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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早年的雪

父亲的身体越来越不听使唤了。趁气候还暖,用了三天时间,父亲把鹰房里的墙壁粉刷一新。鹰是个洁净的圣物,容不得半点肮脏,不把它的居所清理干净,它宁愿以命相抵,也不将就。父亲曾经是远近闻名的鹰把式,他对鹰的习性掌握得比自己的年龄还要准确,所以他打扫得非常认真,直到鹰房像新建的房子,不见一丝尘埃,父亲才恋恋不舍地锁好鹰房的门,步履蹒跚地离开了。

这个鹰房从此就属于小儿子,与父亲没多大关系了,父亲心里很难受,从鹰房到正屋十几步的路程,他却走了很久。小儿子早等得不耐烦,站在屋子门口怕冷似的跺着脚。父亲抬头看了小儿子一眼,小儿子停止跺脚,却在门口走来走去地搓起了手。看着小儿子并不单薄的身子,晃来晃去像一张纸,而且一脸满不在乎的神情,父亲的心里一点踏实感都没有,开始怀疑自己,这个决定是不是做的太仓促。

祭拜过祖宗,父亲还是把鹰房的钥匙交给了小儿子。他别无选择,只能靠小儿子来继承祖传的这份手艺。说起来惭愧,祖宗的这套驯鹰术传到他的手上,再往下一辈传,就出现了危机。首先是大儿子,他从小就把大儿子当做继承人来培养的,带着他骑马、训练鹰,让他从小就熟悉驯鹰人的习性。大儿子有灵性,也喜爱鹰,把鹰的性格也揣摸透了,等大儿子成了婚,父亲放飞自己的那只老鹰,那年冬天,给大儿子捕获了一只真正属于他自己的鹰,把鹰房正式传给大儿子。大儿子用祖传的驯鹰术,给鹰的左腿卡上一条铁链,整天钻在鹰房里与鹰相处人鹰磨合,训练鹰的耐心。冬天过去,大儿子把那只鹰已经训练得很听话了。开春后,大儿子右胳膊戴上羊皮护套,叫鹰蹲在他的胳膊上,早出晚归,骑马去野外训练捕获猎物。当时,父亲看着大儿子骑在高头大马上,右手高举着雄鹰,英姿勃发地向野外奔驰而去时,父亲为有这样的继承人,激动得流泪了。可父亲万万没想到,大儿子对鹰的感觉与他是不一样的,在父亲眼里,鹰是神圣之物,可在大儿子的眼里,鹰另有他用。父亲无法猜透大儿子的心思,他只看到大儿子带着鹰骑马奔向荒野的英姿,让他心里充满驯鹰人代代相传的自豪感。谁知,大儿子把家里的羊群交给妻子放牧,自己带着鹰去远山里捕捉藏羚羊。那可是高原上的珍稀动物,一张羚羊皮能顶十几头羊的价钱,比放牧的收入高得多。大儿子早就盯上了能赚钱的藏羚羊,也曾经劝父亲去捕捉,遭到父亲的强烈反对,大儿子有足够的耐心等待,他知道想要说服父亲这样的老顽固非常难,他唯一的机会只有等。终于等到一只听自己使唤的鹰,就避开父亲去干自己想干的事情。

父亲一直沉浸在对大儿子的热望之中,根本没有意识到大儿子的早出晚归有多么危险,等知道大儿子的行踪时,已经晚了,他连规劝儿子的机会都没有了。大儿子干了将近一年,冬天的第一场雪落下来后,在猎杀一群藏羚羊时,被早已盯梢的公安围住,大儿子企图逃跑,还没有跨上马背,被公安开枪打伤了腿。父亲闻讯和儿媳等人赶到山里时,公安早把一瘸一拐的大儿子带走了。父亲只看到雪地上的一串串血迹,像鲜艳的梅花,在雪地上灿烂开放,父亲的眼被蛰得生疼,他紧紧闭上眼睛,把那些滴落在雪地上的血迹阻挡在眼外,可是那份疼痛却无法阻挡。再睁开眼时,父亲看到了那只鹰,那只属于大儿子的鹰,蹲在一块巨石上,悠闲地啄着雪,无辜地看着他们。

