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光辉，我们还是先走吧。”许久之后，尤佳夫人终于开口，轻声劝着爸爸。
我低头坐在月霜的身边，不敢和爸爸对视，脑中仅剩的念头是：求求你们，快走吧，你们快走吧。
“舅舅，妈妈说得对，今天我们还是先回去吧。”道润再次走上前去，声音有些沙哑，“今天晨曦受到太多刺激了，所以可能一时间反应不过来，你先给她一点儿冷静的时间吧。”
“对对对，”尤佳夫人赶紧说，“你和晨曦分开这么多年，要她一下子接受你的确也太为难她了。而且很多事，你还不太清楚，不要这样……听我的好不好？光辉，我们还是改天再来吧。给晨曦一点儿时间，也给你自己一点儿时间。”
“怎么行……”爸爸开口说。我低下头，不愿再去听他们说什么，只是将夜雨和凝雪的手握得更紧，更紧。不要松开，哥哥们，不要松开我的手。
他们还说了很多话，我感到爸爸使劲拉过我，也抚摸过我，除此之外，我唯一清晰记得的就只有尤佳夫人临走时，靠在门上对我说的那些话了。
“晨曦，你要好好考虑一下，为了你，为了光辉，也为了你的哥哥们。晨曦，不要任性，为别人考虑一下，为大家考虑一下。晨曦，请你务必这样做。晨曦，我的小晨曦……难为你了……但是，你必须这样。”
我必须这样？
我必须？
我……
我……
不管怎样，家里终于恢复了平静。下午，夜雨监督着凝雪看书，而我则被命令吃完一大块西瓜。晚餐的时候，月霜买了新鲜的黄瓜回来，说要给我做我最喜欢吃的橄榄菜煎黄瓜。
一切都恢复了正常，起码看上去是的。
气氛终于又回到了爸爸没出现之前的平静，四个人一边分工干活，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一些琐碎的事情，只是……
大家似乎在集体玩着一个欲言又止的小游戏。每个人说话都很小心，好像对方是很容易打碎的玻璃制品一样，稍微说错就会被打碎，被伤害。
在我们每个人的心里，其实都因为爸爸的出现而留下了阴影。虽然今天的事情是以爸爸不甘心地离去而收场，但我们谁都清楚这个结局就跟午后的那场暴雨一样，只是一场更加巨大、更加可怕的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前奏而已。
我努力地压抑着心里的不安，让嘴角保持上扬的微笑表情，却不敢抬头仔细去看哥哥们的脸，怕在他们的脸上找到和自己一样的、需要很努力才能维持下去的不自然的笑容。
还好大家好像已经习惯了这种需要努力去营造的和谐场面。一顿饭下来，场面看起来甚至比平时大家嘻嘻哈哈、互相调侃时还要温馨一些。
“对了，晨曦，我帮你买了一本练习游泳方面的书，吃过晚饭后你可以翻一下。”吃完晚饭，在收拾碗筷的时候，夜雨哥哥低下头对我说，“多学点儿理论知识，对于实践也是很有帮助的。毛爷爷不是说过吗？理论指导实践！这可是名言哪。”
“毛爷爷？”我皱眉，迟钝的大脑思索了好一阵，硬是没有想起我们有过一个姓毛的爷爷。
“就是毛主席啊！”夜雨哥哥丢给我一个“你是白痴啊”的表情。
“什么啊……”我做出被耍后不快的表情，内心却因为夜雨的玩笑而开朗了许多。想了好一会儿，我想好还击的话，正准备开口好好回敬他一番时，电话铃声响了起来。
“我来我来！”还没等我和夜雨哥哥做出反应，在厨房帮完忙出来的凝雪叫着跑向了电话机。
“喂，你好，这里是‘左公馆’，请问你找谁？”凝雪哥哥接起电话，礼貌地问话，情绪好得不得了。可没一会儿，他原本微笑的脸就迅速阴沉下去。只见他紧紧地握着话筒，脸上的表情随着听电话时间的延长，越来越阴沉。
渐渐地，他不再说话，连接电话时惯有的“嗯、啊”声都没有。
这原本不是什么大事，但是我和夜雨哥哥默契地停止了互相调侃，就好像受惊太多的鸟，连地上滑过的云影都会让它害怕一般。
