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不经历生死,永不知生命可贵。
军队是在凌晨时进的城,那个时候许故城在指挥部里指挥战斗,洛文河在指挥部门口看街口的火光。那些密集的枪炮声声势浩大,他在城内都能感觉得到炮声的振动。
李牧之带领着一股小队在前面清除洛文河提供的那些岗哨,为身后的大部队保证了前路的安全和顺畅。但是在前进的时候还是遇到了难处,洛文河最后从许故城那里得到的文件完全不能用,但是好在他们有很好的指挥,能快速的组织反击和打击,总得来说依旧是一片大好的形式。
不过他此时担心的不是这个,而且洛文河的情况,他肯定没有撤走,那个傻子一定会留在城里,一定会留在许故城身边。
他怀里的信封在发烫,那里面是洛文河交给他的东西,让他带给许故城。
手里的枪一直没有放下,胸腔里的热血也一直没有停下沸腾。现在满目疮痍又如何,总有一天我会还给后世一个太平的天下。我从来没有放弃过当初的梦,也从来没有违背当初在红旗下的宣誓。
又一枪,他打死了一个卫兵。身前是一条通道,身后是百万雄狮,他们必定会胜利。
总有一天我会带着那个人回去给你倒一杯酒。这是他当初埋戴岩生时许下的承诺,他决不食言。
他们一路往前,在快要黎明时他总于来到了指挥部前,那里没有大大部队,只有警卫连的人。他在大楼前提着枪,穿着国民军的军装,不过帽子已经不在了,他身后是同样灰头土脸的先遣部队。
他在那里看到洛文河,他的肩上已经有了一层白霜,看来他已经站了很久了。他从地上捞了一把雪擦干净自己的脸,然后朝他走过去。
他踩得雪咔咔的响,引得洛文河回头看他,洛文河笑了笑,牵动了他睫毛上落满的雪花。
卫兵也看到了他,不过他看到洛文河朝他笑就以为他是自己人,所以也只是看了他一眼,并未动手。
李牧之走到他面前,拍洛了他肩头的雪花。
“他知道了?”
洛文河朝里面看了一眼,然后点点头。
“他还知道了戴岩生,所以他不打算原谅我了。”
他说的风轻云淡,但是脊背却不知觉的往下压,好似受着千斤的重量。
“那你跟我走吧,我带你去见他。”
“他?谁?”
洛文河抬起头来看他,眼里倒影着灯光和他的影子。
“戴岩生。”
他第一次主动对洛文河提起这个名字,所以连语气都有些抖。
洛文河现在原地怎么都动不了,手脚麻木。他以为他死后已无尸骨可谁想还有人为他安葬,为他立一座杯,会在清明重阳时敬他一杯酒。
“他……”不免哽咽,他已经想见他很久了。“他的怒在什么地方?”
“没有墓,那不过是个土堆,就在城外的山上。我的任务已经完成,现在你跟我走我就带你去见他一面。”
李牧之看着他,眼神坚定。只等着他开口说好,他们就可以逃出生天。
洛文河此时背对着大楼,在细细的风雪里身影淡淡,他的头发上有了一层白霜。
他今天走了以后就再也不可能再回来了,他会被送回老家,会彻底与这座城告别,扪心自问他当然舍不得,这里有他太多的东西,有回忆,有老宅,有新家,还有……他。可是如今他都不要他了,他放开了他,他现在没有家了,他没有他了,他又是孤身一人,兜兜转转,最后又只有他一个人。
莫非他是天煞孤星,天生是克了别人不成,为何总是不停的失去?