父亲流泪了,他心里很清楚,捕杀藏羚羊的罪名,大儿子肯定得蹲监狱。他精心培养的继承人背叛了他,他的良苦用心叫大儿子给毁了,同时毁掉的还有他的自豪和信心。父亲放飞了和大儿子一起沾染上罪恶的那只雄鹰,自己又去捕获了一只,从头开始训练起来。

父亲越来越老,他的身体早就出现了问题,哮喘已经使他不能长时间骑在马背上,带着鹰去野外训练,放牧了。还是得有继承人才行。

父亲一共有三个儿子,大儿子蹲了监狱,他还有两个儿子可以继续培养,来做他的继承人。可是,在父亲眼里,一直把大儿子当作唯一的继承人,对于另外两个儿子,他从来没有考虑过。大儿子如此出色,他哪里还需要再培养第二个或第三个继承人呢?所以,父亲打心眼里把另外两个儿子当成儿子,却不是驯鹰的继承者。

二儿子非常有自知之明,身体长得就不像个驯鹰人,从小只喜欢学习,对鹰的彪悍强健只会远远地欣赏,心思不在这上头,后来考上中专,毕业后在乡中学里当了教师,整天抱着书本来往与家和学校之间,一副文弱书生的样子,根本不在父亲的眼里搁着。

只剩下小儿子了,父亲连选择的余地都没有。父亲对小儿子一直没有好感,他上小学时,不是跟同学打架把人伤了,就是与人嬉闹砸碎了教室玻璃,害得父亲经常去学校领人,丢尽了父亲的脸面。小儿子学习还不好,只顾贪玩,没有一点上进心。小儿子也不愿意在学校里受太多的约束,早早地退学回家,无所事事。别看他在学校没学到知识,却奇怪地练就一副好身手,动作机警敏捷,身强力壮。小儿子退学后没什么事干,东游西逛,经常和一帮年轻人纠结在一起,不是偷鸡摸狗,就是赌博喝酒谈恋爱,比在学校时更加游手好闲,父亲没有闲心去管,索性懒得去管。直到后来,小儿子把一个女孩的肚子整大了,父亲这才意识到问题严重性,可父亲说给小儿子的话,都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压根儿不起一点作用,父亲的身体状况又没法和小儿子干上一架,只好找来一帮亲戚把他捆住,狠狠地打了一顿,直打得他皮开肉绽。解决小儿子闯下大祸的办法,就是提前给他结婚,把那个搞大肚子的女孩娶回了家。结局看上去挺圆满,媳妇孙子一下子全有了,可父亲心里的气怎么也理不顺,他的哮喘越发厉害。

父亲从来没打算要将驯鹰术传给小儿子,小儿子那副德性只会亵渎驯鹰这门行当。可老婆有一天告诉他,小儿子很想跟他学驯鹰,老婆说小儿子已经成家,该有一门手艺,不然这样混着总不是办法。他当时挖了老婆一眼,并没有把这话当一回事,他太清楚小儿子的脾性,只是一时脑子发热,根本不是驯鹰的人,他可不想叫小儿子败坏他这个鹰把式的声誉。大儿子已经叫他丢尽了驯鹰人的脸,他不能再有一个辱没祖宗的继承人。

小儿子结婚后,也不知他那根神经受了刺激,突然就像换个人似的,他行为收敛了许多,在父亲面前温顺得好像他本来就是个听话的孩子。他对父亲的驯鹰术骤然间产生出极强的兴趣,便缠着母亲劝说父亲。

父亲的性格硬得像块石头,一旦他认定的事很难有人劝说得通。可父亲毕竟上了年岁,又经历过大儿子对他最沉重的打击,哮喘使他对自己失去了信心。但父亲心犹不甘,他是个很优秀的驯鹰人,他怎么忍心看到没有驯鹰继承人的结果呢。经过再三考虑,父亲很无奈地接受了现实,准备把驯鹰术传授给小儿子。

一只鹰只认准一位主人,除了驯养自己的主人,对别的人它全不放在眼里,这是鹰的性格,执著而又孤傲。为安全起见,父亲只能一切都从头做起。他放飞自己现有的鹰,把鹰房打扫干净交给小儿子之后,就带上帐篷、干粮,还有捕鹰的诱饵,和小儿子去捕捉一只鹰。

