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苏祁用完早膳,都没有等来温念祁。
“你去问问,念祁有什么事?”她对阿月道。
今日是她当值。
也是难得。
最近一段时间,苏祁身边跟着人的,俱是以阿初为主。
这是在苏祁连续中毒之后,由秦墨亲自开口调整的。
对此,阿月等人其实是不服的。
她曾跟阿生抱怨过,为何同样是主子的奴婢,同样是来自安北王府,怎么她阿初就这样得脸,她们这样的却是如此的不受重视?
阿生是新调到栖凤殿来的,之前还被分到了温念祁那里。
故而,她对苏祁跟着的这些人,其实是并不熟悉的。
最多也就是认了个脸熟而已。
对她来说,这已经是她的最大极限了。
所以阿月跟她说这些,无异于对牛谈琴。
再加上,她也不是新人了,对于宫里的生存法则还是比较了解的。
因此,她也不过是点头沉默相对而已。
阿月自然是不满的。
心里的这口怨气就更深一点。
她可能并不知道,正因为她心里的这点不平,已经成为别人的目标。
就在她送完温念祁,回来的路上,她被一眼生的嬷嬷拦了下来。
这是一个年纪不小的嬷嬷。
眼角眉梢满是皱纹,还极深。
就像是被刀刻过的一样。
阿月看到她时,只觉得神奇。
能在宫里活到这把年纪的嬷嬷,着实不易。
不过她也并不好奇。
也不过是点点头,示意了下,便想擦身而过了。
“这位姑姑请等一下。”岂料那嬷嬷却叫住了她。
“嬷嬷您叫我?”阿月愣了愣,转身看向嬷嬷。
“是啊,姑姑,奴婢就是叫您呢。”嬷嬷将自己的姿态摆得极低。
她甚至还对阿月行了个礼。
“啊呀,这可怎么使得啊,嬷嬷您以前是在哪里当差的?怎么会在这里?”
阿月忙上前相扶,脸颊之上染上一片霞红。
这抹红,就跟胭脂一样,为其添了分姝色。
“姑姑好颜色啊。”嬷嬷并未回答阿月的问题,只道,“奴婢以前可没有您这样的颜色,也不过是运气不错,得了先帝的宠幸呢。”
先帝宠幸?
阿月惊讶。
原来这还是位尚宫不成?
在宫里,没有名位,却被皇帝宠幸过的女子,都会自动成为尚宫。
这是规矩。
当然,也不过是名头比宫女们好些。
其实本质上是一样的。
不,这些尚宫其实更惨些。
因为她们只能老死在宫里,且永远只能生活在最最底层。
这就难怪了,她年纪这样大,却还在宫里呆着了。
阿月想着,倒是对这位老嬷嬷更加的同情。
“您是不是缺衣少食了?您是在哪个宫里的?我跟皇后娘娘说说,给您添衣加食吧。”
按着她对苏祁的了解。
苏祁定然是不会拒绝的,阿月如是想。
“这怎么好意思呢?”老尚宫摇摇头,“奴婢如今是在冷宫呢?还是不要给姑姑添麻烦了。”
说这话时,老尚宫的眼角泛红,身子微颤,瞧着好不可怜。
这让本来就对她很是同情的阿月,更加的心软。
“这没有什么要紧的,我们娘娘人好,肯定会答应的。”
阿月抓住她的手,眼眶也跟着泛红,“我先送你回去吧。”
这回老尚宫倒是没有拒绝。
见她默认,阿月心里稍微舒服了些,扶着老尚宫便往冷宫去了。
一路之上,依旧是老尚宫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
许是年纪大了。
她说的话,其实并没有什么逻辑。
一会儿说,她以前的主子人可好,总是给她最好的布料,最好的吃食。
一会又说,自己的主子是真的坏,手上染血无数。
接着可能话题一转,又道什么,年轻时,怎么都没有想到,自己会被皇帝陛下看中,成了他的女人。
还一连被宠幸了数十天。
本来皇帝还说要封她为妃的,给她一个体面的。
可惜,后来就没有后来啦。
说到最后,老尚宫不由轻叹,“姑姑,您可别学奴婢,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要成为皇帝的女人,要不然你这一生也就跟我一样,毁了,毁了。”
毁了?
阿月心有戚戚焉。
“多谢您,我记下了。”
这是她的真心话。
只不过,想到老尚宫曾说过的,那十几天的风光,还有她未曾有一子的遗憾时,她心里竟鬼使神差的补了句。
若是她承了宠,必定不会这样的不争气的。
想到这里时,她的手还本能的放在了自己的腹部。
不过她很快意识到自己想了什么,十分懊恼的抓抓头,一抬头才发现,不知何时,自己跟这老尚宫已经身在冷宫门口。
冷宫不愧是冷宫。
门庭破败不堪,人烟稀少又冷清。
现在太阳还高高在上呢,她都觉得背脊发凉,浑身发颤。
若是晚上?
她不敢想,也更加同情这位老尚宫。
“放心,我肯定给你带吃的过去。”
她再次拉住老尚宫的手,眼神郑重。
“好,奴婢信您。”老尚宫注视着阿月许久,才慢慢的扬起嘴角。
“姑姑且去吧,这里可不是什么好地方。”她抬手抹去眼角的泪水,轻轻推了下阿月。
“好,你等我。”阿月点点头,转身飞奔而去。
跑得飞快的她,并没有发现,在她离开之后,那老尚宫手一抹,便从脸上揭下一层皮,露出了本来艳丽潋滟的容貌来。
阿月回到栖凤殿时,苏祁正逗弄着谦和,温念祁则坐在一侧并不言语。
似乎有些格格不入?
