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在当地植物园中见到一整排菊花时,艾伯特知道他注定会爱上它们。闪闪的黄色花瓣,完全覆盖到菊花的茎部,为得到空间、阳光、力量而你争我抢,公然地将自己黄色的花舌伸向天空。一丝喜悦跃上艾伯特的眉梢,这一年他十二岁。他喜欢这种花的芳香,非常喜欢。艾伯特弯下腰毫不犹豫的从花丛中掐下一朵,花开正旺,闪闪发光。
犹如太阳光线一般,花瓣均匀散布在花心四周,彼此之间没有留下任何缝隙。每一个花瓣都通过一条指状茎,紧紧贴附于花心。花瓣共有三层,形状完好,整齐划一,长度近似。从花蕊到花瓣,颜色到纹理,强劲的茎部,稠密的绿叶,罕见的长绒毛经络,关于这种花人们有很多赞美之词。艾伯特觉得他的商业帝国也将会遵循着这样复杂的斐波那契布局模式。他梦想着全球的花店、快餐连锁店、教育机构、种子批发商、造船厂以及旅行者都能遵循这样的模式——这一他从菊花中看到的模式。
艾伯特觉得菊花善于自我宣传。素面朝天,饱受滋润,枝繁叶茂。
花瓣触摸起来柔软,夹在指缝间。凑近,只觉花香扑鼻,沁人心脾。花上的清晰脉络仿佛让艾伯特看到了气势恢宏的尼罗河、亚马孙河、密西西比河、安大略湖、和尼亚加拉大瀑布,以及日本国内所有小的支流,在这朵花上一切都一目了然。他嗅到了湿地、泥土和沙滩的芳香,更嗅到了菊花在生长和冲破阻碍过程中所耗费的营养素的醇香。之后他会研究菊花如此特别的原因。无论是杭白菊,还是紫雏菊,抑或是甘菊等等,他发现每一个名字都代表了一个地方,一种情感,一种意义,代表了爱的融合与欲的压制。菊花在夏季生机勃勃,让人从罪孽中解脱,治愈人的情感创伤。这一切是艾伯特·曼纳斯一生都想得到的东西。
他低声嘟哝着:“多么特别的花,竟然会和我说话,竟然会和我说话。”
他所不知道的是,菊花分为34种,遍布全世界。每一个英国人的花园里都有灌木丛通向花园中最安静的角落。年复一年,灌木丛变得茂密繁盛,覆盖地面。直到雪花飘落时,树叶凋零,树木枯萎。隆冬时节,它们才会回到自己温暖的家。在这里,它们紧闭心门,摇曳在冰冷之中,等待着春风的吹来,助它们再一次枝繁叶茂。每一个春天从未间断过,菊花会再一次绽放,花园再一次容光焕发。
多伦多到处都是菊花。阳台花园和超市花园里,尼亚加拉大瀑布周围,高速公路两旁被仔细修剪过的木丛中,每一个角度都能找到闪闪发光的黄色菊花。绽放的菊花犹如美丽的女人。在大城市多伦多、黎波里、东京、都灵,到处你都可以看到她的身影,菊花点缀着花园,装扮着房门,就如聚集在一起跳民族舞蹈的当地人,美丽、高傲。
到了18岁时,艾伯特对菊花的了解甚至比当地的植物学家还要多。12岁时,他从花园里捡来干枯的菊花,建立了小的收藏馆,如今已是囊括了来自世界各地菊花的大型收藏馆。在那里一切与菊花有关的东西一应俱全,如种子包,干枯的花朵,药用混合物,墙壁悬挂物,书签,气味色板,图纸和模型,大量的文献资料和记录花园内菊花盛开情景的照片,说到照片,不得不提到的是,照片全被拴在来自以色列女人的精细的头发丝上。最重要的是,还有很多艾伯特获得的奖杯,这是对他为丰富特殊种类菊花知识所做贡献的奖励。艾伯特想在有朝一日成为这方面的专家。
在收藏馆的外面是宽敞的后院,小的花盆被放在阳光下,外面罩上巨大的塑料薄膜。花盆里种着菊花种子,等待着在春天里发芽开花。
每一个花盆都被命名和编号,放在巨大网格中的相应位置,没有一盆花被错放,摆满了整个后院。就如奥地利的修道士孟德尔通过豆类杂交来研究基因一样,艾伯特对如何记录每一次花园试验的结果了如指掌。对于这项计划,艾伯特谨慎小心,对于这项工程,他尽量保证着其科学性。每一种小的菊花都有一个名字,一个编号,以及一个固定的地方。每一株菊花都会被爱护有加,每一株凋零死去的菊花,艾伯特都会为他们吟唱挽歌。
“艾伯特,过来!见见我们的新邻居。”当艾伯特经过窗台时,他的母亲大声喊他。此时的艾伯特一只手里拿着书,另一只拿着花盆,正沉浸在菊花的世界中。“等一下,母亲”他回答道,心里暗自希望他的邻居能快一点离开,这样他就能完成他一天的复种工作。另一方面,又不能违背他母亲的意思,否则那将会是一场灾难。今天,他订购的杂志副刊、花种,以及定期的杂志要到了,他需要母亲资金上的支援。所以一整天他都必须对母亲言听计从。
为什么邻居要挑今天来拜访呢?难道他们不知道他很忙的吗?真是恼人的邻居。谁会对他们的烤土司和淡茶感兴趣?又是谁想和他扯扯家长里短?一定是那些从城里来的老婊子。在还没有被自己的思维带的太远时,艾伯特洗了手,并换上了一条干净裤子,清理了鞋子上的泥土。长叹了一口气,然后走进走廊,目光直接跳过厨房,向狭窄的客厅望去,邻居在哪儿呢?
