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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花牢

穆鸿虽然对突厥语只是一知半解,但也能听懂个大概。方才他在桌下听着,心下骇然,自己虽然时运不济,可也从未想过这中原大地会燃起战火或是改朝换代。若是平时,他定当这是吹嘘,可今天连当地的县令都前来投奔,又由不得他不信。他越听越怕,可越怕却越是想听。正听得提心吊胆,突然“喀”的一声,似乎有利刃砍在了供桌上。他吓得一颗心咚咚直跳,情急之下,见供桌摇摇欲坠,忙用一只手轻轻托住,心里不住地叫苦。

他不知如何是好,心想若是自己被这二人发现了,定然不是什么好事,不如一会儿趁机逃走。想到这儿,便轻轻蹲了起来,猫着腰,单等有人一挑帘,他便跳起逃跑。可他这一动,恍惚间不知道碰到了什么东西,忽然脚下一空,脚下的方砖竟然沉了下去,他忙用左手去撑地,可还没撑稳,安庆绪便一掌拍在了供桌上,穆鸿再也支撑不住,手一松,掉进了这漆黑的洞里。

穆鸿不知道脚下的洞有多深,只觉身子急速坠了下去,可他还没来得及害怕,便着了地,一个踉跄,跌坐在地上。

四周漆黑一片,他抬头看了看,竟然也没有丝毫的光亮。仔细听了听,隐隐还能听到上面说话,却又听不太清。

洞内潮湿,寒气打人的骨头。他用手摸了摸,四周全是平地,强自稳了稳心神,站起身四下摸索。向一个方向走了几步,便触到了不平整的墙壁,小心翼翼地转了几圈,发现洞内空间不大,只是朝着一个方向有个一人来高的窄洞,洞内隐隐有风吹来。他心中暗想,这神殿的下面,竟有这么一个不为人知的洞穴,不知究竟是做什么的。

忽然他心中一凛,心想安庆绪那么聪明的人,过了这么半天都没追来,多半是他也不知道有这么个隐秘的所在。莫非这里是那个已死的天师关人的囚牢?若是这样,恐怕自己真要在这里活活饿死。四周没有扶梯,自己又不会飞,纵然有机关能再打开那块方砖,对自己来说,却也绝无可能逃出去了。除非……除非有人来救自己,可是又有谁会知道自己被困在这儿,即便知道,又有谁会来救。

他心中伤感,从那个洞钻了进去,洞内忽开阔,忽窄小,忽高忽低。他摸索着转了几个弯,忽然前面的路全是向上,他或爬或走,把本就破烂的衣服刮得更加狼狈。又走了一会儿,拐而向下,眼前竟现出了一点光亮来,他不禁大喜。又走近些,看得清前面是一个洞口,从外面照进来星月的光芒。他扶着洞墙,小心翼翼,可还是不小心碰到了什么东西,洞口便响起了清脆的铃声。穆鸿吓了一跳,忙把身子贴在一边,一动也不敢动。

过了一会儿,他见没什么动静,才提心吊胆地缓缓走到了洞口。猫腰抬腿出了洞,挺直了身子,揉了揉眼睛,见前面月色中,是一块山坳中的平地。这块平地不大,里面空地处建着一座大院,院中有几间简陋的宅子。这块平地的周围被许多陡峭的山石包住,就像是一个天然的盆子,竟没有一个下山的出口。穆鸿心想,这个地方好不隐蔽,除非有人直上直下地看这里,否则就算在这山中,也发现不了这个地方,可又是什么人住在如此隐蔽的所在?

穆鸿思索了一下,心想还是问问这里的主人方知究竟,走到院门前,轻轻推开柴门,忽见院内两旁竟匍匐跪着十几个艳装女子。穆鸿正惊异间,只听她们同声说道:“恭迎天师。”

穆鸿大是震惊,心想极富之家自己没去过,将相府邸自己也没见过,可料想除了帝王,即便是百官将相富商大贾,下人见了主人也不必如此恭谨。这些人就算把我当成天师,又何苦大半夜的,行如此大礼,不由得心生怜悯,温声说道:“众位姑娘请起,我不是天师。”

这些姑娘听见穆鸿说话,才敢把头抬起,穆鸿借着月光见这十几个姑娘都是面容姣好,却又各有不同,其中有四五个还打扮得花枝招展,颇具风流,而其他的姑娘却是神情凄苦,秀目含愁,颇有惧意。

跪在前头的姑娘似是个领头的,见自己拜的竟是个落魄的年轻人,立起柳眉,面露怒色,从地上缓缓站起,冷冷地问道:“你是什么人?胆敢踏足金乌教的禁地!”