捕鹰得去远处的山谷里,父亲在马背上颠着,哮喘使他像随身携带的一个风箱,跑上一阵不得不停下来歇息一会,他胸闷气短,喘不过气来。小儿子一改往日的毛糙,为父亲送上水袋,递上干粮,还不停地给父亲轻轻拍打后背,很悉心地照顾着父亲。一路走走停停,小儿子没有一丝厌烦情绪,他难得表现出这样的耐心,这叫父亲心里舒坦了些,气顺多了。父亲甚至想,是不是以前对小儿子偏见过重,没有真正了解他?从现在的情形看,小儿子比大儿子强,说不定会成为一个合格的驯鹰继承人呢。

已经是深秋了,一路走来,没有美丽的景致,但天空格外晴朗。父亲一直阴霾的心里,终于透进一丝秋日的暖阳,慢慢地这丝暖阳占据了他的整个心田,他的情绪好了起来,再看小儿子的目光里充满了一个慈父的温和。

到了山谷里,他们选择一处临近盖孜河边的地方搭好帐篷。安顿好住处,父亲叫小儿子拿出带来的鸽子,给它腿上拴好铅块,将鸽子抛向空中。

这是在引鹰,虽然四周静寂无声,空中根本看不见鹰的影子,可驯鹰人都认为鹰有很强的嗅觉,它们能闻到鸽子的气味,只是它们过于警觉,不定在哪个石缝里藏着,正盯着天上的鸽子呢。鸽子其实飞不了多远,腿上的铅块太重,会把它拖下地来。

小儿子对捕鹰热情很高,在父亲的指导下,他一次又一次将鸽子抛起来。

接下来的几天,是在山谷里这样度过的。山谷很静,寂静中总是让人产生一种似是而非的感觉,这样的感觉其实是最让人无法忍受的。驯鹰人是耐得住寂寞的,父亲看着空洞的没有一点色彩的天空心静如水,他已经习惯了岁月如水的流动,无论水急水缓,水深水浅,他的心态始终都是淡然的。

灰色的山谷里,除了鸽子不停地被抛向空中,又不停地从空中跌下来那平淡无趣的声音,和冲来撞去像喝醉酒似的风,在山谷里碰撞发出的声音之外,再听不到一点别的声音。

小儿子是个闲不住的人,在这种寂静得能把人心跳都放大成鼓点的山谷里,做着如此单调而机械的事情,要在以往,他绝对没有耐心坚持下来。可现在他不但做得很认真,而且连一句抱怨的话都没说,他的表情像父亲那样漠然,但比父亲多了一些年轻生动的色彩。父亲看着眼前的小儿子,对小儿子的好感又增厚了一些。为解除寂寞,父亲还主动和小儿子说起了话,这要放在以前,是绝对不可能的。

往天空抛了几天的鸽子,父亲认为时机已经成熟,他才带上粘网和一只早已准备好的家兔,来到山谷深处石头多的地方,插上树枝架好粘网,把兔子放在粘网里面,给鹰设下了陷阱。然后,父子俩等候鹰的出现,他们俩埋伏在一块巨石后面,用红柳枝伪装好自己,眼睛牢牢盯着粘网那边。兔子的腿上拴了两根绳子,一根绑在粘网上,另一根牵在父亲手中,兔子一旦安静不动时,父亲就像个顽皮的孩子,不停地拉动绳子,扯着兔子蹦来跳去,他们用这种方法来吸引鹰的注意力。

小儿子显得异常激动,他两眼亮亮地望着粘网那面的兔子,生怕自己眨眼的工夫,会失去一场精彩的场面。

鹰不是那么容易上当的,它们敏感,并有一定的智慧,不会轻易向兔子冲来。所以,等候鹰上钩,像寂寞的日子,无边无际,看不到尽头。小儿子的好奇心支撑了他两天,他的耐心差不多也就这么长时间。两天后,他在灰色的天空还是没看到一只鹰影,甚至连一朵飘动的云都没有,他不耐烦了。他的忍耐快到极限了,再要这样没有一点希望地趴下去,他会像一只不断充气的皮球,总要在某个时段爆炸的。可看着一脸严肃的父亲,他不敢表现出厌烦情绪来,又不能跟父亲说心里的想法,只好不停地翻动麻木的身子,唯有这样,他才觉得积蓄在胸的烦躁情绪能释放一点。

父亲揣摸透了小儿子的心思,一点都不体谅儿子,他其实还是留了一手,心里早就盘算着,如果小儿子在整个捕鹰过程中,表现出没有耐心,就是捕到鹰,他也不会完全传授给小儿子整套驯鹰术的。一个没有耐心的人,是做不好鹰把式的。他没必要对这样的人传授祖传的驯鹰术。

