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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肖颖当晚连家也没回,直接住在酒店里,等到第二天回去收拾东西的时候,正好碰上前来例行打扫的钟点工。

那位中年阿姨笑呵呵地说:“又要走了啊?你们工作可真够辛苦的。我看小叶也是的,一大早就出门去,估计昨天晚上睡得也晚,抽烟抽得太凶了……”一边说着一边将烟灰缸里满满的烟蒂倒出来,将书房收拾干净。

肖颖瞥了一眼,拎着行李箱朝她笑笑:“黄阿姨您才辛苦呢,以后还请多费心。”

阿姨笑眯眯地说:“这是应该的,其实干这活很轻松。”

“反正多谢您了,我走了。”她想了想,却又转回卧室,将钥匙卸下来放进床头的抽屉里,再次跟钟点工道了别,大门才在身后轻轻地关上。

随后便马不停蹄地去深圳出差,与女同事一起住在分公司安排的两室一厅里,整整半个月的时间,其实并非每天都忙得不可开交,事实上,正常的七小时工作时间,反倒比平时在总公司里要轻松一些。

只可惜这个城市没有太多的游览性,商业气息浓重,五光十色的生活与其他大城市毫无二致。有时候窝在沙发里百无聊赖,肖颖便会突发感叹:“什么时候派我去丽江出差吧。要不大理也行,或者西双版纳、张家界,任何一个地方都比这里好。”

同事每每笑道:“你确定是去出差而非旅游?”

“忙里偷闲总是可以的吧。我说,你能不能不要这么一针见血地打断我的幻想?”

“你这是不切实际的美梦,做多了没什么好处。”

她就顺口接着哼唱:“人生如梦一场……”

“咦,这是谁的歌?怎么我没听过?”

她哈哈大笑:“我编的。”

其实她并不觉得人生像梦,倘若真的是梦反倒好了,只可惜,曾经发生的一切都是真的,尽管已经过去这么多天,可是仍旧历历在目。

忘不掉。

就如同忘不掉当时她与叶昊宁你来我往的冷言冷语,终于将两个人的关系推至冰点。

整整十五天,一个电话都没有,她甚至不知道他是否看见了抽屉里的那两把家门钥匙,只知道当自己回到寓所后,几乎满眼都是他留下的生活痕迹。

他的拖鞋,衣橱里的衣服,洗手间里的男士护肤用品,甚至还有茶几上他专用的喝水的杯子。

想当初,还是两个人一同去买的。

叶昊宁这人简直有怪癖,当初死都不肯用她特意买回来的成对猫咪造型的水杯,直嗤她幼稚,甚至宁可用碗喝水也不屈服。

最后还是去了超市,选中一只最普通的钢化玻璃杯,她为了报复,嘲笑他道:“死板不知变通,根本没有生活情趣!”

他并不急于反驳,只是将手掌紧紧贴住她的腰,暗中使力把她拥至身前,附在她耳边低声坏笑道:“今晚就让你见识一下什么才叫有情趣,如何?”

大庭广众下之,这么多人呢!如此暧昧的姿势,立刻便吸引了周遭三三两两的目光,她不由得用手肘顶了顶他,却动弹不得,而他的呼吸毫无遮挡地喷在颈边,非常痒。

结果她几乎就要佯装发怒,他才不动声色地放开她,冲收银员温和优雅地微微一笑:“多少钱?”却让对方小姑娘闪了神,愣了几秒才两颊微红手忙脚乱地转过头去查金额,她不禁拿眼睛瞪他,同时在心里暗斥一声,祸害!

可是,他怎么能以为她从来没有对他用过真心?在她已经与陈耀正式告别之后,他却始终认为她对过去念念不忘。

多么可笑。

在需要相爱与信任的婚姻里,或许她和他,全都不是合格的参与者。

把那些男士衣物、用品统统收进箱子里装好之后,肖颖拿起手机拨了个电话出去,刚接通便听见电话那头轻微的沙沙声,似乎是雨声,她抬头看了一眼窗外,B市的天空倒是一派秋高气爽。

她不问他在哪里,只是语调呆板地说:“你什么时候来拿东西?”

叶昊宁也淡淡地问:“什么东西?”

