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绝对不想到外面去。
伊玲给她带去了一顶帽子和一副墨镜。在被惩罚挨饿之后，她让伊玲给她穿上了衣服，她甚至还学会了自己穿，尽管伊玲前脚一走她后脚就又把衣服给脱了。但是她之前都不需要戴帽子和眼镜的。那顶帽子让她的脑袋感觉怪怪的，而眼镜片的颜色又那么深，所有东西看起来都一片灰，跟之前完全不一样。伊玲还让她穿上了一件又笨重又不舒服的外套。她因为觉得难受所以扭来扭去，这时候她留意到伊玲的表情。
“为什么……你笑？”她问。
伊玲啧了一声。“讲话要大声点儿。你的声音又小得像蚊子飞一样。”
“为——什么——你笑？很好笑？”
伊玲把包包挂在她的肩上。“我笑是因为你的样子看着就像有人往你的咖啡撒了盐。”
“我好笑？”她拿起镜子看着自己。
“你看着还行。听着，你穿着这些衣服还要坚持一会儿，以防万一。先坐下。”
她坐到了床上。伊玲坐到了她对面。
“是这样，就像我说的，我们会到房间外面去。就一会儿。已经过了好多个小时了，没有人下来这里，所以我们不会见到任何人的。”
“我不想去。”
伊玲皱着眉头。“你要习惯离开房间，这很重要。不然你想干吗，一辈子待在这里？”
她环视了一下房间，这里看起来很安全也很安静。她不明白为什么不能永远留在这里。
“你难道对在电脑上看到的一切不感到好奇吗？外面的世界呢？你学过的所有东西呢？”
“不。我在电脑上什么都能看到。我不想走出去。”
伊玲抿了抿嘴唇。“听着，我要你走出房间，你要做的就是走出房间。”伊玲站了起来，伸出手。
她看着伊玲的手，然后抬起头和伊玲对视。感觉就像在照镜子一样，唯一不同的是伊玲看起来很恼火。她还记得伊玲曾经罚过她不许吃饭，她还记得伊玲抱住她时那种温暖的感觉。现在，每当她听到伊玲把钥匙插进门锁的声音，她就会感到温暖。她不想失去那种感觉。如果她不照着伊玲说的去做，可能伊玲就会离开永远不再回来了。
慢慢地，她抓住了伊玲的手，让伊玲拉起她站稳。她们一起走到门口，手还是牵在一起。伊玲打开了门之后，她往外面瞄了一眼然后就退了回来。外面和她在电脑上看到的不一样——是另一个房间，但是狭长又昏暗。她往后退，但是伊玲抓住了她的肩膀，慢慢地把她推到了门外，然后把房门关上。一盏电灯哒的一声就打开了，她啜泣了起来，抓住伊玲，把脸紧紧地贴在伊玲的脖子上。
“淡定一点，好吗？这里没有人。”伊玲推开她，让她站直。“我们就沿着走廊走几步。别怕，百分之百安全。不会有什么糟糕的事情发生的。你待会儿就知道了。相信我吧。”
伊玲轻轻地又推又拉她，迫使她走起来。她用手紧紧地抱住伊玲的腰。随着她们的脚步声，头顶的灯一盏一盏地打开了。每一盏灯亮起时她都吓地跳了起来，都快要哭鼻子了。
“我想回去。求你了，回去吧。”
“我一会儿就带你回去哈。再走几步，好不好？没有那么糟糕，对吧？这儿就像你的房间一样，只不过大一点而已，不是吗？”
她们停了下来。她看着周围。伊玲是对的，这儿就像她房间一样。地板、墙壁和天花板都一模一样。外面和她在电脑上看到的图片完全不一样，这很奇怪。
“那个……在哪里？”她试着回忆那个字。“山？”
“什么……？”伊玲笑了笑。“不在这儿。你想看山吗？”
她点了点头。如果说外面的世界有什么东西看起来还不错的话，那一定是山了。碧绿的群山，山里还有很漂亮的树木和花儿，天空湛蓝，白云飘飘。山并不昏暗，也不可怕。不像这里，电灯一会儿开一会儿关。她还在电脑上看到过鸟儿，而这里却没有。而且这里的气味很难闻。
“好啦，我会带你去看山的，不过你得先习惯走出房间。如果你一直这样子紧紧地抓住我，看起来会很奇怪的。人们会盯着你，心想你是不是有什么毛病。懂了吗？”
她点了点头。
“所以说，放开我吧，自己走，就像我在房间里教你的那样子。”
她松开了伊玲的腰，但是伊玲正要脱身，她又抓住了伊玲的手。伊玲叹了口气，不过没有挣脱她。
“我们再走远一点儿吧。走到走廊尽头然后回来，这样来回几遍。今天差不多应该就够了。之后我得想想你什么时候能够离开这座楼，还有怎么离开。你得习惯到外面去，走在人群当中，还有适应各种声音。不要担心，一开始可能会有点儿吓人，不过你会习惯的。你最终会喜欢上外面的世界的，我保证。”
她和伊玲手牵手走着。不一会儿，即使头顶上的灯随着她们的脚步声亮亮灭灭，她也不再会害怕了。
“很好。你现在做的不错了，”伊玲说道。她听到后心里一阵温暖。