艾伯特心想:谢天谢地。离开的这么快,看来只是短暂的拜访。将烤土司放在了厨房的桌子上,大口喝下了淡茶,在艾伯特向他们打招呼问好之前就离开了,这究竟是什么样的邻居呢?
“在这呢,”声音从后面传来。“怎么不在你的后院再磨蹭一会儿?”
“你好!”艾伯特转过身,低声向客人问好。
“我是安琪莉可,”她低声说道“叫我安琪或莉可都可以,随你的便。”
“都可以?”艾伯特有点不敢相信,“安琪还可以,可是莉可就不那么雅了。”
“我知道,在学校里,同学戏弄我时,经常把名字倒过来。”
“就知道会这样,拜托,不要将我的名字分开。艾有点儿像黑手党的名字,伯特又有点像皇家姓氏,但两者我都不是。”
两人咯咯地笑了起来。四目相对,艾伯特喜欢上了这个女孩。
就是这样。
艾伯特紧紧握住安琪莉可伸出的手,但没有把她弄疼。安琪莉可也紧紧握住艾伯特的手,坚定、友好。她喜欢这样一切都在掌控之中的感觉。艾伯特感受到了女孩手指和握手间的踏实,他很喜欢这种踏实。他觉得安琪莉可与那些只知道花钱消费的愚蠢女孩不一样。此时艾伯特仿佛看到安琪莉可将胸袒露出来,想让他们之间发生点什么。是幻觉还是事实?艾伯特此时分不清了。但是他下意识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两人的目光再次相遇,这一次持续时间长了几秒。安琪莉可的桃心双眸加上弯弯的睫毛,真是让人欲罢不能。光滑的小麦色皮肤上没有一丝皱纹。小巧神气的鼻子更是为这张精致的脸庞锦上添花。还有那让他回味无穷的纤细的手指也是如此。
“你花在花园上的时间有多少?”安琪莉可随意问道。“我基本每天都在花园里。我喜欢种花,我正在做我喜欢的事情。”艾伯特如是回答道。
“了解,大部分男孩子都喜欢出去闲混,而你却忙于种花,养花,为花施肥。很少有年轻人能做到这样,你真了不起。”
“我和他们不同,嗯······种花让我保持忙碌忘记烦恼。同时我也做其他事情,我想自己当老板,正在研制产品。需要做很多事情。”
“我能问都是些什么事情吗?”
“对花分门别类和营养管理,调查花卉市场,关注股市行情,联系大学里的老师以及观察天气变化,同时为花预防病毒,浇花,修剪掉落的叶子,为花除虫等等,很多很多,当然也包括找女朋友。我计划了很多事情,如听音乐、记账,虽然我现在的物质资产才100美元多一点,很贫穷,但精神上却很富有。”
“你正在通往成功的路上,”安琪莉可这样说道。
“是的,”艾伯特自信地回答道。“家人都搬过来了吗?”女孩没有回答,因为这个问题太露骨了。聪明的女孩通常不会回答这样露骨的问题。失误1:以为对方胸大无脑;失误2,重复了一遍。
“家人已经搬过来了吗?”
再一次,没有回复。好吧,甜蜜的失败,无言的尝试。“我们已经在这生活了18年”最后的撒手锏终于奏效。
“太棒了!18年是怎么过的?一直种花吗?”“种花是六年前才开始的,当时就觉得应该找点除了收集邮票和火柴盒以外的乐趣。没有价值的都不具有吸引力,莎士比亚没有,钱也没有。所以,虽然我没有一只股票,但我一直关注股市行情。梦想着建立一家自己的公司。大梦想,小头脑,我希望他们能默契配合,但希望也只能是希望。”“种花与去华尔街是怎样融合的?我错过什么了吗?”