他大概是在开车,因为随后还有喇叭声传过来。她盯着墙角的行李箱,“你的衣服鞋子还有一些零碎的物品,我都已经收好了。”摆明了是要和他划清界线。

叶昊宁似乎也愣了一下,然后才说:“我暂时没空。”语气越发冷淡。

她因为还憋着一口气,于是冷下脸来:“我家小,没地方放。”

“那就随便你处置。”

“如果扔了呢?”

肖颖正自冷笑,结果却没想到叶昊宁早已二话不说地收了线。

一时间,电话里只听见急促的嘟嘟声,气得她不由得怔了两秒,然后便将手机重重地砸进抱枕堆里,借以泄愤。

叶母坐在车后座,见叶昊宁扯下蓝牙耳机丢到一旁,后视镜里映出的那双眼睛幽冷得仿佛没有丝毫温度,不禁开口问:“语气这么差,是在和谁讲电话呢?”

叶昊宁只是抿着唇角,直视前方,不搭话。

叶母缓了缓,才又轻描淡写地问:“小颖最近在干什么,很长时间没回来了。”

“大概是出差。”

“大概?连你都不清楚吗?”

“我最近也忙。”

“不要拿这个当借口,说实话,你们两个是不是出什么问题了?”

将车稳稳停在院子里的门廊下,叶昊宁才转过头说:“没有,您别乱想。”

叶母却笑道:“你们不肯说实话,当然只能由我自己猜测想象了。唉,其实我有时候也在想,当初你和小颖结婚结得是有些草率,才认识没多久,互相了解能有多深?婚后有摩擦也在所难免……”

“妈。”叶昊宁替她拉开车门及时打断了这个话题,“这些我自己会处理的。您先回去吧,我还要赶回公司开会。”

“我看你这两天好像特别忙。”叶母迈下车,仔细打量着他,又不忘叮咛,“天气不好,开车小心一点。”

“知道。”

车子在下一分钟便沿着斜坡滑出去,重新冲进雨幕里。

一场临时召开的紧急会议持续了三个多小时,公司各高层包括财务部门的大小主管一起聚集在长桌前,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偌大的会议室变得鸦雀无声,人人噤若寒蝉,却又不敢松懈,只是目光齐刷刷看向坐在首位的那个人。

即使叶昊宁平时极少发怒,但此时见到他这般脸色,众人也知道事态有多么严重。

最后还是财务总监沉着声音说道:“叶总,请给我三天时间,如果到时候还找不出泄露公司内部财务报表的人,我会向您递出辞呈。”

叶昊宁并不看他,只是面色沉冷地挥了挥手说:“就这样,散会。”

直到众人陆续散去,他才靠进宽大的椅背里,揉了揉眉心,随即接通内线。

秘书不一会儿便敲门走进来,他问:“B市那边有什么动静?”

“W公司的总裁半个小时前再度亲自打来电话,还是希望能尽快和您见一面,他已经得知我们这边的事,所以对双方日后的继续合作产生了一定的疑虑。”

叶昊宁闭上眼睛,神色疲惫,只是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

秘书只能小心翼翼地看着他,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结果他停了停,才又开口道:“帮我订明天去B市的机票。”

“可是明天下午您还要和税务局的人谈话,恐怕来不及。”

“那就后天的。”叶昊宁睁开眼睛站起身,走到门口却又突然停下来,“还有,替我在酒店订好房间。”

“是。”不着痕迹地微微一怔,精明能干的秘书立刻应下来。

肖颖也是直到第二天上班才隐约知道出了事。

以前看电视或者小说里经常提及洗手间八卦,可这却是她入行这么久以来第一次撞见,当时三五个女同事站在洗手台前整理妆容,只听其中一位突然神秘兮兮地说:“我们那个高尔夫度假村的开发计划极可能要搁浅呢。”

一旁立刻传来好奇的声音:“啊,为什么?”

爆料的那人正是老板的秘书:“小声点!听说是我们的合作方在税务上出了点问题,具体情况不清楚,反正总裁对此很重视,昨晚下班之后电话都打了好几通。”

肖颖原本都已经走到门口,结果硬生生停了脚步,转过头去,只听见对方又说:“那位叶总也来过我们公司啦,又年轻人长得又帅,偏偏事业还做得那么大,简直就是极品!”

“对啊,也不知道他结婚了没有?”

“听说已经有太太了。”

“是什么人?”