果然，风雨再次降临。
“你才是那个蛮不讲理的人！我告诉你，我们家一点儿也不欢迎你，所以你也不用再想来我们家了！”
凝雪哥哥的声音再次响起，紧随着那声音的是他背影的颤抖：“你以为我们会怕你吗？我告诉你，你想错了，我们才不怕！”
“什么？可恶！你威胁我？你以为威胁对我们会有用？”凝雪哥哥的声音越来越大，他背影的颤抖也越来越让人害怕。夜雨哥哥从我身边走开，朝他走了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
手里的抹布不小心掉在了地上。我很想说这真的是因为我手太笨没拿稳，和那个电话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但是我已经无法掩饰住慌张的表情，无法在哥哥们面前假装“我还好，我没事了”的样子。
夜雨哥哥看了我一眼，转身离开。
“凝雪，把电话给我。”从凝雪哥哥手中接过电话，夜雨哥哥听了一会儿，便平静地对电话里的人说，“对不起，可是我想你应该是打错电话了，麻烦请重新查证你要打的号码吧。”
说完，“啪”的一声，夜雨哥哥毫不犹豫地把电话挂断了。
“晨曦，只是一个打错的电话而已。”转过身，夜雨哥哥脸上带着非常刻意的微笑，安慰着我说，“真的是打错的电话，你的凝雪哥哥也太冲动了，居然就这样和一个打错电话的陌生人吵起架来。”
“什么啊，那人才不是——”凝雪哥哥的话说到一半，噎在了喉咙里。
在夜雨哥哥的示意下，他看了我一眼，立马改口说：“对，对啊，的确是打错电话了。那个打错电话的家伙脾气实在是太臭，明明就是他自己犯了错，却一定要责怪我，我一生气，就和他吵了起来。”
那个电话是爸爸打来的，我知道，我不是傻子。
“是啊，凝雪哥哥，你好笨哦。”但我听见自己这样说，语气麻木得好像木偶发出来的。
“是啊，我真是太笨了，是不是，夜雨？”凝雪也立即说，语气很不自然。
“是啊。哈哈哈……”
哥哥们笑起来，我也跟着笑起来，只是那笑声听上去真的好可怜，好可怜。
“快做事吧，凝雪，你不是还要练习篮球吗？别忘了过几天还要去X大参加球员甄选哪！”或许是那笑声太难维持，连夜雨哥哥也受不了了，他推着凝雪语速很快地说着一堆一堆的借口。
“是啊，我要去打篮球，打篮球，打……”凝雪笨手笨脚地走着，临走却动作很大地扯掉了电话线。他目光呆滞地望着门外，嘴里不停地说，“晨曦，我去打篮球了，我和夜雨一起，不陪晨曦了，好吗？对不起，对不起。”
没有对不起，我们之间，永远都没有。
“好，好。哥哥一定要努力啊！”我微笑着目送他们离开。
“啪”的一声，大门关上了。
客厅里只剩下我一个人，眼泪也就在这时悄然落下。我不知道自己在哭，只是看到才擦干净的桌面上落下一滴、两滴……落下了好多水滴。
好多，好多的水滴，好多，好多。
眼泪真讨厌，不要弄脏我的桌子，我可不想再擦一遍，但是它们真的好不听话，好不听话。
一直落下来，一直落下来，悄然无声。我想拿起抹布把它们擦干净，手却没有力气，一点儿力气都没有。
忽然，一只手从我手里接过了抹布，轻轻地将桌上的泪水擦干净。可是月霜才擦干净，又有好几滴落下来，于是他又擦掉了它们。可是，好讨厌，又有了，又有了！
月霜将抹布放下，用手指捏着我的下巴，把我的脸抬起来朝向他。
我望向他，他低着头望着我。我不想让他看到我的眼泪。这个世界，这个星球，有那么多的人，只有他，我不愿意让他看到我在哭。因为我答应过他，我说过我不哭了的，我不会哭了的。
我想笑，努力对他笑出来，让他不要为我担心，也不要为我伤心。
可是我拼了命也只能让嘴唇勉强弯起来，那个笑容一定很丑。他看着我，手指轻轻抚过我的面颊，然后……
他拉着我让我靠进了他的怀里。他的肩膀很宽，胸膛很暖，我从小就知道，我一直都知道。他是我的月霜，我的支柱，我的依靠，我的全部。
