”
“那也得她安分起来才有可能恋爱啊……”
说罢,两人同时深深地叹气。洪女今年一过就到二十岁了,早已过了结婚的年龄。但传闻中的她实在太凶恶,所以至今连说媒的人都没有。
“这样下去可不行!让见州家给红萤洗洗澡,做些新衣服,布料要好的。当然,账一定要记着。关键的是,以后不能让她这幅鬼样子出门!”
“可是她已经这么出去了。”
“你说什么?什么时候,去哪儿了?”
“刚刚画完画,她就说冬至了,要去拜访父母。”
“你还信她?她都没知会我一声就溜走了,肯定是去作死!”
崔元浩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向大门,怒吼道:
“你这是飞蛾扑火、不见棺材不掉泪!真不要命了吗?你!”
错过这次,下次再见红萤,她很有可能已经变成女鬼了。这家伙本来就执着得可怕,成了鬼后,肯定更让人伤透脑筋。崔元浩猛地打开门,瞬间吸了一口冷气,定在了原地。门外站着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从头到脚一身黑色装扮,脸上也围着黑布。崔元浩禁不住打了个寒噤。
“谁,谁啊,您是?”
“我……来拿画。”
男人的声音好像也掩盖在黑暗中,让人难以估量身份和年龄。
“画……您指的是处容画?”
“您来了呀?让您久等了。”
姜春福回应道,他把包好的处容画递给黑衣人。这无疑是洪女刚才画的那幅。
“请进。”
黑衣人好像没听见姜春福的话,当场就打开包装拿出了画,确认自己的要求。半晌,无言的黑衣人只是隔着黑布呵出白气。看好了之后他重新把画叠进去,递过一个麻布袋。虽然看不见内里,但根据姜春福接来过的动作看,里面肯定有不少钱。
“我还需要门神画和年画,也用这位画工。”
“具体要求呢?”
“门神画要天王和仙女的,大小是横着两尺、竖着四尺;年画要獬豸的,横竖都是三尺。大年三十那天,我大概在这个时辰过来取。”
“还有别的吗?”
“其他,都照画工自己的意愿。”
客人说完转身要走,崔元浩着急地说道:
“等,请等下。”
黑衣人停下,转身看他。高大的身形让他自然地俯视崔元浩。
“您是我们画团的贵客,方便的话请进来喝杯茶再走吧……”
“不了,我还要赶路。”
“我有话告诉您。”
崔元浩迎着他让人莫名恐惧的视线,继续说道:
“就在这儿说吧。”
黑衣人果断回绝道。崔元浩脑中一片空白,他想引客人进去探话,却想不出好借口。
“是我唐突了,您慢走。”
“大年三十我会过来。”
客人转身大步流星地远去,很快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那位客人是何方神圣?”
“我也不知道。每次他都在门外站着,拿了画就走。”
“名字呢?”
“客人说不必知道,我就没有盘根究底。账簿上也只记着‘黑客’。”
画团偶尔会有类似的客人。客人不想暴露身份就不问,这也是帛瑜画团的待客之道。
“你不清楚客人的身份,就冒然给了他画?”
“但我没接过山水画的活。”
“你做得对,绝对不能给身份不明之人画山水画。你看过客人的脸没?”
姜春福木讷地摇了几下头。
“一次都没有?”
“没有。我也问过,客人说脸上都是麻子,不得已要遮着。”
“客人进过画团吗?”
“也没有。见过一些自持身份的贵人是这种做派,我就没太在意。您这突然是怎么了?”
“你以为我不知道?就是看他不太对劲,所以才要问的。”
刚才打开门的瞬间,吓得他心跳都快停止了。“黑客”给人的第一印象不像人,这或许是因为他魁梧的身躯和一身黑的装扮,或许是因为看不清他的脸,又或许只是一种感觉而已。崔元浩的大脑一片混乱,而姜春福好似看透了他的想法,收起一贯的木讷笑出了声。
“哈哈哈!我一开始也跟您一样,不敢轻易判定他是不是人。”
“但是?”
“不是人的话能是什么?他有影子,呵出的气也是连续不断,给的银子也从来没有变成沙子或石头,还每回都选在大白天而不是深夜光顾。更关键的是,如果他不是人,还能这么若无其事地接触辟邪用的处容画?”
听起来确实如此,崔元浩无法反驳。黑衣人买走的不仅是处容画,其他的也都是辟邪驱鬼用的。
“唉,你说得没错!不是人的话能是什么?那这位客人从何时开始光顾我们画团的?”
“那个,大概有三年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