“不清楚……”

“……”

眼见话题中心迅速转移到自己身上,肖颖只觉得头皮一阵阵发麻,不由得拉开门立刻逃出去。

出去之后就给叶昊宁打电话,得到的回复却是对方已关机,就连私人号码都接不通,于是肖颖不得不打给婆婆家。

叶母的反应倒是很正常,只是慢条斯理地问:“最近是不是很忙?我昨天听昊宁说你出差去了?”

“是的,前一阵去了深圳。”肖颖心头微微一松,但还是忍不住旁敲侧击,“妈,大家都还好吗?”

“当然啦。就是你太久没回来,我和你爸前两天还提到你。”

“哦。”她有些心不在焉,或许婆婆也不知道叶昊宁公司里的事,于是嘴上只说,“最近是比较忙,您和爸爸要注意身体。”

“好,你也是。”

收了线之后,又过了一会儿,再拨叶昊宁的手机,这回倒是通了,可是长时间无人接听,最后仍是那个机械的女声传出来:“请稍后再拨。”

几乎和关机没什么区别。

肖颖不死心,又连续试了两三次,结果次次如此,最后只好颓然放弃,烦躁郁闷地坐回位子上发呆。

其实她一向不清楚他生意上的事,也不太关心,就连这次的度假村计划都是双方签了合同之后她才知晓的。可是方才同事所说的税务问题,因为含糊其辞所以更加显得可大可小,如今甚至引得自家老板都重视起来,所以她实在是想第一时间知道叶昊宁要如何善后。

一直熬到晚上六点多,包里的手机才突然铃声大作。

当时肖颖正挤在公交车上。

因为今天下班晚了,正好赶上出租车交班期,她一反常态地,仅在路边等了几分钟便觉得不耐烦,于是一怒之下上了公交车,然后便成了现在这个样子,简直堪比沙丁鱼罐头,被挤得连手机都几乎拿不住。

她看着闪动着的名字,连忙艰难地接起来,只听叶昊宁问:“你找过我?”

明明是平日里所熟悉的轻淡嗓音,明明她也觉得松了口气,可是话一出口却变了味,她皱起眉怒道:“为什么一下午都不接电话!”

大概是语气太凶恶,引得周围好几位男性乘客纷纷侧目。

她只得困难地转过身避开他们的视线,可是不知道究竟是车厢里太吵,抑或是叶昊宁的声音太低,他说了句什么,她竟听不清。

“什么?”她不禁捂着另一边耳朵问。

这下终于听清了,他说的是:“找我有什么事?”

想起在此之前的冰点关系,她不禁有些犹豫,都到了这个时候,再关心他还有必要吗?

可就是在她兀自思考的短短几秒里,叶昊宁却再度开口,声音里带着隐约的疲惫,极其冷淡地说:“如果你打电话来还是为了要我去拿衣物的话,那就算了,我现在真的没空和你纠缠这些,要怎么处理,你自己看着办吧。”说完咔嗒一声,挂了她的电话。

她还来不及说出口的那半句话就这样被硬生生地堵在喉咙里,上下不得,卡得十分窝火难受。

当晚她把这番话转述给许一心听,许一心想了半天才说:“看来你平时经常无理取闹,所以他才会有惯性思维。”

肖颖不禁冷哼道:“我真是吃饱了撑的,才会想要打电话问他公司的情况。其实关我什么事?真是自作多情了!”

“你为什么不把自己真实的想法告诉他?就这么任由他误会你对陈耀还有感觉,那么以后可怎么办?”

“他说我是为了找个借口和他吵架分开,其实我觉得他才是。他对那个女人从来就没忘怀过,情侣手表一直戴着不换,就连给别人买结婚礼物也是他们一同去挑的,还当我不知道呢。更何况,婚礼当天他们又那么亲密……大概陈耀才是他的一个借口,而我不过是正好顺着他,让他满意罢了。”

她又顿了一下,才又颓丧着面孔道:“或许一开始我们就不该结婚的,心里想着另一个人,这样的婚姻根本不纯粹,又或许连继续存在的价值都没有。”

许一心惊道:“你可别动傻念头。”