“月霜……”
“不要哭了，晨曦。”他的声音无比温柔，“我的晨曦，我的晨曦。”
“我不会让任何人夺走你，不会，不会。”
“月霜……”
“我的月霜。”
2
“咔嚓！”
一个轻微的揭盖声响起，靠在窗边的月霜打开了一听啤酒。家里的经济情况其实是一直不允许饮料或者其他奢侈品经常出现的，比我们中的任何一个都要了解这点的月霜，只会在实在是喘不过气来的时候，允许自己喝一口啤酒来放松一下。
咽下一口啤酒，我注视着他的喉结随着那些冰冷的液体上下滑动的样子，预感到了什么。过了一会儿，才洗完澡的夜雨哥哥向我走了过来，冒着热气的手掌拍在了我的肩上。
“晨曦，早点儿睡觉。明天一早还要去游泳呢，我们可不会像今天一样那么大声叫你了。如果你不准时起床，那就别怪哥哥们不仗义了。”
我转过头，看到说着话的夜雨在笑，明媚的眼眸还带着洗澡后的蒸汽。萦绕的水雾让他的皮肤看上去白得发光，垂在额头的黑发又颜色浓稠得好像墨染，无论什么时候看去，夜雨哥哥总是那样与众不同，那样帅得让人心动。
“我才不会睡懒觉呢。”我一边说，一边感觉着夜雨哥哥手掌上的力道，不自觉地向楼上走去。
“总之，去睡啦！越是夏天越要早睡，身体才会好啊！晨曦，忘记我跟你说过的话了吗？天一亮就起床，每天睡足……”
“八小时，身体才会好啊！”我开口和他一起说出这句好似家训一样的话。
夜雨哥哥点着头，刮了一下我的鼻子，把我推向楼梯：“知道就好，所以越是夏天越要早睡啊，因为太阳公公可是6点钟就会爬起来照到睡懒觉的晨曦身上的。”
“不要这样说我啊！”我一边说一边无可奈何地走上楼梯。身后的餐厅里，凝雪哥哥已经坐到了餐桌边，月霜拿着他的啤酒也坐到了桌边，我知道待会儿夜雨哥哥送我上楼再回到楼下后他也会坐到那张桌子边。
今天发生的一切已经彻底改变了我们的关系。
不！其实不是今天，从一开始就有一根引线埋在我们的关系里，它慢慢地燃烧着。当我要出国，它引爆了一枚炸弹，今天它又引爆了另一枚，后面还有什么，我们要怎么办，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能够阻止。
哥哥们也不知道，他们比我还要清楚该来的终究都会来。
我知道等我睡觉，他们会在下面商量些什么。他们会商量还要付出多少代价才能留下我，商量还要流下多少眼泪才能和我在一起。我不想让他们如此痛苦，我不要被他们放在一边，哪怕他们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保护我。
但是我能做什么呢？除了给他们添更多的麻烦，我还能做什么？
按照夜雨哥哥的指示，我走上楼，躲进自己的房间，忍受着难熬的夜慢慢地吞噬着我的坚强。
寂寞中，我拿起手机，为了打发时间而翻看起来，一看才看到上面有好多的未接电话。有很多是道润打来的，还有很多是尤佳夫人打来的。
犹豫了一会儿，门外楼下不时传来的细碎谈话声让我心惊，手指不自觉地就在一个号码上按下了拨通键。过了一会儿，尤佳夫人温柔的声音传来。
“晨曦。”
“尤佳……不，姨妈。”
“是姨妈，晨曦。”电话那边传来一声叹息，我莫名地觉得尤佳夫人在哭。
“你在哭吗，姨妈？”
“是的。”
“为什么？”
“因为我想到晨曦的处境，一想到……就忍不住难过。”
我的处境？我……
“为什么？”我小声地问，生怕哥哥们会听到我在讲电话。
“晨曦喜欢那三个哥哥吧？”电话那边的尤佳夫人反问道。迟疑了一下，我望着床上那个我从小玩到大的小熊说：“是的，晨曦喜欢三个哥哥，非常，非常喜欢。”
“好难哪。”电话那边尤佳夫人又在叹气了，一声接着一声。
“姨妈……”
“姨妈不想让晨曦难过，不想跟光辉一起把晨曦从晨曦哥哥的手里抢走。姨妈不想勉强晨曦，姨妈……”
电话那边是短暂的停顿，随后我听见尤佳夫人对我说：“我和月霜他们一样爱晨曦，爱晨曦。”