她掩下心里的疑惑,放缓脚步走了过去。
“主子,奴婢回来了。”
“你怎么去了这样久?”苏祁看向她,随口一问。
她纯粹是关心阿月。
可阿月心里有事,竟是一慌。
“奴,奴婢……”她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在苏祁的注视之下,啪的一声跪了下来。
“请主子容禀,奴婢其实是在回来的路上遇到个老尚宫……”
她将怎么遇到老尚宫的,对方又是如何的可怜的,一一都说了出来。
一边说,她还一边观察着苏祁的表情与神色,发现她并没有动怒之后,才大着胆子继续道,“主子,奴婢还跟她说,您是天下最好的皇后,定会解她燃眉之急,救她于水火之中。”
“本宫知道了。”苏祁应了声,便拿了块糕点,继续逗弄起谦和来。
“谦和,想不想吃桂花糕呀?想吃就说声好听的?”
“娘,娘,儿子要吃,香香。”
谦和还不太会说话,而且还小呢,哪里知道什么是好话,什么是坏话呢?
不过是依着本能行事而已。
当然,这个时期的孩子正是最纯真,最好玩的时候,所以不单是苏祁喜欢逗弄他。
就连秦墨,以及稍亲近点的人,都会找着机会逗弄一二。
“不不不,这可不是好话。”苏祁摇摇头,俯身继续道,“谦和再想想?”
谦和果然认真的继续想了起来,一张小脸皱的跟个桔子皮似的,瞧着很是可喜。
苏祁笑了起来,还拍了拍温念祁,让她也瞧瞧谦和这副可笑的模样。
然而温念祁有着心事,哪怕是抬起头来,也不过是给了个淡笑而已,瞧着一点儿精气神都没有。
这就很是奇怪了。
“阿月,你说的事先搁着,回头我让阿初打听打听之后,再做定论。”
苏祁摆摆手,打发了阿月,才抱着谦和,拉着温念祁往内殿里去了。
“主子……”她的动作极快,快到阿月都没有机会叫住她。
看着内殿门缓缓的关上,阿月的心泛起寒意。
她觉得自己的一腔热血,都在此时被浇熄,更觉得自己放弃了转良籍的机会,留在了苏祁身边,当个永远不能出头的宫女傻的可以。
“我可真是个傻瓜啊。”阿月低下头,轻声低喃。
殿内,苏祁先哄了谦和躺下,等他睡着之后,才拉着温念祁坐到一侧的软榻上。
“你有心事?”她开门见山。
“哪有啊。”温念祁苦笑一声,企图粉饰太平。
“你不必骗我。”苏祁摇头,“我并不傻的。”
“我真的没事,你要不信我可以对天起誓……”温念祁举起右手就要发誓,只不过誓言未出,就被苏祁打断。
“怎能随随便便的就发誓?”苏祁不认同的摇头,“念祁,我想听你的真心话。”
她的双眼带着真诚与关心。
这样带着暖意的关心,是温念祁除了自己的母后,再未从旁人身上感受到过的。
她想,这大约就是血缘的牵绊吧。
如若不然,她怎么会这样轻易的就接受了自己的姐姐。
而自己这位十几年都未见过的姐姐,竟也会这样的关心自己?
“好,我都听姐姐的。”温念祁的心无比的柔软。
她想,若是跟自己的姐姐,似乎也并非那样的难以启齿?
“其实也没有什么不能跟姐姐说的。”
温念祁看着苏祁,轻叹一声,“我可能快要回去了。”
她跟苏祁道,她刚刚接到了北凉来信,宫里发生了变故。
她们的母亲受到牵连,如今被下了狱。
而北凉的皇帝陛下,非但没有关心,还宠幸了一个新人。
如今宫里流言四起。
俱都宣扬着,皇后已经被皇帝厌弃,不久之后不但会被剥夺皇后之位,还会打入冷宫。
冷宫啊。
那是多么可怕的地方。
她怎么都不敢想像,自己的母后会被关到那里,从此永不见天日。
听到这些,苏祁的心情也跟着沉重起来。
“姐姐不必担忧,母后与父皇恩爱多年,我绝不相信会轻易被废,我觉得这定是有心之人,故意传播过来,扰乱我等心思的。”
温念祁见苏祁如此,忙宽慰,“你想啊,若非母后与父皇之间情谊深厚,又怎么能放任我来到南靖,与姐姐你相认呢?”
“可你也说了,如今有了变故。”这话虽然不假,可苏祁心里还是不得劲。
“是有了变故,可母后也绝非毫无根基。”温念祁道,“姐,北凉后宫可不像南靖。”
一句话,就让苏祁了悟。
她知道温念祁说的对,北凉后宫定然极为复杂,绝不似她这般乃之言之堂。
然也正因为如此,她才真的放不下心了。
只不过,她亦不是什么不知好歹之人,温念祁说了这般多,不过是想宽慰自己。
既如此,她也不必让她担忧。
大不了,事后拜托秦墨,派些人去北凉,好好的打探一二?
打定主意之后,苏祁才重新露出笑容来。
见她这样,温念祁才稍宽了心。
两人又闲聊了会儿,温念祁才离开。
晚些时候,在秦墨过来时,苏祁果然跟他提了北凉一事。
秦墨也不负她之希望,毫不犹豫的便答应了下来,并在当天夜里,将两个暗卫派了出去。
这些动作,温念祁并不知。
她回到住处,想了大半夜,终于还是决定明天一早就出宫去见见常霁。
被她念叨着的常霁,此时却被困在秦琛府里。
今天晚上,散了朝贡之宴后,他依旧按着习惯,潜进了秦琛府里。
他熟门熟路得跟着秦琛到了后院,然变故却也在他踏进院门后发生。
又在电光火石之间结束,等他反应过来时,已经被人制服捆绑,再无反抗之力。
而站在秦琛身边的人,竟是他的叔叔常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