她不理她,只是径自拿出手机摆弄一番,其实心里也隐隐闷得难受,但最终还是输了一行字上去,按了发送键。

几百公里之外C市暴雨整日未歇,二百七十度的弧面落地窗此时更像一块宽大的水幕,室内灯火通明的光线映照在上面,正自粼粼闪动着星点白光。

短信蜂鸣声响起来的时候,刚刚从临时会议上下来的财务总监正坐在总裁办公室里发言,眼见叶昊宁倾身去拿手机,他下意识地停顿了一下。

雨幕无声地从玻璃上刷过,几十层的高楼下面万家灯火、车水马龙,因为天气的原因,那些光点仿佛都凝滞不动,渐渐在黑暗里模糊成一片。

三四位高管坐在一起,都很自觉地暂不出声,空气便在一瞬间变得安静至极。

低垂着的目光不动声色地扫在亮白的屏幕上,仿佛过了很久,叶昊宁才放下手机抬起脸来,眼神平静地示意道:“继续。”

财务总监应了声:“是。”这才又说,“关于我们这次内部账外泄的事件,我们最终的考量是……”

叶昊宁只听了一会儿便神色冷峻地站起身,兀自走到落地窗前,明亮的灯光投在他的身后,形成一道修长的影子,而他就这样背对着仍在阐述着进一步应对之策的公司高管。一直过了十来分钟,当讨论终于告一段落,他却仍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一动未动,仿佛若有所思。

众人停下来,不禁面面相觑了一会儿,谁都摸不清他此刻究竟在想些什么,只能再度齐齐看向那道背影,只在等待一个最终的决策。

外面的雨势似乎更大了些,将玻璃上的倒影冲得面目模糊,而叶昊宁在长久的静默之后终于转过身,开口说:“就按刚才说的去做,另外一些细节由我亲自处理。很晚了,你们先下班吧。”

直到众人散去,他才慢慢踱回办公桌前,为自己点了支烟,谁知只吸了两口便又似乎不耐烦,伸手草草掐掉,然后又去拿手机。

手指滑动,刚才那条短信很快就被调出来,其实只有短短一行字,他却垂着眸看了又看,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猛地扬起手,那只手机便凌空飞了出去,重重地砸在雪白的墙壁上,哗啦一下,四分五裂。

零件全部散开来,滚落在地毯上,把恰好进来报送会议总结的秘书吓得呆在门口,一动都不敢动。

他瞥她一眼,只是沉着脸大步走出去。

第二天是星期六,谁知一大早便有物业人员上来敲门。

“肖小姐,这个月楼下停车位的费用您什么时候来交一下?其实已经到期了,但是前两天您家都没人,所以今天只好再上来催一下。”

肖颖人还迷糊着,想都不想便直接一点头说:“等会儿就去交。”等到关上门她才又突然想起来,那车是叶昊宁的,虽然昨晚的短信他一直没回复,可是说不定哪天他就过来开走了呢,连带着行李一起拿走,又顺便彻底结束掉这段婚姻。

昨晚和许一心聊过之后,她发现自己竟前所未有地灰心与失望。对于现状,对于他们现在的关系,她只觉得前途未卜,只觉得一开始就是个错误,脑子里乱成一团,可是心里偏偏空落落的。

去物业交钱的时候,接到陈耀的电话,她着实有点意外,因为那天过后他们几乎就再也没有联系过。

“晚上有个小型的烧烤聚餐,你去不去?”

“和谁?”

“几个同学。许一心难道没告诉你吗?”

肖颖想了半天,才想起昨晚貌似许一心真的提起过,只不过当时的她心不在焉,压根儿没记到心里去。

她想,反正也没什么事,一帮旧同学也很久没见了,于是便答应下来。

陈耀说:“那到时候我去接你。”似乎是怕她误会,接着又说,“每位男士都分配了任务的,负责接送离自己最近的女同学。”

而和她家最近的,恰好是他。

两只烧烤炉架在半山腰的一个农庄里,是其中一位同学家亲戚的房子。

十来个人喝着啤酒吃着烤鸡翅,院子里居然还种着几株枣树,虽然错过了最佳的结果时期,但枝叶依旧繁茂,还有红彤彤的圆枣垂在枝头,喜气丰硕,完全遮蔽了夜空里稀疏的星光。

虽然平时同在一个城市,但其实聚会见面的机会并不太多,好不容易聚到了一起,于是一群人畅谈当年,将多少年前的旧事都一一翻出来,那些在当时根本不足为提的小事,如今却都成了话题,众人聊得不亦乐乎,不时有笑声远远地传出去,穿过低矮的篱笆和灌木,一直飘到遥远的黑暗里。

