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小姐,有人跟你讲过你像个十足的女巫吗?”
“多得你都想不到。”康泰莎·冯·海伦嘎达(少数好友,更多的是敌人,称她为泰莎)坐在炫黑的奔驰里,盯着眼前这位挡住了她去路的固执的建筑工人。
泰莎心想,该怎样把眼前这渺小的凡人变成毛乎乎的臭鼬呢。她感到手指痒痒的,巴不得立即施展魔法,但还是忍耐着将它们紧紧扣在方向盘上。原来,她在高层圣徒女巫委员会早就惹过太多麻烦,再作法,肯定又会被委员会成员怪罪成胡乱施咒。要是继续耽搁,她去那鬼地方开会就要迟到了。泰莎知道那些老家伙对她的不满情绪已达到峰值,最好别再“榜上有名”去违规。
她从窗口探出身子。“快让开,死肥佬。我就是要走这条路,没时间跟你磨,休想让我绕道。”
“依我看,咋不把你的扫帚派上用场,要不,想开车从我这儿过去,可没门儿。”建筑工人那粗壮的双臂交叉着放在胸前。
胖子工人似乎完全忘乎所以,津津有味地拿泰莎的喜好开起低幼的玩笑。泰莎倒是真的对长柄扫帚情有独钟。她发动马达,证明这一切不可儿戏。
他也知道这是警告信号。
泰莎猛地挽起自己的黑蕾丝边袖子,指向那橙白相间的路障。“最后警告你一句。你快点让开,再把那玩意儿也拿走。”
他却嘲笑起她来。嘲。笑。她。
泰莎眯起双眼。这位政府雇员真是愚蠢至极,不能让他耽误自己开会。她决定把挡道的胖子工人移走,这才是真正的明智之举。只要能按时赴会,她会设法让委员会成员理解这事的。
她用自己那涂得鲜红的指尖在掌心划出一个圈,默默念起即将起效的咒语。看到眼前那男人慢慢飘起,她的嘴边微微绽出满足的笑意。她的食指向路边轻轻一掠,定好对方升空的方向。那可怜的人吓得不轻,同时又气得骂声连连,泰莎对此毫不理会。只见他整个人吊在高高的起重机上,穿着的工作裤从背后被钩起,拼命在半空中乱叫乱踢。距地面隔了四十多英尺,她才听不清对方在骂什么哩。
泰莎最后一次敏捷地舞弄起手指,在掌心弹过,随后那路障也移开了,撞碎在路边的乱石上。
她边开着奔驰滑行而过,边向建筑工人挥手说再见。那人一直在挣扎,真是够蠢的,不怕等会儿裤子被拉掉吗,那多遭罪啊。
愚昧的凡人。他在怕什么呀。总会有人把他弄下来的。早晚的事。
***
晚了十五分钟,罪恶啊。泰莎把奔驰旋了个圈停下来,扬起一小股沙尘。她到了。她抓起黑色小皮包,顺带瞥了瞥副驾驶座上的小家伙。
“不行,你别跟着来。我受够了走到哪里都得带着你。”她就快关上车门,犹豫了一下,又把门推开。“哎算了,来吧来吧。不过你最好当心点,可别像狗一样招人烦。”
金克斯一蹿出来,她就砰地把门关上了。金克斯是她的猫,短短的毛发乌黑油亮。它一路大摇大摆地走向那都铎式宅邸的前门,高层圣徒女巫委员会的聚会地点便设在此处。在这个状况百出的早上,金克斯算不上什么头疼的问题。
泰莎优雅地走过大厅。宅子的内景昏暗无光,装潢得过了头,效仿的是她楚迪姨妈所深爱的维多利亚式风格。泰莎童年的大多时光都在这里度过,这宅子算是老相识了,可她从来都不赞赏这儿的布景。然而,换成她自己现在的住处,那就另当别论了。
她停在刻满图案的橡木门前,深吸一口气。她希望事情进展顺利,也需要事情进展顺利。她要在这儿申请以游学学者兼高能默咒专家的身份前往超凡联合委员会,并且得到大伙批准。眼下她的生活一成不变,无聊至极,一切都在掌控之中,连打哈欠都得提前安排好。不过,噢,欧洲等待着她。要是她能去成那里,就能和当地大城市里见过世面的老练女巫和术士打交道了。她认为那才是她的归宿,而她从小接触的却是这群又笨又肥的破烂女巫,时机一到,就能美滋滋地告别她们,抬腿就走。
泰莎又拂了拂过肩的红褐色秀发,随后推开门来,踏入高层圣徒女巫委员会的会议厅。