爱晨曦，这是一个诅咒吗？一个世界上最甜蜜也最可怕的诅咒吗？
“但是晨曦有没有想过，晨曦已经成年了。你已经十八岁了，你的三个哥哥也已经成年了，他们都已经是大人了，是成年的……男人了。”
我想我知道尤佳夫人要说什么了，但我不怪她，真的不怪。她爱我，从她说的每一个字、发出的每一声叹息里我都能感觉到。
“你和他们住在一起，和三个成年男人住在一起，晨曦……你们之间毕竟没有血缘关系啊。晨曦……”
“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我不是他们的妹妹，不是……没有资格是。”声音小到连我自己都听不清楚，却依旧会让我感到伤心。这到底是怎样的一种心情，又到底是怎样的一种处境？
“我知道你清楚，我知道你比任何人都清楚这有多难，有多痛苦。因此，我才会这么难过。晨曦才十八岁，别的孩子十八岁都无忧无虑，为什么只有晨曦……只有晨曦……”
电话那边再次传来尤佳夫人的啜泣声，苦涩的味道在我口里蔓延开来，越来越浓。
“姨妈……不要为晨曦难过，是晨曦太任性了。”
“晨曦，是我不好，是我无能。我不知道怎么帮晨曦，只知道一遍一遍地用话语伤害晨曦，让晨曦难过。但是……姨妈没办法不这样做啊，晨曦，你不能再继续和他们住在一起了，真的不能了。一个女孩和三个大男人，别人会怎么看你？他们也没有办法继续把你当妹妹了，不是吗？晨曦……”
“我知道，我知道……”再也没有力气说下去了，呢喃中，我的手指按下了挂断键，随后将手机关机。
尤佳夫人说得对，他们没有办法继续把我当妹妹了，夜雨哥哥不能，月霜也不能。我呢？我也没办法继续把他们当哥哥了，夜雨不能，月霜更不能……
被月霜拥在怀里的感觉还能轻易找到，而嘴唇被月霜吻着的感觉还是那样让我痴迷。
一个女孩和三个大男人，没有血缘关系的我们的确就是这样的，像尤佳夫人说的一样，我们的关系复杂、古怪，没有人会理解我们。没有人会理解我。
3
“只是拿一下表而已，我会很早回家的！一定！”在大门口送走了一脸哀怨的夜雨哥哥，我独自走进久别了的学校。
爸爸出现在我们家后，我们过了两天平静的日子。爸爸没有再上门，但有每天打电话过来，虽然每次夜雨哥哥都骗我说是打错了，不过我能从他紧张的样子里感觉得出来，那又是一通让人伤神的电话。
之后是报志愿的返校日，也就是今天。夜雨哥哥一直把我送到了教室门口才不舍地离开，好像一个不注意我就会彻底消失再也找不到了一样。
报完志愿，交了表格，我赶紧收拾好东西，打算早点儿回去。临出门的时候，我碰到了隔壁班曾经和我一起上过美术补习班的美芳。
“晨曦，你报的是哪所学校啊？是X大的设计系吗？”
“第一志愿是那里，第二志愿是S大学。”我笑着回答，看到她凝视着我的眼眸里闪过一道光。
“喂，晨曦，我问你，你的二哥夜雨也是在X大学读书吧？”
我不自觉地警觉起来，点了点头。她有点儿不好意思地笑起来，说：“跟你说，我报了X大，不怕你笑话，因为……因为你的二哥实在是太帅了！每次送你上学，我都……哎呀，不止我啦，好多人都好嫉妒，嫉妒你真是太幸福了，有那样一个‘万人迷’二哥，还有篮球队的凝雪，也好帅。我记得你还有一个大哥，叫什么来着……”
“月霜。”我小声地说出大哥的名字，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感觉如此害怕。明明只是简单的同学和同学之间的谈话，明明她说的是我的哥哥，为什么我会觉得这样奇怪、这样恐惧？
“是的，月霜，我见过一次，超级冰山大帅哥！晨曦，你真是太幸福了！能够和这样三个大帅哥在一起，你不知道好多人做梦都想这样呢……”