穆鸿心想,这几个姑娘定是被这天师不知用什么手段拐来的。自己若是说这天师死了,她们定然高兴,也好把她们从这金乌教的魔掌之中解救出来。想到这儿,笑道:“你们那个魏天师,前些天走路不小心绊了一跤,头碰到石头上摔死了。他死后余愿未了,托梦和我说他还在这个鬼地方藏着几个美人,说让你们速速离去,去找自己的家人。因为他是坑蒙拐骗造了孽才有这个下场,所以托我告诉你们以后走路要小心些,别再信什么乌鸦麻雀教了。”

他本以为这些姑娘听了会高兴,可哪知道那带头的姑娘听他说完,眼露凶光,厉声道:“妖孽竟敢污蔑天师!”说着,从腰间掣出长剑,二话不说,向穆鸿直刺过来。穆鸿本就会些简单的功夫,他娘信金乌教的时候,他也跟着学过几招金乌剑法。那日在野店中和那中年人畅饮作歌,学了一招醉仙,酒醉之中,竟然悟透了许多道理,虽说算不得什么一流高手,但比起这眼前的姑娘却是厉害了许多。他见这姑娘长剑刺来,不退反进,一翻她的腕子,轻轻巧巧地把剑夺了过来。

穆鸿夺过长剑,手腕一转,向那姑娘刺去。哪知那姑娘竟然不躲,反往剑上扑来,叫到:“妖魔,我和你拼了!”穆鸿大惊,急忙把剑收回,却被这姑娘在脖颈上狠狠地抓了一下。只听那姑娘冲旁边喊道:“你们跪着干什么?快起来,杀了这妖魔!”

跪着的姑娘们中只有两三个人有剑,其余全是空手,但是那个姑娘号令一下,都不敢违拗,只得上前把穆鸿围住。穆鸿心里暗暗叫苦,心想这一个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家,自己就算有再大的本事,也不能还没弄清楚因由,就伤了她们。

那带头的姑娘毫不畏惧,从另一个姑娘手中夺过一把剑,在后面督战。众女无奈,只得上前去抓穆鸿。穆鸿见这些女子,也只有两三个人会些简单的功夫,其余的看着自己手中的剑,便都战战兢兢地要哭了出来。他用剑随便吓了几下,她们便都惊叫着退开,可退开之后却又不敢跑,又缓缓地围了上来。

穆鸿脱不了身,只觉又好气,又好笑。心想这大千世界,真是无奇不有,这般打群架,也算是奇闻了。他又吓了几下,众女已然是乱作一团,只有一个穿着黄衫的姑娘,虽然手中无剑,却神色镇定。她见穆鸿向她瞧来,使了一个眼色,穆鸿会意,虚晃一剑,从她身边跳了过去。那姑娘假装惊恐,却把追穆鸿的其他姑娘挡在了后面。

穆鸿甩开众女,却见这里除了原路返回,根本无路可走,情急之下,见一间宅子的门没关,便跳了进去,把门插上。众女追在门前,为首的那个姑娘喊道:“妖孽,快出来受死!”穆鸿情急之下,心想别人不说,这打头的定是金乌教的信徒,不行先唬她一唬,等天亮了再做打算。想到这儿,喝道:“你们这些小辈,不知死活,以下犯上,不怕教主把你们打入炼狱轮回么?”

没想到这招竟然奏效,那带头的姑娘颤声道:“你究竟是什么人?”穆鸿压低了嗓子,故作正式,道:“我是什么人,你们以后自会知道,刚才我试探了你们一下,果然对金乌教忠心耿耿,今天太晚了,有事明天再说吧。”那姑娘还要问,穆鸿冷冷地道:“你这小辈,若是不怕教主的话,就尽管在这里忤逆犯上!”

