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林看看门外的雨，看到沙沙正在马路边等出租车。沙沙的伞在风雨中都变了形，雨也打湿了沙沙的半个身。偷欢，真的要付出代价啊。小林嘻一声，说，我才不冒这么大的雨去偷欢了。
你是没机会，或者还没有好机会。朱文楠散淡地说，也看着门外的雨，仿佛并不是说给小林听的，而是对自己说的。
切，偷欢，有什么好玩的。
朱文楠看着小林，心想，你还小，不懂。
小林又回到电脑前，两手老道地操作着键盘，眼睛盯着屏幕了。
小林跟沙沙不一样。沙沙是个天生的乐观派。什么事她都能玩出快乐来。小林就不行了，容易生气。很多时候是自己跟自己生气，这不，就为了新裙子，就跟老天爷较上了劲——其实，她的生气，表面上怕弄脏了新裙子，实在是生马军的气——小林的心思，是千万不能让朱文楠知道的——那个看起来不声不响的马军，总是对她好——她能感觉出来，男人对某个女孩好，不需要说什么，不需要做什么，就一个眼神，一个细小的动作，一个不经意的表情，一声说话的语气，她就能灵敏地感受到。小林就感受到来自马军的特殊的关照了。可马军和大洋一早出去到现在，还没有动静，他们难道不回来啦？本来，小林也和他俩一起在浦安镇的汽车城干活的，昨天都干了一天了，虽然有些累，可和老板、大洋在一起，受到关照的，总是她。就是说，跟他们一起干活，很舒服。今天一早，马军走时，只叫了大洋，并没有喊她。她当时心里就有些委屈，又不好说什么。就这样，一天憋憋闷闷的。
朱文楠看小林心里不痛快，以为是沙沙说她排骨，又以为真的是怕弄脏了新裙子。就哄她说，小林你别走陪陪我，晚上我请你吃饭。
反正我回去也没事，又没有老男人请我。小林的话醋醋的。
哈哈，想啦？
才不了。
说不想就是想。
老板娘，你以为我是沙沙啊？
朱文楠哈哈着，说不说沙沙了，你看到那帖子啦？
啥帖子？
集姐号……偷欢什么的。
我刚上来……呵，在这……看到了，是一个叫花里胡哨的发的，刚上路的新手。
那个，沙沙说帖子挺逗的，是不是啊？
我还没看呢——名字不错，嘻嘻，没事去偷欢，这不是说沙沙嘛。
我来看看。朱文楠觉得这个标题确实有些意思，也从沙发上起来，到电脑前坐下了。这一站一走一坐，朱文楠明显感觉腰酸背硬，两条腿也发沉。
朱文楠和沙沙、小林她们一样，喜欢浏览本市一个叫“民间文本”的网站。这个网站有一个“情感天下”论坛，很热闹。她和浪里白条就是她在这个论坛认识的，也是在这个论坛把他弄丢了的。这个论坛人不是很多，常来的也就百把个，由于版主“乔伊娜”是个女的，又热爱诗歌和散文写作，思想比较开放，也比较浪慢，常常组织坛友见光，因此，来论坛灌水的，大都是女人，而且大都是三十岁左右的女人。别看人不多，却把一个论坛搅和地风声水起，搞了许多诸如“一夜情”啊、“婆媳情”啊、“初恋情人”啊等为主题的讨论，一些帖子，还被报纸、杂志选载。据说，有的坛友，通过发帖、跟帖和短信互相交流后，产生了情感，见了光后，成了网络情人。朱文楠对此一直比较谨慎，一来是她周围的朋友都在这个论坛玩，她虽然也向往坛友见光，向往遇到像浪里白条那样有才情、懂幽默的男坛子，甚至跟他见光、幽会，就是进一步发展，也不是不可能，但毕竟小林、沙沙、大洋这些孩子天天就在眼皮底下，叫她们知道，会拉不开情面的；二来她也不敢冒这个风险，她知道自己已经厌倦了目前的生活，温吞水一样，不冷不热的，一旦遇到适合的温床，她心里那颗不安的种子就会发芽，真要是那样，怎么向马军交代？所以，她在论坛里，充其量就是一个语言的巨人，行动的矮子。她觉得这样已经很开心了。因此，一听沙沙说论坛上有好玩的，她还是没忍住，不管腰酸腿硬，立马打开论坛，登陆进来了。嗬，那个帖子已经被人顶上来了，跟帖已经达到了五页。中午时她在论坛，还没看到这个帖子，一眨眼，这个帖子就成热帖了。“吹响集姐号，没事去偷欢”，朱文楠看到这几个字，身上突然热了一下，跟着有些心跳——这话说的，正说到她心窝里了，集姐号，哈哈，亏想得出来，虽是从《集结号》衍化而来，可衍化得好啊，集姐，有这么多姐，还怕引不来几个猛男？没事去偷欢，是啊，这日子也太无聊了，比白开水还寡淡，是该偷欢一场了。她赶快点开了帖子：