让小儿子继承驯鹰术,是他无奈的选择,他想着哪怕培养一下小儿子的兴趣,使他成为一个还说得过去的驯鹰人,别丢他的人就行。在这之前,父亲看到儿子一副忍得住寂寞的样子,心里多少还是很宽慰的,可这样的宽慰并没有让他持续几天。

等待是很痛苦的,况且这是一个没有边沿的等待。小儿子的心里已经变得毛毛糙糙,他不时地起身去石头后面撒尿,这样做,对候鹰非常不利。父亲为稳住小儿子的情绪,也为实现自己的一点点希望,希望小儿子能够坚持下去,把自己的衣钵继承住,他把酒瓶子递给小儿子,他劝儿子喝些酒。候鹰是个磨性子的活,连这点都坚持不了,将来还驯什么鹰!在小儿子接酒瓶时,父亲不轻不重地训斥了他一句。

小儿子像是跟父亲较劲似的,猛灌了几大口酒,肚子里一下子变得热乎乎的。酒真是个好东西,进到小儿子肚里,竟把他的毛糙压了下去。小儿子又喝了几口,长呼一口气,耐下了性子,趴在地上等候鹰的出现。

第一只鹰是在第四天的午后时分出现的,它像一只黑色的剪影划破天空,一下子飞进父亲的眼中,就再没从那视线中逃脱出去。父亲捅捅昏沉沉的小儿子,小儿子一激灵抬起头,发现天空中矫健的鹰影,激动得差点喊出声。父亲准确地一把捂住了小儿子的嘴,另一只手拉拉拴兔子的绳子。兔子又动了起来。小儿子透过红柳枝间的空隙,仰望着天上的那只鹰,期望它尽早发现粘网里的兔子。可鹰像是知道了他们的阴谋,在天空盘旋着就是不落下来。

父亲喘着粗气,脸上却是一副坦然自若、成竹在胸的样子。小儿子心里着急,可急又没办法,看着父亲极有威慑力的目光,他不敢多言,只好耐下心苦苦等候着。

直到天快黑时,那只鹰才昏了头似的,突然从天空俯冲下来,一头撞在粘网上。小儿子从巨石后面欢呼着跳起来冲过去。

这只鹰从现在开始,就属于小儿子了。父亲让小儿子亲手去摘粘网上的鹰,他只帮着给鹰戴上眼罩、嘴罩。父亲终究是父亲,他怕鹰伤了小儿子。

捕到鹰后,要开始驯鹰。驯鹰是一件艰苦而又细致的过程,并且需要一定的耐心。驯鹰要从喂鹰开始,小儿子明白这个道理。遵照父亲的教诲,小儿子取下鹰的嘴罩,把羊肉撕成细条,一条一条往鹰的嘴里填。小儿子很细心,没有让羊肉粘上一点尘土,这比父亲想象的要好。父亲对小儿子多少又有了些信心。慢慢地,父亲的心思完全落在小儿子身上,把大儿子的背叛渐渐抛在脑后,一心一意地教小儿子,怎样尽快地和鹰磨合,驯服它,成为它的主人。父亲这样做,对于小儿子最终能不能成为一个鹰把式,还是没有抱太大的信心。小儿子似乎已看透了父亲的心思,他很努力。而且,小儿子出乎父亲意料地表现出驯鹰方面的灵性,与父亲心目中那个不求上进、吊儿郎当的形象反差很大,这使父亲心里又宽慰了一些:小儿子一点也不比大儿子逊色。小儿子对鹰极其友好,驯鹰进展的速度比父亲预想的要快,父亲心里终于感到踏实多了,他的哮喘似乎也好了许多。有时候,父亲看着小儿子驯鹰的认真劲,在心里忍不住会拿小儿子和大儿子作比较,为什么早没有发现这个小子在驯鹰方面的天赋呢?不然,他一定会早早培养小儿子,让他来当继承人,那么也就不会出现大儿子让他颜面丢尽的事了。想起大儿子的所作所为,父亲忍不住长叹一口气,心里难受起来。