他垂头思量许久,心中的独木舟一直来来去去的倾斜没个准数。城外是因他而死的戴岩生,城内是深情厚意的许故城,哪一边都不能割舍,哪一边都舍不下。
他总是贪心,又想不辜负许故城,又想不背弃初心,所使自己陷入两难,无法可解。
他沉思许久之后,终于在漫天风雪里,他抬头笑了一下,慢慢回头看了一眼许故城所在的大楼,那里亮着灯,但是没有人,他说。
“我跟你走。”
他已下定决心,再无后悔之意,若有违背,叫他不得好死。
李牧之看着他,他们的身后一个是炮火连天,一个是风雪静寂,明明就不该有所沾染的两个人就是在乱世里硬生生的被联系在一起。
“你跟我走,我送你回老家。”
李牧之走近一步,为他拍落满身的雪花。
他们走的时候在雪地里留下了一串灰色的脚印,天边的光亮就要来临,许故城站在窗边往外看去,除了一片空白其他的就只有城外的黑烟,再也没有看到洛文河的身影。
内心翻涌起无边的苦涩,一边一次次的问着为什么最后你没有选择我,可是一边又为了他能够好好活着而开心。难过又开心,他觉得他已经疯了。
他自知比不上戴岩生,可是还是高兴能拥有过他一段时间。他以前听人说起江山美人的故事,如今若是让他来选,他恐怕也是要做昏君的。
他伸出手指,在结了霜的玻璃上写写划划,印着炮火的光,他一身深情,赋予了洛文河。
副官来到他的身后,告诉他敌人已经兵临城下。他听着火炮声,用力的在玻璃上重重一抹,拉紧了披风。
“出城,人在城在!”
他的披风扫起了微风,眼中光芒万丈。 他把手里的**拉的咔咔作响。副官在他身后,看着他的背影,心里的绝望慢慢消失,继而生出了一腔热血。
男儿仍在,何曾家破人亡!
他扶正自己的衣领,步步铿锵的走了出去。
出城的车已经备好,洛文河也换回了那一身儒雅的长衫,手里提着酒水还有纸钱,他打算去看戴岩生。
他们出城之前回了一趟洛家,屋里依旧是那个样子,只不过落了灰。他现在就在那棵海棠树下,他站在那里,看着那个空着的贵妃椅。椅子上垫了一张厚厚的毯子,与许故城家里的一模一样。还有那个红灯笼,那是他成亲时许故城买来的,还有祠堂,他们在里面磕过头,喝过酒。
都说回忆是个可怕的东西,一旦回忆起来就再也不想出来了。他虽然孤身一人在这里,可是却一直能够想起许故城的样子,好似一侧身就可以看到他的样子。
李牧之沉默的看着他,欲言又止,他的风衣在雪夜里格外的好看。许久之后他才慢慢的走到洛文河的身侧,拍手拍了拍他的肩。
“走吧,又不是不回来了,等日子安稳了我就送你回来。”
洛文河没有说话,也不知该说些什么。等日子安稳,那何时才能安稳,何时才能不用有家不能回?
你们口中的安稳日子,到底在哪里?
他手中的那一点东西似乎十分沉重,原来直挺的背都弯下去了一分。
炮火时不时就轰的炸开,然后就是一阵耳鸣枪炮已离他们不远。
洛文河依旧没有动,李牧之忍不住又催了他一次,这次洛文河才收回目光。
跨出家门的那一刻远远的有一个人影,那人军装笔挺,马靴长衣,在远处的灯光下等他。虽看不到那人的脸,他却知道那是谁。
那一刻的欣喜不必说,他差点就要从台阶上过下去。
“许故城!”
他对着那人影大喊,吓得李牧之惊恐的回头看他。
李牧之左右看罢,没见到有人。
“魔怔了?哪来的人。”
果然,再次看去空无一人。
罢了,果然还是殊途难归。用力的握紧拳头,洛文河甩甩头朝李牧之走去。
……
“为何在那站着?”
“我在等你。”
傻子,不就结个婚嘛,何须这样傻傻的等着?
“无论如何你都不要弃我而去。”
我一颗心一个人都是你的了,我还能去哪里?
“我是不是永远都比不上他。”
不是的,你们不一样。
……
大雪更甚,他一走就是一个雪坑。
李牧之走在他的前面,鹅毛雪从他肩膀处飞过来,时不时的就糊了洛文河一脸。他想了想,最后还是叫住了李牧之。
“李牧之”
李牧之回头看他,眼神深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