那姑娘一时语塞,只听旁边一个温婉的声音道:“丁姐姐,我在这里守着,若是有什么情况,我便喊你们过来。姐姐,我虽然不太懂,但看他刚才打斗,使用的都是和姐姐你差不多的剑法,应该不是坏人。”那姓丁的姑娘也没经历过什么世面,方才强自镇定,现在想了想,也有些害怕。点了点头,带着众女,回各自的房中去了。

穆鸿在门后听着众女走了,缓缓转过身,靠在门上,长出了一口气。可他这口气还没喘完,就被眼前所见惊呆了。只见昏暗的灯光下,一个姑娘被绑在地上,头发蓬乱,衣衫不整,身上手上全是瘀伤。她大大的眼睛盯着自己,目光中全是惊恐。穆鸿见了,不知怎么心中一酸,忙上前用剑把绳子割开。那姑娘瘫倒在地上,“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穆鸿见她哭得伤心,似乎受了无限的委屈,问道:“姑娘,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那个姑娘听他一问,哭得更加伤心,脸上全是泪,嘴角抽搐,说不出话来。这时,房门发出了非常轻的叩击声,穆鸿起先没在意,可过了一会儿,房门又咚咚咚地轻响了三声。穆鸿走到门边,只听外面有个姑娘小声道:“郎君,可否让我进去,我有话对你说。”

穆鸿轻轻打开房门,见来的正是方才故意放走自己的黄衫姑娘,听声音,主动要守在门前的也是她。那姑娘轻轻走进屋中,走到那浑身是伤的姑娘旁边,坐在地上,把那个姑娘拢在怀里,轻轻抚着她的后背。穆鸿带上门,走到两位姑娘的旁边,盘腿坐下。

那个黄衫姑娘鬓角已然有了一些风霜之色,和她年轻的样子毫不相符,却也掩盖不住她的温婉动人。她仔细打量了几下穆鸿,似是下定了决心,说道:“这位郎君,你定然有很多问题想要问我,而我也有很多话想对你说。”穆鸿点了点头,静静地听着。

那个黄衫姑娘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桌上昏暗的油灯,左手攥着自己裙子的一角,都要攥出褶来,过了一会儿,她才仿佛从噩梦中醒来,对穆鸿说道:“郎君,我一直在想,我这几年为什么要活着。一个人,没有自由,没有尊严,没有朋友,没有希望。在这个牢笼里,受尽屈辱,还要对天师叩头歌颂,日复一日,无休无止,究竟是为了什么。我很多次想过去死,可总是记起一个姐姐对我说的话,她告诉我只有活着才有希望,即便再苦,也不可以轻生。”

“我有时候在想,为什么不忘了自己,忘了外面的世界,忘了经历的一切,彻底服从这里的规则。可我做不到,但我更做不了自己,所以才变得如同现在这样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她指着怀里姑娘身上的几处伤,说道:“这几处伤,是我打的,你说我是不是很可恶,很可怕。”她怀中的姑娘把头埋在她的裙里,浑身颤抖,不住地啜泣。

穆鸿想安慰,却又找不到什么言语,只听那黄衫姑娘接着说道:“我姓贾,叫锦儿,生在洛阳的一个官宦之家。三年前跟着爹娘去山东,谁知途中被山匪冲散,我惊慌中迷失了道路,被人拐走,后来几经辗转,被卖到了这里。”穆鸿奇道:“你家是做官的,这金乌教和官家也不对立,为什么你不和这天师讲明身世呢?”贾锦儿苦笑了一下,道:“这里可不是金乌教,这里只属于魏天师。有个姐姐给这个地方起了个名字,叫作‘花牢’,这里是困着百花的牢笼,又怎能让你逃走?”