吹响集姐号，没事去偷欢（三号黑体红字）
时间：2008年7月12日（周六）
地点：黄窝海边
关键词：集结、偷欢、野炊、露营
7月12日下午，各县大队区小队的美女向墟沟在海一方公园门口集结，十六时向黄窝方向移动，经葵花街、佛手岩、后大门，沿海岸线迂回至集结地点黄窝。这是第一次吹响夏季论坛集姐号，务请注意形象，可以穿花蝴蝶一样的裙子，也可以穿游泳衣。
悄悄地进村，打枪的不要。
晚上还打算回去吗，好不容易出来一回，是吧？什么油盐酱醋茶，什么锅碗瓢盆勺，什么什么什么管特呢，跟特说，我要去私奔了，不带你。
宿营设备自备，蚊香清凉油什么的。刚果超市帐篷有卖，折算人民币约98元左右。方便筷一双，自备菜N盘，酒水红白黄绿蓝，纸杯自带，狂欢？酒后？节目自备，清歌和着涛声，浪花伴着掌声，请各位准备好节目，没有节目的可练铁沙掌。我先报名唱歌，军港之夜。
当面对大海，天高云轻，长天共碧水一色；当夕阳西下，晚霞散布，薄暮笼起；当篝火点燃，火苗映上脸庞；当月下西山，山林寂静；当东方破晓，红日从海面升起……一切的一切的记忆都折进，2008年的这个夏季。
朱文楠看完这个帖子，感觉行文上非常眼熟。这是谁啊？谁是花里胡哨？这么老练的帖子，不像是新手上路。对了，怎么像浪里白条？这口气，这语感，和浪里白条的几个帖子十分地相像。“管特呢”，“不带你”，也是浪里白条的口头禅，莫非这是浪里白条的新马甲？完全有可能，花里胡哨，浪里白条，这简直就是一副对子嘛，而且，这两个词，都有些……怎么说呢，暧昧吧。花里胡哨的注册时间，正是浪里白条的失踪时间。一定是他了。他就喜欢玩这些幺蛾子，故意要搞出些轰动来。呵呵，浪里白条突然失踪了，又以这样的面目出现，真有他的，他是要故意勾引坛里的美女啊。
朱文楠决定查查花里胡哨的ID，看看注册人是不是来自同一台电脑，如果是，那毫无疑问花里胡哨和浪里白条就是同一个人了。
不需要费多少功夫，只是简单的操作，就查出来了，花里胡哨和浪里白条并不是在同一台电脑上注册的。不知为什么，这让朱文楠有些失望。不过也不排除他有两台或两台以上电脑的可能，比如朱文楠的店里，不就是有五台电脑嘛，如果碰巧这个浪里白条也是做和电脑相关的工作呢。还有一种可能，就是“浪里白条”是在家里的电脑上注册的，“花里胡哨”是在单位的电脑上注册的。就是一个家里一个网吧也是有可能的，比如猪，猪不但在家里、在单位注册了多个马甲，还跑到她这里注册了好几个，什么“牵着猫咪的手”“布小猪”“夜的色”这些怪怪的马甲，就是在这里产生的。
朱文楠没有急着跟帖，她先看看别人跟的帖子都说些什么。没出她的所料，那些跟帖无外乎两种，一种是大而无当地海夸几句，一种就是表态要准时参加这样的聚会，还有就是出谋划策，说哪里哪里有露营帐篷，价格比刚果超市要便宜十块钱，说如果有会弹吉他的、会吹笛子的，可以自带乐器云云。朱文楠看到猪是第一个跟帖者，而且连顶三帖，占了沙发、椅子和板凳。按照论坛不成文的规矩，连顶三帖的，就是不认识，也自然成亲戚了。亲戚就是以后都要互相顶帖的，如果坛里掐架了，亲戚们互相也要抱团，枪口一致对外。