“他们，只是哥哥……”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我说出了这样一句话。美芳兴奋的表情暗淡下来了一点点。她做了个鬼脸，很是遗憾地说：“那倒是，是哥哥……如果不是哥哥，就更好了……哎呀，哈哈……我怎么说出这么不害羞的话了啊？真是的……哈哈哈……”
“哈哈哈……”我跟着笑，一直笑，一直笑，却觉得周围的人看我的眼神都变了。
就是这个女孩，她好不要脸。她和三个与她一点儿血缘关系都没有的男人住在一起！明明都已经知道真相了，明明没有资格和他们在一起，她还拼了命地要留在他们身边，害他们不能谈恋爱，不能轻松地享受人生，甚至有可能遇到更多悲惨的事。
就是这个女孩！
就是我！
“晨曦！”突然的喊声，吓得我全身一颤。回过神来，我才发现我已经一个人离开学校走了好远的路了，而叫住我的人是道润。
“道润……哥哥。”
“晨曦。”他展开笑容，宛如阳光一般。他盯着我，我也盯着他，好一会儿都没人再说第二句话。
“晨曦……”过了一会儿，他再一次叫我的名字，用手指摩挲着我的面颊，一遍又一遍，好温柔。
“我没事，道润哥哥。”想了想，我侧着头把脸窝进他的手心，让他可以安心。
“我知道晨曦没事！晨曦是世界上最勇敢的女孩！没有人可以打倒！”道润再次笑起来，被阳光格外青睐的双眸闪闪发光。
“只是……”他张开嘴，又迟疑了一会儿才继续说，“晨曦如果想找人聊聊，又或者是遇到了什么困难，一定要告诉我，明白吗？找我说，只管找我，我永远是晨曦这一边的，不会帮任何人，只会站在晨曦这边，你明白吗？”
“我明白，明白。”我点点头，他笑得更加开朗，转身拉住了我的手，说：“我送你回去，这种好事不能只让夜雨和凝雪那两个小子占了去。”
“嗯……”点点头，在阳光下，我感到了一丝异常的甜蜜。
回到家的时候，我看到凝雪正拿着一个小起子在那里摆弄着被他“开膛破肚”多次的电话。一看到我回来，他就立刻把摊放在报纸里的电话“残骸”还有钳子、起子等工具一起塞到了桌子底下，好像这样我就不会发现他正在做什么了一样。
一定是爸爸又打电话过来了，情况一定更加糟糕了。
“怎么样？学校里热闹吧？”凝雪望着我，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问道。
“嗯，热闹死了。不过天气也热死了，我先上楼换件衣服。”我回答着，忙不迭地跑上楼去。一方面是不忍心戳穿凝雪的举动，另一方面……那个人毕竟是我的爸爸啊。
从第一次看到他已经两天了，我对他不闻不问，甚至对他的电话厌恶至极。这样的我，真是糟糕透顶。炎热的天气让房间里闷热无比，让我的皮肤黏黏的，非常不舒服，而这种讨厌的感觉让我对自己更加憎恨了。
如果没有我就好了，如果没有就好了。
坐在桌边，我想看书发泄一下，坐了好久都看不进一个字。时光好像没关紧的水龙头，好不容易才落下一滴积水，很慢，慢到窒息才落下一滴，让等待着水滴落下的人度日如年。
晚餐时，夜雨哥哥又是一副有说有笑的样子，凝雪哥哥附和着，甚至表演了“猴子偷香蕉”这样的把戏来让我们的房子被欢声笑语填满。
我也大笑着，好像一切正常，好像这样的快乐永远也不会改变，只是……那部坏掉的电话还藏在餐桌底下没有拿出来，我们的脚一不小心就会碰到它，就跟现实一样，它就摆在那里，没有人能够逃避，最终还是要面对。
晚饭过后，道润又发来了短信，夜雨哥哥刚好去做家教了，而月霜还在加班没有回来。我想了想，穿上衣服，决定去见他。
“晨曦，你去哪里啊？我买了西瓜。”临出门，凝雪却刚好回来。他满头大汗地抱着一个西瓜站在门口，正准备换鞋。看到我要出门，他愣在了那里，双手紧紧地抱着西瓜，整个人像被冻住了一样。
看到他惊恐的眼神，我已经做出决定的心动摇了一下，随即我选择了欺瞒。
“我有事情没搞清楚，想去问问老师，等会儿就回来。”我说。
凝雪望着我，目光暗了一下，我的心跳也随着停跳了一拍，不过他立刻就恢复了笑容，傻笑着望着我说：“那晨曦要早去早回，我把西瓜放冰箱里冰一下，等你回来就刚好可以吃到冰的西瓜，好不好？”