“当时这里刚刚建成,我是第一批被掳到这里的,天师给我们讲明了这里的规矩,告诉我们他就是神,一切都要听他的,而我们就是他的玩物,不可以反抗。有两个姑娘不听,扑上去和他拼命,被他杀了,尸体扔在了山崖下面。其余众人有人哭,有人反抗,天师大怒,又打死了几个。其他几个姑娘不堪他的侮辱,最后很多都自杀了。所有尸身都被扔下了山崖,变成白骨。最后活下来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我,另一个就是拿剑刺你的丁兰。”

穆鸿惊道:“她也是被拐来的?我还以为她是天师派来看着你们的呢。”贾锦儿摇了摇头,“郎君,你看见她们对天师那样忠诚,可能不理解,但是在这里,天师就是神,就是法则,就是一切。就像我,就算心中有千言万语,一样要对他叩头跪拜,一样要任他凌辱。”她说着,脸上一红,小声道:“郎君,不是我言语粗鄙,实在是我已经三年没见过外人了。”她顿了一顿,接着道:“在这里,没有人关心你在想什么,只会有人关心你做的是不是按照天师的规矩,是不是对天师敬若神明,是不是把天师服侍得妥帖。而丁兰也因为服从了这里的规矩,才能不被打骂责罚地活了下来。她把自己随身的铃铛,用一根绳子装在洞中,只要天师一来,她便可以提前知晓,在院门口处匍匐叩拜。”

“天师见到,自然大喜,让她做了众女之首。她既然当了首领,便立了不少规矩。从此大家听见铃声便都要在门口匍匐跪拜,每人一天要画三遍妆以防扫了天师的兴致,对不服从的姑娘,吊起来每人一鞭的抽打,直到打服,让她自己跪地认错为止。逢年过节,每个人都要绣些东西来表示对天师的忠心,每年中秋,还让所有人给天师写诗,歌功颂德,不会写的,便罚一天不许吃饭。凡此种种,确实也博得了天师的信任,收她做了弟子,又教了她仙术。”

“从那以后,凡是掳来的姑娘,都先交到丁兰的手里,丁兰不像天师那么残暴,她把这些姑娘关在屋里,或打或劝,或吓或饿,每天讲一遍那些被天师斩杀的妖魔死去时的惨状,再刚强节烈的人,不出一个月,便也屈服了。这三年来死的人比我刚来之时确是少了很多,所以这丁姑娘,无论如何,也保住了这么多人的性命。很多人见丁姑娘风光,便也学她讨好她,结果自然也多讨了不少的好处。”

穆鸿缓缓地叹了口气,心想虽然总觉得自己命运坎坷,可一直以来,却能够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和这些姑娘比起来,实在是幸运。他见这黄衫姑娘面容凄苦憔悴,让人生怜,问道:“贾姑娘,你不知道我是谁,为什么这么相信我,和我说了这么多平时不该说的话?”

贾锦儿凄然笑了笑:“郎君,我等这天实在是等得太久了。我从小读过诗书,可到了这里除了帮丁兰写些讨好天师的打油诗外别无用处。我从小学过礼仪,可到现在,失节而不自尽已经是坏了圣人的规矩。我只盼着有一天能有人带我逃出这牢笼,哪怕出去便死了,我也心甘情愿。我等这天等了三年,才等到了你,而我的人生又能有几个三年,我又能不能再熬到下一个三年。所以我便和上天打一个赌,你若是好人,我便感谢上天怜悯。你若是恶人,我也死而无憾。”

穆鸿听她说着,心中难受,可她问自己是不是个好人,却又有些迷茫,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含糊道:“我……我是……”

贾锦儿把话接过来,笑道:“你定然是个好人,丁兰得了天师的真传,平时我们都怕她怕得要命,可她在你面前却像个不会走路的顽童。你手中有剑,大家要抓你,你却可以手下留情,不杀一人。只不过你方才假装金乌教的人,说的话却不伦不类,若不是她们平素天天叩拜,愚笨得很,哪那么容易放过你。不过她们若是聪明,也不至于要抓你了。我看你啊,就是不知道从哪儿跑来的一个落魄百姓。”

穆鸿笑了笑,点头道:“同是沦落天涯,咱们也不必相互嘲笑了。”那姑娘也不禁莞尔,指了指怀中那个年纪小些的姑娘,道:“这个姑娘小名叫蕊儿,是长安人,刚被掳来一个多月。别看她年纪小,却坚强得很,受了丁兰和我们不少打,却丝毫没有屈服。你就算为了她,也要带我们逃出去。你是上天派来救我们的,自然有办法,不过郎君你要尽快,否则若是天师到了,只怕你打不过他。”