这头猪，好玩的事都离不了她。朱文楠略略的有些醋意。而更让她吃醋的是，猪还换了不同的马甲，跟了数十个帖子。猪本来就喜欢玩这招，这回玩命地跟帖，莫非还有其他目的？朱文楠一条一条看下去，看到猪的另一个不常用的马甲“落花流水”也披挂上阵了，而且帖子更是充满了挑逗：“是啊是啊是啊是，该去偷欢了，再不偷欢就没时间了。时间都留给了少男少女，我们占的时间多乎哉不多也。这正是，能牵手的时候，请别只是肩并肩；能拥抱的时候，请别只是手牵手；能在一起的时候，请别轻易分开。人生能偷欢时且偷欢！”真是一呼百应，这个跟帖被后边多人引用转跟，异口同声地表示赞同。现在的人都是怎么啦？难道都像她一样闲得难受？朱文楠觉得要是不引用猪的帖，或不顶一帖，就有些不正常了，和猪似乎也不够亲戚了，便在引用之后，写道：“是啊，再不偷欢，只有落花流水了。只争朝夕。支持落花流水！”
没想到，这个跟帖刚发上去，就接到了猪的电话，大猪，你说什么哩。
猪称朱文楠也是猪，还加个大字。朱文楠和王絮菲一样，都属猪，而朱文楠不但属猪，还姓猪（朱），就自然成了大猪了。
没说什么啊，觉得你说得在理。朱文楠说。
少来这套，我看你是别有用心哈哈。猪看来心情不错，她快乐地说，你到时候去不去？
哪去啊？
偷欢啊。
还没想好，我家那位，你又不是不知道，死板得要死。
管特呢，跟特说，要去私奔了，不带特。
哈哈，我可不敢说，他那张铁板脸……你去不去？朱文楠直截了当地问她。其实不问也知道，这类活动，不会少她。
我呀，不去白不去。你也一定要去哦，咱们好作个伴。
我呀，要考虑考虑。
死样！
问你呀，花里胡哨是谁的马甲啊？
我还想问你呢，不知道。不过，肯定是坛里的，你不觉得这帖子好眼熟？
我也说，你猜是谁？
我看就是浪里白条。我给他发短信了，没回。就是特！猪的话像炒豆子一样。
朱文楠也想说是浪里白条。但叫猪猜中了，她就不想说是他了，也不一定，这坛里，能作怪的人，多了。
管他是谁，我们玩我们的，大猪，不许说不去啊。
去肯定是要去的，不过就是跟老板多转向个圈子罢了。
我去跟你家马大哥说，别把你天天含在嘴里了，当心哪天化成了水，一口吞下去打个呛鼻子，呛不死也呛个半死，还怪你体积大。
呃呃呃，少来啊，他要是天天含着就好了……我都烦死了。朱文楠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纠缠，打岔道，你现在干什么啊？过来打牌啊？
关蛋啊？还有谁？
小林在，我把钢结构再叫来，打几牌关蛋，我请你们吃饭。
钢结构啊，我都不想见他了。
怎么啦你们？朱文楠这回是真奇怪了。
没什么，我看他烦。
情人都这样……
呸呸呸，有你这样说话的嘛，我不去了！我哭了！
少跟我耍小姐脾气，我说错了还不行？向你道歉还不行？多请你吃一顿大餐还不行？
对方“破涕为笑”道，这还差不多。我十五分钟到啊。
钢结构叫朱文钢，是朱文楠的弟弟，也是论坛里的高人，经常在论坛里作妖作怪。他和王絮菲相好已经两三年了，论坛里似乎很多人都知道。朱文楠一个电话，就把朱文钢叫来了。朱文钢是个小瘦子，脸窄窄的，走路节奏很快，总像有急事要办。其实他什么事也不办。工作虽然不好，倒是稳定，在港口集团某公司做保安。他有个让坛里姐妹们喜欢的好习惯，不吝啬钱，经常请大伙喝酒，工资只够花十天，后二十天，就到处蹭饭吃了。一听朱文楠叫他来打牌，知道晚饭也有了着落，何况他也乐意打牌呢。钢结构是打得来的，到门口下车后，披着雨冲进了店里。钢结构抖着身上的雨水说，找谁打牌不好啊，干吗要找那头？
那“头”，就是“那头猪”的简称，猪，自然就是王絮菲了。
电脑前的小林嘻嘻地笑道，难道钢哥不喜欢那头？
你小孩子懂什么，少说话。