凝雪……
我不该骗他的，一瞬间我有强烈的负罪感。但也因为那强烈的负罪感，我觉得我再不喘一口气，就要疯掉了！
“好，我会早点儿回来的。”
“嗯，晨曦要小心哦！”凝雪从我身边侧身走进房里，笑着帮我把凉鞋拿了出来。
“一定要早点儿回来啊。”他说。
“会的！”说着话，我再也受不了，一路狂奔，向着和道润约好的地点而去。
远处闪光的路灯下，道润在空无一人的街口等着我，他身边是一棵很高、枝叶很茂密的梧桐树。夏日的晚风中，茂密的梧桐叶摇晃着沙沙作响，令人感觉舒适惬意。
听到脚步声，他转过头来望向我，那表情也是恬静如夏夜的。而我奔向他，却是为了打破这一切。
“道润……”
“晨曦，哎呀，你跑什……”他话没说完，表情就变了，因为他终于看清我了——我的脸上全是泪水，已经风干了的，或者还没有来得及风干的，布满了脸颊。
“你怎么了，晨曦？怎么了？”
“道润，怎么办？我不是他们的妹妹了，再也不是了……要怎么才能在一起，要怎么才能让三个哥哥留在我身边？我不想，不想离开他们，甚至害怕爸爸，甚至……道润，你告诉我，告诉我！我是不是在做坏事，是不是伤害了所有人，所有爱我的人……”
“我觉得好愧疚，对爸爸，对哥哥，但是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怎么做。每一天，我都在想为什么这个世界上要有一个人叫晨曦，为什么要有一个人是我，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
长久压抑在内心的话，好像装上了引爆装置，在这个深夜、这个街头不受控制地说了出来。当我的喉咙在夏日的微风中变得嘶哑，才发现道润一直默默地看着我，蹲在我的面前，紧紧地抓着我的手。
我低下头望着他，不知该用怎样的表情。他安静而专注地看着我，直到我说完，直到我脸上不再有湿润的泪水。他抬起一只手臂轻抚着我的面颊，指腹轻轻摩挲过那些泪痕，一点儿一点儿地滑过。
很长很长的时间里，我们两人都没有说话。夏日微风中，一个人影抬头，另一个人影低头，两人就这样静静凝望着。
“晨曦，有时候我会比你还要怨恨自己。”
“为什么？”我傻傻地问。
“因为所有人都说我很聪明，我却不知道在此时此刻如何才能让你重新开心起来。”
“傻瓜道润。”我忍不住笑起来。他望着我也笑起来，笑着笑着却单膝跪在了地上。
他单膝跪地的样子让我受惊不小，但是我刚要去拉他起来就被他更紧地握住了双手。
“晨曦，你想知道我内心真实的想法吗？”他紧盯着我问。
“我……”犹豫了一下，我点了点头。
“我想你回来，真的想你回来，到我的家里来。可能你会因为我这样说而感到悲伤，但是我也要说出来，我想你回来。因为我对自己有信心，我相信我不会输给他们三个，我不会让晨曦失望，我不会让微笑从你的脸上消失。我能做得比他们更好，我行的！”
在这个夏天，这一分，这一秒，那个叫道润的男孩单膝跪在我的面前，对我一个字一个字地起誓道：“我会保护你，比任何人都做得好！”
“晨曦，你相信我吗？”
“你相信我吗？”
“你相信我吗，晨曦……”
晨曦……
风模糊了我的听觉，我的视觉，我的灵魂。
……
“你相信我吗？”
道润的话还在耳边回响，身边和煦的微风让属于我一个人回家的路变得好长好长。难得的倾诉机会，让我感觉好了很多，哪怕我的脑子里还是一如既往地乱。
要怎样才能继续留在哥哥们的身边，我该如何面对爸爸，我该如何面对未来的人生，各种各样的问题不断地在我脑中如火花般闪现。
但是有一点我非常清楚，比任何人都清楚，那就是……
“凝雪？”忽然跃入眼帘的身影打断了我的思绪，家门口窄小的台阶上，一个高大的男孩蜷缩着身子坐在那里。
我看了看表，这才发现时间已经到了晚上12点多。我居然这么晚了才回家，月霜会怎么想，夜雨哥哥会怎么……