肖颖几乎都已经忘记自己是何时睡着的,仿佛明明前一刻还在院子里喝酒,可是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正躺在屋里的大床上。

外面是黑黢黢的夜,许一心在旁边睡得极沉,她轻轻叫了两声,却没有反应,最后只好咬着牙自行下床。

其实是晚上吃的东西杂了,又喝了不少酒,结果导致胃痛难忍。

肖颖想去找药,但四处一片漆黑,看来大家早就睡下了。山上空气潮湿寒凉,尤其在这半夜里,寒意几乎立刻透过长袖渗进皮肤里。

她只觉得四肢冰凉,偏偏胃里又痛得厉害,每走一步仿佛都要狠狠吸气。

结果好不容易摸索着一脚踏出门口,手臂便被人轻轻托了一下。

她猝不及防地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颤抖,并且短促地“啊”了一声。

那人掌心温暖无比,只是将她又托近了些,连忙低低地出声:“别怕,是我。”

熟悉的声音,靠得近了,其实就连气息都是熟悉的。

是陈耀。

肖颖不禁重重喘了口气,微弯着腰,额上冷汗直冒:“差点被你吓死。”

“大半夜的,跑出来干吗?”

其实她想反问,你半夜不睡出来干吗,可是实在没有力气,只能咝咝吸着气道:“胃疼,有药吗?”

陈耀连忙扶着她在空地上站好,有些犯难:“没有。是不是疼得厉害?要不我去把他们叫醒,问问看有谁带了药来。”他关切地俯下身,低沉悦耳的声音从耳边拂过。

黑暗里,连月光都被移动着的云层遮蔽,只余一线清辉,缥缥缈缈地浮在厚实的土地上。肖颖一只手按着胃部,另一只手仍被他紧紧托住,他的脸就近在眼前,可是轮廓却那样模糊,其实就连声息也同样不甚清晰,有那么一刻,肖颖甚至觉得它们仿佛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过来,似乎熟悉,又似乎早已经变得陌生。

最后几乎将大家都吵醒了,才终于在其中一个人的背包里找到治疗急性肠胃炎的药。

吃下去之前陈耀犹自不放心:“如果能忍一忍的话,那就不要乱吃了,我现在就送你下山去找医院好不好?”

她笑一下,和着水把药吞下去才说:“我经常这样的,吃了药过一会儿就好。”

他看着她,便不再说话。因为据他所知,过去的她生冷不忌,却从来不会觉得不舒服,胃口好得连他都自愧不如,所以那时常常笑她怎么那么能吃,将来真是养不起……

可那只是玩笑话,他曾一度认为以后是要认真养活她的。

天经地义。

然而最终辜负她的人仍旧是他,当年那样转身一走,此后她的生活他从来没有参与过,就连她何时变得肠胃敏感他也不知道。

几年的时光,或许就错过了一生。

可是这一次,吞了药片之后情况却并没有好转太多,于是天刚蒙蒙亮,肖颖便被塞进车里。

许一心原本坚持要陪着一起下山,后来还是陈耀说:“你们都留下来吧,该干吗干吗,不是原定还要再玩一个白天的么?有我送她去就行了。”

肖颖恹恹地靠在车窗上,对此也极力赞同,许一心最后只好放弃,临行前又不忘叮嘱:“山路上开车要小心啊!”

“知道了。”陈耀向她保证。

狭窄的山道一路向下蜿蜒盘旋。

清晨起了些薄雾,虽然此时路上车少,但陈耀仍不敢大意,小心谨慎地驾驶,间或不忘用眼角的余光瞟向身边的人。

“还难受吗?”

这是他第N次问起类似的问题,肖颖忽然笑起来:“好多了。”

他便也跟着失笑:“是不是觉得我啰唆?”

“没有。”她在心里加了句,这样温柔,和过去相差无几。

可是她已经不习惯。

分开这么久,原以为会想念,可是如今却发现再也不能习惯。

或许是因为真正释然了,所以才能做到这样,她突然觉得松了口气,望着窗外唰唰闪过的山壁林木,深灰和青绿交融在一起,远处是雾蒙蒙的一片,可是在这一刻,她的心里却仿佛分外清澈明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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