穆鸿摆了摆手,“只怕这个天师来不了了,我亲眼见过他的尸体,他的确已经死了。”锦儿又惊又喜,问道:“这么说你刚才没骗我们?他那么高的功夫,怎么可能走路摔死?”穆鸿笑道:“死法是我编的,我只是觉得这些天师满口神佛令人生厌,便让他的死法好笑一些。贾姑娘,你这个地方与世隔绝,不知道能放多少生活用度,我猜上一下,大概也有一个月没人来这里送东西了吧。”锦儿奇道:“你怎么知道?这个地方只有天师一个人来,生活所需,也都是天师亲自带来。以往天师少则一两天,多则三五天便会过来,可最近却是有很长时间没来过了。我心中侥幸,便不敢计算日期,心想躲过一天便是一天。如今缸中米面都已经见了底,算起来大概应该有一个月了。”

穆鸿点头道:“如此说来,那天我见到的尸体中,应该就有你们的天师。”说着穆鸿把在真源县太清宫发生的事,简单的和锦儿说了一下。锦儿听得花容失色,惊道:“竟然有人能杀了金乌教这么多的天师?”穆鸿笑了笑,“不但有,而且那人就在这个洞穴上面。不过他们在讨论些更吓人的事情,别说咱们上不去,就是上去了,估计也得被他们杀了灭口。”

锦儿颤声道:“那怎么办?从这里出去,只有这一条路。我还以为你能进来,自然有办法出去呢。”穆鸿摇了摇头,问道:“这地方虽然四面环山,可毕竟不是一个笼子,我方才看,还有一些缺口,就算缺口下面是山崖,难道就真没有一点儿办法么?这三年来,你们就都困在这里,没有一个人逃走过?”

锦儿沉默了一会儿,缓缓地道:“的确有人逃走过,那个姑娘长得很美。我自以为也有些姿色,但和她比起来,真是差到了天上地下。可这个姑娘命运不好,被人卖到洛阳做丫鬟,途中却又被人拐到此处。”穆鸿心中一凛,问道:“这个姑娘叫什么名字?”锦儿见他神色关心,忙答道:“她叫欢娘。”

穆鸿心里一沉,说不出什么滋味,颤声问道:“那她可是姓窦?”锦儿奇道:“是啊,不过郎君你怎么知道,难道你识得她?”穆鸿颓然摇了摇头,“贾姑娘,欢娘她……她是怎么逃走的?”

锦儿脸现惧色,说道:“其实欢娘就是那个劝我不要轻生的姐姐,两年前她被掳到这里,除了和我说些话,对其他人都不发一言。她性格刚烈,在这里受了天师和丁姑娘几番毒打,也死命不从。若是别人,早就被天师扔下悬崖了,可她长得太美,天师不忍杀她,便……便……唉,郎君,很多事情我说不出口,总之这姑娘真是个苦命人,她受的苦,若是换作我,恐怕早已经疯了。”

“有一天,她把外面的衣服撕成一条一条的,系在了一起,在深夜里绑在树上,只穿着贴身的衣服,偷偷溜下了山崖。可最后还是被丁兰发现,用剑把布带斩断。我从上面看,见那时欢娘离地面还有两三丈。布条断了,她便直坠而下,虽然被山石枯木挡了几下,可还是重重地摔在了地上的白骨丛中,一动不动。”

“当时我以为她已经死了,跑回屋中哭了几个时辰。可第二天再去看,见白骨丛中竟没了她的尸体,只留下一滩延向远处树林中的血迹。我心想神佛保佑,窦姐姐果然没死。可从此丁兰便砍光了这里所有的树,其实即便不砍树,谁又能有窦姐姐那样的胆量。”

穆鸿听到欢娘的种种遭遇,心中说不出地难受,后来听锦儿说她没死,心中才舒服了一些,更是大为佩服,对锦儿道:“贾姑娘,既然这样,咱们便可按照欢娘的办法把人从山崖上面放下去。”锦儿有些疑惑,问道:“只是丁兰她们还在上面,可如何是好?”穆鸿笑了笑:“这些姑娘都是苦命人,再困在这里几天,恐怕全都要饿死。我既然要救人,就全救走吧。丁兰若是不听,就把她绑了,我就不信她还能有什么办法。”