“晨曦。”思绪又一次被打断，刚才还蜷缩在台阶上的凝雪走到了我的身边，我正要解释什么，他便不由分说地将我拥入了他的怀抱。他紧紧地抱着我，非常用力，几乎让我窒息。
“晨曦，你终于回来了。”
因为抱我抱得太紧，他的声音变得很模糊，不过我能听清楚，每一个字都能听清楚。
“我回来了，凝雪。”我抚上他的肩膀，那里黏糊糊的一层都是汗。在这个夜晚，他一个人在台阶上等了我多久，没有人知道，没有人。
“晨曦，不要走好不好？不要走好不好……”
哎呀，明明已经是快十九岁的大男孩了，凝雪你怎么可以发出这么孩子气的声音，怎么可以说出这么孩子气的话？
哎呀，晨曦，明明已经跟道润发泄过了，发誓不会再哭了，为什么眼睛又酸了呢？
哎呀……
我们哪！
我们这一群无药可救的孩子啊！
“没有你，家就不是家了。晨曦，答应我，不要走好不好？”深夜里，凝雪的声音直接通过紧拥着我的怀抱传入了我的心里。
而我的心也直接给出了我的答案：“我不会走的，凝雪，我答应你，不会，不会！”
不会！
这就是我的答案，无论脑子多么乱，无论还要经历多少磨难，我都不会离开，不会离开！
4
“从这里爬上去……”
“你总是这么干的吗？”我小声地问凝雪，他笑了笑，显得帅气无比。
“是的。来，踩着我的肩膀。”
“你确定这样子哥哥就不会发现我这么晚才回来？”
“相信我！”凝雪说着，一用力把我送上了屋边的大树。
原来他替我说了谎。夜雨和月霜回来的时候，他说我已经睡了，叫他们不要打扰我，所以哥哥们才没有发现我不在家。不过，现在我也因此而不能从正门进去了，免得被哥哥们戳穿谎言。
凝雪带着我爬上屋边的大树后，从我房间的窗户外翻了进去。
把我安顿好后，凝雪偷偷地摸回房间。看着他消失在门后，我才安心地合上门。
安静的走廊上，只有我的门很轻很轻掩上的声音，就在它将要合上的一刻，我的视线停在了月霜的门上。
这么晚了，他已经睡了吧？一定已经睡了，一定是那样的。想到这里，我悄悄地来到了他的房门前。
木制的房门在夏夜里摸上去有微凉的质感。我抚摸着房门，身子缓缓滑下去，背全部贴在门上，靠着它就觉得好踏实、好舒服。
“月霜……你睡了吧？辛苦了一天，也应该睡了。”我轻声说着，明知道房门内不会有任何回应，也想一诉衷肠。
“睡了就好，你就不会骂我是傻瓜了，就不会因为我而生气了，就不会因为我而难过了。月霜……我真的好累，好累。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办，我不知道我该怎么想，甚至不知道我是不是应该消失，是不是没有出现过更好，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的喉咙好痛，我的四肢都疲乏无力，什么都做不了。
“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有的时候我会好任性，任性地希望大家都不要这样逼我了。我真的才十八岁，不要让我选择，不要逼着我去做那些一定会伤害到别人的选择，不要！为什么我就不能傻傻的，和其他十八岁的女孩子一样呢？为什么老天爷不能对我好一点儿，再好一点儿呢？为什么？”
“月霜，你说我是不是很贪心，是不是很任性？明明上天对我已经够好了，它让我能够和你们相遇，让我能够……和你相遇。月霜……”
我淡淡地笑了笑，其实说再多他也听不见。夜已深，我的声音也小得只有我能听见，但我还在傻傻地说，不停地说。
我的痛苦、悲伤，我的表白，我的真心，想倾诉的对象不是道润，不是凝雪，而是月霜。我只想跟他说，只想让他知道，但胆小的我只敢在他睡熟了的时候，悄悄地对着他的门说出来。