厅里嘈杂的闲谈声戛然而止,如她所料,一群丑老太婆纷纷朝她望去。泰莎惊讶地发现自己居然有那么一点点的紧张,而这只是因为这次会议对她来讲利害攸关,关系到她的前途。可是紧张又有什么用,唯有把握当下,掌控好自己的命运。
“关门,泰莎,”楚迪姨妈提醒道。
呦,你也好哇,你这老巫婆,泰莎忍着没对姨妈这样打招呼。她用脚使劲把门一关。
她正要开口讲话,突然传来一声骇人的惨叫。
泰莎瞬间僵住了。
“是你的猫,泰莎。”在一片骚乱中,她还是听到了姨妈的声音。
金克斯。该死的。
她正要转身去救自己的猫咪,但是早就晚了。金克斯已经紧紧依偎在艾米莉亚·法尔维德的手臂里。
“可怜的小猫咪乖乖,”艾米莉亚哼哼着,把金克斯搂得更紧了,贴在自己丰满的胸前。“你这可怜的无人照看的小天使呦。”
泰莎眼睁睁地看着这有爱的一幕,吐不出半句辩解之词。她当然从来都没想过要替自己解释什么。受不了自己一开口,便是自我辩护的话。
金克斯却全然享受着这广受关注的待遇。它的绿眼睛同泰莎的目光相遇,其中闪现出一丝怡然自得的光彩。这一局,金克斯胜。
泰莎清了清嗓子。“各位该就座了吧,我们好开始开会。”她并不理会其他人投来的怒视,谢天谢地她们甩给她的只是难看的脸色,不是卑鄙的咒语。
泰莎握起拳头。她一“动手”,往往便是闯祸的初兆。那双手从来都是麻烦之源,就像是她的诅咒。同会议厅里其他女巫一样,她也要用手指施咒(而不是念出有声咒语)。
她闭上眼睛做深呼吸,静默了好一会儿。凉爽的秋风从镶着钻石的窗子迎面吹来。好在这古板的委员会组织还知道给房间透风。想想也真够稀奇,因为老巫婆们从来都反对接受新鲜事物,却喜欢新鲜空气。
金克斯喵了一声,这轻佻狡猾的小坏蛋。好似自满又嘲弄地宣告了一句:好戏开始了。
泰莎把黑皮包扔在桌子上,清了清嗓子说:“我们开始开会吧。我已经准备好了。”
一位高龄老太婆对大伙说;“看吧,问题就在这里。有她在,什么都是‘我、我、我’。”她摇摇头,满脸皱纹里都写着反感。“这证明了我们没有做错决定。”
决定?
“但是你们还没好好看我的申请啊,”泰莎抗议道。她焦急地望着围坐在一起的女巫。“你们还没听我的想法就做了决定,这不公平啊。”
“你确定你要跟我们谈什么是‘公平’?”一向沉默的科莱瑞莎·古德鲍迪说话了。“你又该怎么解释那位被你吊在起重机上的可怜的建筑工人呢?”
看来她们知道了。泰莎咬紧牙关。她们当然知道了。在这三流女巫小团体里,能守住什么秘密。不过,如果她能穿越大西洋到达另一端,就有自己的空间了。
“我们跑题了,”她干脆回避了科莱瑞莎的问题。“首先,我想……”
“我们没有跑题,亲爱的,”楚迪姨妈打断了她。“实际上我们正要入题呢。请坐。”她指了指会议桌旁唯一一把空椅子。
泰莎不想坐下来。她想讲话。不过不是去谈论她那长长一单子老巫婆们认为是罪行的行为。但她还是听从姨妈坐了下来,因为自己好像已经惹了够多麻烦了。
情况不太对。迄今为止,她在这儿开会有四年了,面对的永远是一群无聊的人,无聊至极。但是今天屋子里的氛围好像变了,有种震慑人的能量。要出现变动了。可是不论出现什么变动,她都本能地感到自己不会喜欢。
“楚迪姨妈,我今天来,是想提交我去超凡联合委员会任职的申请。”
“没错,亲爱的,你今天是为这事而来,但我们不是。”她的笑容亲切倍至,甚至带点怜悯的意味。
泰莎只觉得胃里翻江倒海,人还没反应过来,全身就不适起来。喉咙干痒,一句话都讲不出。她用手指在掌心弹了两下,对面的女巫连连摇头。
“泰莎,让我来。”她的食指挥洒着,划出的轮廓宛如精妙的图案,那动作实在娴熟。
只见一只盛了冰水的高脚玻璃杯呈现在泰莎眼前。她本想喝点酒的。但在不得已时,喝水也行。而此时此刻,正是泰莎·冯·海伦嘎达感到万不得已之时。