他正说着,贾锦儿怀中的蕊儿忽然翻身坐了起来,擦了擦没干的眼泪,笑道:“哥哥,把她们都绑起来岂不是更省事?”穆鸿这才仔细看这个姑娘,见她只有十六七岁的年纪,虽然满身是伤,但一颦一笑却大有华贵之气。穆鸿笑道:“蕊儿姑娘,你说得极是。那咱们就悄悄去她们的屋中,趁她们睡觉,把她们打晕,然后再做打算。”蕊儿笑道:“好啊,好啊,抓起来之后我定要好好打那个丁兰几个耳光出出气。对了,不知道哥哥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来到这里救我?难道是我娘派你来的么?”穆鸿笑道:“我叫穆鸿,只是碰巧路过,等咱们逃走了,你自然能见到你娘了。”

蕊儿大喜。穆鸿见这个活泼的姑娘有了笑容,也大感欣慰。三人低声商量了半天,悄悄推门出来。他们先到了一个屋子,贾锦儿轻轻打开锁,穆鸿悄声进屋。他见屋内简陋,几个女子都是和衣而卧,毫未察觉,才放心下来。手上用力,没费多大劲,便打晕了这几个姑娘,锦儿和蕊儿也不闲着,在后面找来绳子把她们绑了起来。

他们依样画葫芦,没用多大一会儿,便抓起来十四个姑娘。最后到了丁兰的房间,穆鸿砸开门锁,跳进屋内。丁兰惊觉坐起,见眼前是穆鸿,吓得瞪大了眼睛。可她还没来得及反抗,就被穆鸿打晕在床上。后面的蕊儿跟了上来,左右开弓,连扇了她十几个耳光,用绳子把她紧紧地缚住。她还不解气,把丁兰从床上拖下来又踹了几脚,贾锦儿忙拉开她道:“蕊儿,别这样。”

他们找了些旧衣服,用剪刀裁开,接起来打成几股编了半天,做成了几根能有数丈长的绳索。穆鸿把众女提到崖边,这时候有几个已经醒转,吓得满脸是泪,不敢做声。过了一会儿,丁兰也醒了过来,吓得大声呼救,蕊儿上前打了她两个耳光,骂道:“就你不老实!”说着又打了她几个耳光。她见丁兰瞪着眼睛,想要说话,便用布把她的嘴塞上,冷冷地道:“你若再不老实,我就把你从这里扔下去!”

丁兰眼现惊恐,不敢再动。穆鸿见蕊儿打骂之间,趾高气扬,好似富贵人家的大小姐一般跋扈,心中有些不快。可又一想,这姑娘最近受了这么多苦,报复一下,也是情理之中,便温声说道:“蕊儿,我先放你下去,以后我每放下一个人,你便把绳子从她身上解下来,我好把绳子拉上来再放下一个。”

蕊儿笑着点头,穆鸿把绳子缚在她腰间,让她抓好了,把她从崖边放了下去。她到了下面,解开绳子,穆鸿便把绳子提上来,绑在下一个姑娘身上放她下去。这办法想得轻松,可做起来却是很累,穆鸿放了六七个人下去,已经是筋疲力尽。咬牙支撑着把所有人放下去,天色已然见亮。最后他把绳索绕在一个大石之上,固定好,一夹绳子,缓缓地溜了下来。

穆鸿站稳在地上,只见初升的朝阳之下,脚下全是散落的白骨。想到这些白骨都是当年被害的姑娘,不禁凄然。他见蕊儿还在打骂丁兰,上前拦住,温声道:“蕊儿姑娘住手吧,既然我们已经逃到了山下,也到了该了结的时候了。”

蕊儿听他说话,方才停了手。穆鸿朗声道:“众位姑娘,我没骗你们,你们的天师确实已经死了,你们要是在崖上再呆下去,所有人都要活活饿死。不信的话,你们可以四处打听打听,现在整个大唐,连金乌教都已经不复存在了。所以你们现在也不要有什么牵挂,快回去找自己的亲人,过些平常人的日子。往事已经过去,你们看样子大多比我还要年轻,未来还有大把光阴。我现在就放你们走,不知道你们可听明白了么?”

