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沐见申徒加力竭用力一推将他推开，子沐翻身起来，而申徒加动作更是矫捷，也早已站稳，又向子沐冲了过来，子沐一时反应不过来，被他在左手臂上刺中一刀。子沐惨叫一声，鲜红的血滴入到泥水之中。他咬紧牙关，狠狠的盯着申徒加，想用尽一切办法置之死地，而申徒加亦是如此。他们二人像争抢猎物的饿狼一般扭打、撕扯，子沐因没有武器，中了好几刀，他痛不欲生，额上滚下豆大的汗珠来，而申徒加却像是斗红了眼的公鸡，不依不饶，子沐在水滩中左右奔逃，却始终逃不过申徒加，申徒加一把将子沐抓住，死死的将其扼住，子沐多处负伤早已精疲力竭，再也扎挣不得，那冰凉刀刃已逼近了他的咽喉。
子沐鼓瞪着眼，大喘着气，汗滴一滴滴的滑落下来，那申徒加的手却连颤抖都没有，刀锋闪过，子沐喉间的红云喷薄而出。
泥滩之中流淌着一丝丝艳红的血水，那血水蜿蜒的流着，仿佛在绘制着某种奇丽的花朵。
申徒加看着子沐渐渐变冷的身躯，眼角的泪水也冷了，他的右臂却麻木的再难动弹，他无法下刀取下子沐的首级，他看着他的面颊，想起在商丘城的破庙之中那个躺在地上昏睡着的白皙少年。
申徒加长吁一口气，用力一推，将子沐的尸首推进水滩之中。那水面渐起了巨大的水花，却很快就平息了，平静的连一个涟漪都没有留下。
子沐的尸身在水里漂漂荡荡，他的魂魄渐渐脱离了肉身，他看到自己粗陋不堪的躯壳一点点远离了自己，他平静异常，这么些年来都未有过这般感受，仿佛与这漫漫无边的青碧之水融为一体，他没有方向没有目的的漫溯……
他伸出手来，却发现这双手白嫩无比，是一双少年细瘦的手，他再打量自己的周身，他衣着华贵，正是当年国破之日投水而死时的那身衣服。他身材纤弱，正是当年那个十二岁的少年，他惊异无比，只愁没有铜鉴，他无法看到自己的样貌，不知他是不是仍是当年的模样，他再回首时，他的肉身早已消失不见，只有他自己在这茫茫无涯之中漂向远方。
水流过一仙云雾渺渺的仙山，子沐在水中绕着山脚流过，一处幽暗水边有一白发枯槁的老翁正背对着他嘴里絮絮聒聒，不知在说着什么，子沐缓缓游了过来不可思议的说道：“大哥……”
那老翁漠然无比，像是并不能听到他的话，子沐上前看时，不觉心惊，那老翁枯老如同千年老树，王骀临终之前都不似这般，这老翁白发若雪，神思混沌，嘴里仍咕噜噜的说着什么。子沐一揖道：“敢问阁下，可是天倪仙人……”
那老翁一听，这才转过头来看子沐，他的目光凝滞而黯淡，他看着子沐将嘴一咧，他口唇萎缩更无一颗牙齿，他沙哑的说道：“方生……你好啊……”
子沐见他叫他的名字，更加坚定了自己的猜测，他满心凄然道：“大哥为何一夕间竟成这般模样，实在教人难以置信……”
那老翁道：“有何难以置信？千岁之人……不就应该如此么？”
子沐再不忍看他一眼，只将目光移开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仙人一定有话要说与子沐是吗？”
那老翁道：“正是，此处往前二十余里便是黄泉之路，那忘川之上有一位孟婆，她人长的漂亮，汤煮的也好……你喝了她的汤，轮回转世就好……”
子沐道：“仙人就是要说这个？”
那老翁却早已转过身去，再不理他，依旧嘀嘀咕咕的说着什么。子沐再留心看时，却见那山崖之上生着一株曼妙小草，它身姿纤柔枝叶缠绕，顶端还结着朱砂红的小圆果。子沐心中一惊，欲凑近看时，那老翁却将身子一挡，水流也突然急了起来，子沐便被这水流冲走了，这一瞬间，无数前尘之事像光柱中的微尘般在他的脑海中闪过，他使劲回头再看一眼那棵小草，它虽是在水中，却依旧可见有颗颗晶莹的露珠挂在上面，一滴滴，一串串，如泪一般……
清泠湾中，他曾经见过这样一株仙草，她将他的精魄还给了他……
她变成一个女孩子，与他在商丘城中共度春宵，她告诉他，她叫昭文……
昭文，这个名字何其熟悉！他一次次濒临绝境，都遇上了她……
这记忆的碎片在他的脑海中交割……那株仙草就是她，他这半生，只是昭文续给他的一场梦而已，她死了，他亦死了，此刻他才明白，他在十二岁的时候就已经死了，他的魂魄还是当年的样子，一旦身归轮回去，这世间便再无那个烂漫可爱之人，他极目望去，只见一片空茫，再也看不到那仙山、老翁与珠草，他伸出双手，拼命的想抓住什么，可他却什么也没有，前尘之事恍然若梦，却又非梦，沉酣时梦圆，梦碎时方醒。故曰：方生方死，方死方生，方可方不可，方不可方可，因是因非，因非因是。是亦一无穷，非亦一无穷也。
瀛洲仙岛上，蒲衣子香烟缭绕的静室之中，敖治身着素衣长跪于地，蒲衣子端然坐着，垂眼看着他说道：“小龙，你可真是如此想的么？”
“是的，弟子愿将此身化为丹药留与师父，还望师父成全。”敖治说道，依旧是当时拜师入门时执拗的样子。
蒲衣子静静看着他，那香烟在空气之中散的均匀，他开口道：“为师本意并非如此，更何况你还有两百岁阳寿，为何要寻此短见？”
敖治道：“此生无意，两百岁不过是漫长的煎熬罢了。”
“想想你的父母家人，你还小，万不可如此意气用事。”蒲衣子说。
敖治目光凛凛道：“小龙自幼如此，一旦打定主意，再不会更改，师父请成全弟子吧！”敖治俯首叩头。
蒲衣子叹道：“果然是九太子，够任性。老夫还要同几位老友打麻将，你且在此候着吧！”
蒲衣子说着抬脚就走，刚走到门口却又不禁回头看看敖治说：“你们这些年轻人真是一点也不懂我们为人父母的心，你回家去吧，这一次为师再不会听你的了。”
敖治默默抬头，看着轻散的青烟，将双目闭上，轻轻呼出了一口气。而那灵台山下，那白发枯槁的龙钟老人，依然在对着一株小草絮絮不止。
［全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