不管怎么说,老天还算不薄,父亲还有这个与鹰有缘的小儿子。父亲决定好好培养小儿子,尽自己所能,把他培养成一个真正的鹰把式。

没等父亲实现自己的愿望,他突然病倒了,这次的病却不是因为哮喘,而是肝脏出了问题,他从乡里的卫生院被送到很远的城里去住院。这一去治病,就在医院住了三个多月。这样,父亲没法再教小儿子驯鹰,人躺在医院里,他的心一点都不安稳,一直惦念着家里的小儿子和鹰,他不在时,小儿子会怎样驯导那只鹰呢,虽然在驯鹰方面小儿子有些灵性,可毕竟年轻,没有经验,也缺乏耐心,而鹰是凶悍且不易驯服的动物,千万不能因为他不在跟前,出些什么事啊。父亲越想越不踏实,他带口信叫小儿子来一趟城里的医院,他想问问情况。小儿子总说驯鹰离不开,一直没有来。每次,只要父亲的肝脏感到不太疼时,就嚷嚷着要出院回家。医生怕他的病发展下去会导致成肝癌,坚决不让出院。这样一扯皮,过去了三个多月。

过完年后,气温略有回升,积雪还没融化,高原还在一片白色覆盖之下。父亲实在无法忍受医院里连墙皮都散发着的来苏水味,用自杀威逼家人给他办了出院手续。父亲要回家了,终于要见到单独驯鹰的小儿子和那只鹰了。父亲很兴奋,也很急切。

等待父亲的,却是一个他绝对没想到的消息:小儿子根本就没有专事驯鹰,却纠结几个以前的同党,去山里捕鹰了,说是要高价卖给城里的餐馆。听说现在城里人喜欢吃野味,鹰的价格不低,这是无本生意,比驯鹰要来得轻松和有益得多。

小独生子他们已经捕来好几只鹰,说是等捕到一定数量,一起送到城里去卖。还未痊愈的父亲硬从老伴嘴里撬到这个消息,像有人拿把百斤重锤砸了他一下,把他砸懵了。他胸闷气短,喘了好长时间粗气,才缓过劲来,他没有多说一句话,只是狠狠骂了句“畜生!”又风箱一样喘起气来。老伴在他的背上拍拍打打半天,也劝了他半天,他一个字也没听进去。他只觉得自己的心越来越重,重得他再也没有力量能够承受得住,父亲自己以为,大儿子的背叛对他的伤害已经让他淡忘了,他正庆幸小儿子改邪归正继承了他的衣钵,可是还没等他的这份庆幸落到实处,小儿子在他的心上又插了一把刀,把他这个鹰把式的心刺碎了。

几天之内,父亲没再说一个字,也没有追问小儿子和鹰的事,他神情麻木,不吃也不喝,只是看着一个地方发呆,眼珠一整天也没见动一下,把老伴吓得可不轻。

这天晚上,父亲感觉身体轻松一些,等老伴睡觉了,他下炕走出屋子,支撑着虚弱的身子踩着积雪,向鹰房走去。一路上,积雪被他踩得“咯吱咯吱”叫唤,在黑夜中像是谁在哭泣一般,疼得父亲的心尖一颤一颤的。但他忍耐着,一直走到鹰房门口,他掏出怀里揣着的钳子,费好大的劲,才将那把非常熟悉的锁子拧开。他打开鹰房的门,看到小儿子捕来的几只鹰,正蹲在鹰房的横杆上睡觉呢,他颤巍巍地走进去,抓起一根棍子,把鹰们轰醒,又把它们赶出鹰房。鹰们像一群混沌未开的孩子,在他的武力之下冲出房子,左右看看,没有危险,便尖叫着,轰的一声四散飞走了。在雪地的映照下,一只只鹰像黑色的精灵,向浑浊的天空急奔而去。

看不见鹰们模糊的影子了,父亲才慢慢收回目光,寒冷的空气如同匕首刺向父亲的身子,他感觉到了疼,浑身到处都疼。他脸上有热热的东西流淌着,他知道那是自己的眼泪。那是一个驯鹰人绝望的泪水!他感到自己的身体此时很虚弱,他快支撑不住了。他的胸口呼地像着火一般,他不由自主地张开嘴,那股火便从胸腔穿过候咙,从嗓子眼里喷射到雪地上。父亲看到白雪地上的那滩碗口大的殷红,极其刺目,与早年间他的大儿子洒在雪地上的血一样夺目。唯一有点不同的,就是大儿子的血在雪地上是零零落落的,没有他的这么集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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