这样的我，就像被蕾丝花瓣包裹着的娇弱小公主，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流泪，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我的骑士们为我失血而亡。
这样的我……
“月霜……我想留在你们身边，我想留在你身边，但是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想去想，只是任性地想待在这里，不要被带走。这样的我是不是很可恶，是不是很让你头痛，是不是……”
“傻瓜。”很轻的一声，时间仿佛忽然间停止了流动。
我全身的细胞都在那一瞬醒了过来，紧闭着嘴巴，聆听黑暗中那如梦一般的回答。那声音，那语气，那紧贴着我好像他就在我身边一样的感觉，是月霜吗？
紧靠着门的背忽然感觉有些异样，那里的温度好高，好高。我聆听着，黑暗中传来第二声他的声音，这一次比上一次更加清晰、更加接近了。
“你从来就没有让我轻松过，过去、现在、永远。所以啊……”他叹了一口气，感觉他就在我的背后，真的就在我的背后。
“不要说那些话了，如果要说的话，从你出现在我身边起的每一天都要说啊。所以……”
他就在我的背后，和我背靠着背。虽然隔着门，虽然我看不到他，但是我可以确定，我可以百分百地肯定我的背正靠着他。我心脏旁的空缺处是他的心脏，他心脏旁的空缺处是我的心脏。我们紧紧连在一起，从我来到他身边的那一天起。
“和我在一起，就好了。这样就好了，明白吗？傻瓜。”
“明白吗？傻瓜。”
我才不是傻瓜呢！我才不是！
“明白了，月霜。”
但是我愿意做他的傻瓜，一辈子，直到永远。只要能和他在一起，我愿意做一辈子的傻瓜，月霜的傻瓜。
“好了，现在你能告诉我你晚上去干什么了吗？”
“啊？哈哈哈……”
“不要打哈哈，你以为你能骗过我吗？”
“月霜……”
“快说！不然我会打你哦。”
“你才不会！”
“好好回忆一下五年前的圣诞节，你就不会这样说了……”
“五年前……啊，你打了我，我想起来了，那天你打了我。啊啊啊，那是圣诞节啊，你好坏！”
“哈哈……”
……
不知道说了多久的话，不知道我笑了几次，又忍不住抹去了多少眼泪。直到夜已经深到可以淹没每个人的呼吸，直到我的嘴唇再也没有力气开阖。
最后一个问题，我问过道润，也在凝雪的怀里苦恼过，此刻向月霜说了出来。
“月霜，我们以后会怎么样？”
沉默了一会儿后，我看向窗外的夜空，皎洁可爱的月亮将银色的月光洒满了窄窄的木质走廊，让每一块木板看上去都好梦幻。
“我不知道，晨曦……”背后的他深呼吸了一下，告诉了我他的答案，“我只知道没有你，这个家会死。我……我也会。”
傻瓜，月霜才是世界上最大的大傻瓜！
“傻瓜。”
“你才是。”
“傻瓜。”
“傻瓜。”
“傻瓜。”
“傻瓜！”
……
不要变，月亮，你答应我，不要变，不要剪断我们之间的牵绊。
你答应我，月亮！
月亮……
第二天在同样和煦的微风中到来，阳光温柔地爬上我的床头，照暖了我的头发。我疲倦地揉着眼睛坐起来，又是新的一天。
有人曾说过，每天起来对自己笑一笑，这一天就会很快乐。
我笑了起来，即使没有微笑的理由，也要笑。为了我自己而微笑，为了月霜，为了这个家而微笑。
“大家好啊！今天是不是活力充沛啊，大家？”我跳着出现在客厅里，大笑着对所有人打招呼。
答复我的却是三个哥哥齐齐转过来的头和三双空洞的眼睛。
怎么了？要笑啊，每天早上都是要微笑的啊！
我努力地笑着，不管怎样都要努力地微笑。
突然，电视里新闻播报员的声音吸引了我的注意，她在说些什么，为什么听上去那么刺耳？
“三个成年男性和杀父仇人的女儿生活在一起，这难道不危险吗？在我们的城市里居然还有这么离奇的事……”
世界变得好苍白，是不是被泪水淹没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