切！小林头也不抬。
敢跟我切，我掐死你！朱文钢拿手做掐她的动作，吓得小林尖叫起来。
糟了糟了，听这叫声，还以为遭遇强暴了。
吭死了，小林撒起娇来也是很嗲的，老板娘，你也不管管他噢。
朱文楠说，别跟人家小孩子闹，猪一会就来了。
谁闹啦。朱文钢也到一台电脑前坐下了。
你看没看到花里胡哨的帖子？
我好久不上论坛了，没意思，都是老面孔，成天就那几个人闹来闹去的。朱文钢说，谁是花里胡哨？多俗啊，起这名字的人就该打屁股——他作什么妖啦？
不知道是谁的马甲。人家说论坛里没有你安静了不少，不过这个花里胡哨出手不凡，要搞论坛聚会了，没事去偷欢，你也不去看看。
我来看看，拍他几砖。
朱文楠赶紧说，别胡闹呀，我看像是浪里白条的马甲。
那又怎么啦？谁让他花里胡哨啦？看我不拍碎他的脑壳！朱文钢吹起了口哨，我看他还能比我花比我哨。
人家的风格跟你不一样。
我看看。说话间，朱文钢已经找到那个帖子了。
就在他看帖的时候，王絮菲也到了。王絮菲打着伞，穿着一条裹着屁股的小花裙，灰色的小T恤也短得可怜，露出一截小肚皮来，打扮得比沙沙小林这些女孩还新潮。王絮菲像青蛙一样，一跳，进来了，哎呀这雨！
这个花里胡哨，还真能来事哈。朱文钢说。
看什么啦？王絮菲袋鼠一样跳到朱文钢面前，比我来了还吸引你啊，快，列队欢迎我。
朱文钢嗖地站起来，夸张地说，呀，好漂亮呀！
喜欢我这样？
喜欢。
怎么样？
你变老了。
去你的。王絮菲的小拳头在朱文钢的肚子上捣一拳，又拎着他的小胡子，说，这是什么？
大胡子。
小毛毛。
这是男人的象征。
嘘，别叫别人听到，还男人，瞧你这点小样。
他们两人的打情骂俏，让小林这样没见过世面的女孩受不了。小林把耳朵堵起来，说，牙都酸掉了。
嗨，朱文楠说，注意影响啊，我这里可有未成年少女啊。打牌打牌。
朱文楠看到这对宝贝嘴上一套行动上又是另一套，很是不屑，要不是朱文钢是她弟弟，她会狠狠地打击他们一回。不过，朱文楠心里有些怪怪的庆幸，有朱文钢管着这头猪，谅她也不敢跟花里胡哨（浪里白条）怎样怎样。
打牌打啊，你们收拾场子，我跟个帖子玩玩。朱文钢说。
我要看看你怎么跟。王絮菲的小屁股挤挤挨挨地和朱文钢坐到了一起。
朱文钢在那一长串跟帖后边跟道：“坛姐坛妹们，虽然男人有不少坏毛病，但也并非一无事处，至少他们有胡子。请抓紧时间欣赏、关心自己的另一半吧，以后的路虽然很长，也很短，当然也更辛苦。如果不珍惜当下的男人，以后恐怕连坏男人也找不着了——都进化成女人了。你们很不幸，不得不忍受男人们的大大小小诸如鼠类的毛病，你们很幸运，有幸出生在有男人的时代！偷欢，就看你们的了！”
王絮菲在朱文钢的肩上捶一拳头，说，什么话啊，男人要像恐龙一样灭绝啦？别吓我们好不好？
据最新研究，在很短的将来，也就是两三万年吧，男人会在某一天，集体从地球上消失。这是真的。
朱文楠看到小林在听了朱文钢的话之后，打字的手指停顿了一下。突然想笑，心想，小丫头真是好哄。
真的呀？王絮菲也一副纯情的样子。
这不还有我嘛，珍惜哦。朱文钢点一支烟，塞到王絮菲的唇上。
真的呀？朱文楠学着王絮菲的口气，又重重地说，猪！
王絮菲哈哈大笑了，本来就猪嘛。打牌打牌。
在哪打啊，这点地方，没桌子没凳子。朱文钢又从王絮菲的唇上摘下烟。
上楼打，把门关了，反正下雨天也没生意。王絮菲说。
不行，老板回来要骂死我了。朱文楠说，就在沙发上将就打几牌吧，一会就吃晚饭了。
说话间，门口开来一辆摩托车，吱啊一声，差点没撞着门上的落地玻璃。紧接着，又开来一辆摩托车。老板马军和大洋回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