“啊,终端产品是金融。这将是满载着菊花的金融旅行。”艾伯特仿佛看到了女孩嘴角微微上扬的笑容。他距离目标越来越近了。这个漂亮女孩将属于他。艾伯特确定女孩正在向他微笑,对他所说的事情很感兴趣。
就在这时,艾伯特的母亲出现在后门处。“你们已经见过面了?亲爱的,你母亲在等你。欢迎再次光临寒舍。如果你想找艾伯特,你知道哪里能找到他。”艾伯特母亲对安琪莉可说道。
“谢谢您,我马上回去。”
艾伯特的母亲进到屋内。
安琪莉可环顾四周,最后目光还是定格在她面前这位瘦骨嶙峋、厚脸皮的人身上,虽然有时令人感到厌恶但有时又不失幽默。此时她眼前的这个人仿佛被他宽松的衣服包住了,蓬乱的头发有几缕把耳朵盖住,脸颊浮肿,下颚坚硬,眼窝深陷,双腿瘦弱,指甲很干净(尽管花园里泥土和牛粪一片狼藉)。半笑不笑的古怪表情一直挂在他那张似英印混血儿的脸上——而且他们两个有着情侣接吻最佳身高差。这两个邻居爱上了彼此。
“我要和你在杭白菊中做爱,”艾伯特说道,并以一个坚定的握手结束今天的交谈。“在那之前还有一件事要做,我们需要再见一次面,莉可。随便哪天日落之后都可以。我会为你种下一片菊花。”
“谢谢你,艾伯特,未来我会好好爱你,再见。”安琪莉可说着,踩着高跟鞋,一扭一扭的去屋内找她的母亲。
艾伯特看着自己身后小的菊花王国,眼睛迅速扫到了杭白菊所在的位置,簇拥在黑色标志物周围。那是他想种下另一个生命的地方。将种子种在另一个花托内,她一直在渴望着,等待着。但还不是时候,他必须将一切都计划好。他的同学搞定这一切要么是在沙滩上,要么就躲在自然形成的沙丘后,还有就是在坚硬的草地上。艾伯特将会将菊花种子种在他的菊花王国里,将自己的种子种在那给予他温暖又与他两情相悦的火炉内,在那里制定一条神圣而不可侵犯的规定。在他计划缜密的世界里,这一切都有着重要的意义。
杭白菊开花时,尺寸上大约有200平方厘米,鲜亮浓密。在日本还专门有一个节日来庆祝菊花的绽放。在这一天大量的祭品被摆放供奉各路神灵,节日上的恋爱原则也颇受欢迎,在家里住过一晚后,男方要去禁区内找歌妓,与情人过一晚。如果第二天早上男方回到家中,双方即成为合法夫妻,同时杭白菊第二年会再次盛开。如果男方没回来,则女方需到别处去寻找配偶。将共存的思想灌输到夫妻关系中是为了保持双方情感上的平衡,及双方关系的永久。就如地球会围绕发光的太阳旋转。艾伯特是在他订阅的杂志上读到这样的传统的。通常情况下,男方都会回来。与歌妓在一起一个晚上,欲望和渴望会被无限放大,但几乎不会有爱情。礼物也好,赠予也好,女方会得到很多东西,钻戒、珠宝、土地、房产、孩子,一晚上得到的可供一年的生活。男人专情于一个女人,而女人却有很多伴侣,歌妓从来不会专属于某一个男人。
歌妓精通茶艺。有些人过来只看了看歌妓精致的面庞,还有些人是来欣赏和服,当然也有人是为抚摸歌妓的玉体。一小部分人仅看看就回去了,相当一部分人选择放纵自己,也有极少数人为做记录来的,来看看文明是如何被丢弃在自由的壁炉里熊熊燃烧的——所有这一切都只为一晚菊花。埋在神圣的菊花花瓣中,这一天的事情一一闪过脑海。
艾伯特了解了这些隐形规则,对于这些规则艾伯特有的更多的是敬意,为每一个细小差别背后的语言和行为而折服。他是文化这座具有纪念性意义大厦的一部分,艾伯特觉得自己有义务将每一神圣的部分传承给菊花神殿的后代。他有义务成为菊花的狂热爱好者,他神殿中的每一朵菊花都会为爱的结合而做出牺牲。他的生意在日本会大有发展。
他的菊花会装饰印度的神殿和葡萄牙的皇宫,会为苏格兰的城堡和多伦多人家的阳台增添色彩。他的菊花会布满所有住宅、公寓、医院、济贫院、办公大楼,以及壁炉等等,包括每一个菊花无声语言能被读懂的地方。回到院内,杭白菊仍是一颗小种子,还没有由羽毛做成的针头大。小小种子正在花盆中心的泥土毯上安睡,而这些花盆被放在指定的黑色十字准线区域。
艾伯特拿起他的记录表,用铅笔在坐标中画上了一个圆圈。他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他觉得微笑着的安琪莉可仿佛属于这里。张开双臂的安琪莉可仿佛预料到即将发生的事情。不经允许就进入到他的花园、和他握手时那纤细的手指、水嫩纤滑的皮肤,被最好的润肤霜滋润着,如白菊花一般洁白的牙齿,如玉米和菊花般黄色的头发,仿佛这一切都在诉说,我在这里,我属于这里。
填上这样一笔,他的坐标格完整了。她已经回去了,回到那个真正属于她的地方。艾伯特将花命名为安琪莉可菊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