“终于笑起来了，”伊玲说。“你现在的咖啡里加的是糖了。”
她又笑了，尽管不是很明白伊玲说的是什么意思。不过她知道自己让伊玲很开心，这就足够了。
“嘿，不如这样子，既然你做得这么棒，”伊玲说，“今晚我们就再走远一点儿——哎哟！”伊玲把她的手甩开。“你没必要这么抓我的手。我知道，你害怕嘛。不过我只是打算带你上几阶儿楼梯，然后会再回来的。那儿不会有其他人。之后我们就直接回你的房间，然后今晚就到此为止了。”
“不要——”
“不想去。我明白。不过，你看，这些楼梯有点儿像山，不是吗？你知道什么是楼梯的，对吧？”
“知道，我——”
“行了，就这样，我们开始吧。就五分钟，走到那里然后就回来，我保证。”
她怎么也不觉得楼梯会像山，事实也确实不像。伊玲带她走到了走廊尽头，然后又走过了另一条走廊。双开门打开后进入了一个方形的区域，那里的门更多。伊玲快速地带着她穿了过去，把门上的横杠往下一压，门就开了。一段宽阔的楼梯出现在她们面前。伊玲握住她的一只手，她用另一只手抓住楼梯上的金属扶手。她开始爬楼梯了。动作不大灵活，不过她开始调整节奏。头顶上有一阵微弱的咚咚声。
伊玲停了下来，然后把手放到了她的嘴巴上，示意她别作声。于是她眼睛睁得大大的，注视着声音传来的地方。
“有人来了。快点儿。”伊玲转身拉着她下了楼梯。她试着加快速度，但是踩着楼梯往下走很困难，于是绊倒了。那个声音越来越大了。她的心也怦怦直跳。她在这以前根本就没有见过其他人。
回头看去，她发现在拐角处出现了一个男人。他停了下来，差点儿就撞到她们。
“哇哦，”他喘着气，摇摇晃晃地往后退了一下。“好险。嗨，伊玲，”他说道。“抱歉啊，我没想到这么晚了还会有人在楼梯这里。”
“你好，大卫。我们又见面了。”
碰上这个男人，伊玲的语调或者表情都显得似乎不是很高兴，她想。
“在锻炼吗？”伊玲说。
“是呢，上下跑楼梯有利于心血管健康，你也知道的。”
他是在跟伊玲说话，不过同时也在打量着她自己。除了伊玲之外，他是她见到的第一个人。她扭头避开了他的目光，脸上火辣辣的，能感觉到心咚咚直跳。虽然她很肯定如果自己跑掉的话，伊玲会生气的，但她还是想回自己的房间。
“抱歉挡着你了，”伊玲说。“我们没听到你在跑步。”
伊玲和那个男人都沉默了片刻，然后他说，
“哦好吧——”与此同时伊玲说，
“这是我的——”他们又都停住了。于是伊玲继续说着。
“我应该给你介绍一下的。这是我的表妹。她来台北几天了。我只是带她到处看看。”
“哦，”男人说，同时还在看着她。
她看向伊玲，等着伊玲告诉她该做些什么，不过伊玲只是在看着那个男人。
“我知道把她带过来，”伊玲说，“有点不合规矩。不过我觉得她可能想看看供体培养室，当然就在门外看看而已，已经下班好几个小时了……”
男人摆了摆手。“我明白。不用担心，我不会说出去的。”
“谢谢你，大卫，”伊玲说。
“好吧，我不打扰了，你继续带你表妹去转转吧，”他说。
“噢，我想她已经看够了。她今天才从高雄赶过来。一路上她也累了。我现在就准备送她回家。”
“好的，那，很高兴见到你，……？”
“我们还是走吧，”伊玲一边说，一边拉着她的手臂。她们又开始爬楼梯了。
“噢，好的，再见，”男的说。当她们从他身边绕过去时，他等了一下，然后才又跑着下了楼梯。她听到他在最底层停了一下，然后又开始往上跑。他经过的时候还招了招手。当他消失了以后，伊玲才转过身拉着她下了楼梯。
“快点儿，”伊玲小声说，然后她们跑到底层。她们半走半跑地回到了她的房间。伊玲当时紧紧地抓住了她的手臂，看来事态有点儿严重。
“伊玲——”
“嘘。”伊玲推着她进了房间，把门关上，然后背靠着门。
她坐在床上，摘下了帽子和墨镜，没有说话。她担心自己做错了什么，怕伊玲会生气。说不定伊玲会不给自己带吃的了。不过伊玲没有在看她，她只好自己抱着双臂，低下头。
她又站了起来，走向伊玲。如果她去抱一下伊玲的话，说不定伊玲会感受到那份温暖，她自己最喜欢那种感觉了。她伸出双手，搂住伊玲。起初她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情，但是伊玲也搂住了她，开始小声地哭泣。看来抱着伊玲是没错的。
过了一会儿，她觉得或许可以问伊玲一个问题。自从她们遇见了楼梯上那个男人之后，这个疑问就一直在她心里。
“伊玲，我叫什么名字？”
不过伊玲没有回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