众女除了丁兰,都含泪点头,穆鸿解开一个姑娘的绳子,说道:“姑娘,你走吧。”那姑娘哭道:“我老家是申州的,现在身无分文,又如何回得去。之前在这里,只要听天师的话,总会有口饭吃,可现在你放我走,恐怕我只能在街头讨饭了。”

穆鸿心中好生不忍,心想这天师虽然可恶,可这些姑娘却还是把他当成了救命的恩主,反倒像是自己害了她们一般。但看这姑娘实在可怜,便从怀中掏出偷庆娘的钱袋,拿出一块碎金给她,说道:“姑娘,这钱给你,想必换成铜钱,省着些花,路费是足够的。”那姑娘无奈,接过碎金,千恩万谢地去了。

穆鸿在崖下分金,钱袋也渐渐空了,众女拿着钱陆续离去,到最后只剩下锦儿、蕊儿和丁兰三人。穆鸿解开丁兰的绑缚,把她嘴里的碎布抽出,恨恨地道:“你把欢娘害得那么惨,我本不应该留你,但是念在你不管是有心,还是无意,终究间接救了不少人,今天我便饶了你,希望你以后不要再错下去。”

丁兰还想辩驳,蕊儿骂道:“丑女人,你趁早跑得远远的,穆哥哥人好放你走,等我找到我娘,派人去抓你,非剥了你的皮不可!”

丁兰又气又怕,但心知自己无论怎样,也不可能打得过穆鸿,便也恨恨地离去。

蕊儿生气地道:“真是便宜了她!”穆鸿叹了口气,从钱袋里把金叶子拿了出来,递给蕊儿,“姑娘,最值钱的就是它了,你到长安万水千山,要多多保重。”蕊儿接过叶子,撅起嘴,生气地道:“穆哥哥,你怎么如此小气,竟似打发讨饭的一般。你这片叶子,连吃顿饭都不够,休想扔我一个人走。”穆鸿笑道:“妹子你别不识货,这片叶子可是金子做的。”蕊儿的嘴撅得更高了,说道:“金子就很稀罕么?”

贾锦儿见状,忙劝道:“鸿哥,此处是登封,离洛阳已经不远,不如让蕊儿先去我家,再做打算。只是不知道你要去哪里?”穆鸿望着朝霞,想了半天,实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哪儿,叹道:“我本来想去洛阳,可现在……可现在我也不知道应该去哪儿。”

锦儿笑道:“既然这样,不如就别改变主意,还去洛阳。我和蕊儿都是弱质女流,尤其蕊儿又一身是伤,你若不送我们回家,万一我们途中遇到了什么不测,你救人不是白救了么。我当年没被掳来的时候,曾经见过一些习武的将官,功夫都不及你。也见过一些掌管刀笔的官吏,胸怀更不如你。我虽然蠢笨,但是料想以鸿哥你这般的本事胸怀,到洛阳定然可以立身扬名。”

穆鸿笑道:“被你这么一说,倒像是我可以进京考状元了,我这种山野小民,哪有你说的那么好。”锦儿笑道:“你说你是山野小民,我看你只是穿得像,其他一点儿也不像。这是丁兰的剑,我在她屋中寻到了剑鞘,现在合为一体,就当是借花献佛。你沿途保护我们,也得有个趁手的兵器不是。”蕊儿也道:“穆哥哥,你救了我,以后定能做得了大官。”

穆鸿笑了笑,心想这两个姑娘怕走山路,便夸我让我保护她们,也当真有趣。左右自己也没什么事,便先护送她们到洛阳,顺便打听一下欢娘的下落。只是自己把钱几乎都分给了这些姑娘,万一救她需要用钱,真不知道到那时该怎么办。思前想后,忽觉诧异,自己平时做事洒脱,怎么今天如此优柔寡断。心念及此,不再多想,接过锦儿递过来的长剑,佩在腰间,在山谷中一声轻啸,带着两个姑娘,走进了无尽的秋叶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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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南风知意,过境冬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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